“巴塞丽莎。”使节不卑不亢的问候着。
我瞥了这混蛋一眼,热那亚人的使节穿着意大利式的华丽衣装,看上去不像是去打仗,而是准备出席宴会。
相比热那亚全权特使,站在他身后的佣兵指挥官倒是显得毕恭毕敬,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指挥官一直把特使挡在身前,并且不敢和我对视。
我在衣兜里掏了掏,佣兵指挥官脸色刷的变白,连退两步,直到看清我掏出的是一份文件,他才停下脚步。
笑眯眯的把文件交到特使面前,这是一份贸易协定,我将以信用采购的方式,买下五船热那亚在君堡囤积的布匹和烈酒。
这就是政治,尽管你明知面前这个人在一天前刚派遣刺客暗杀过你,但你脸上不能有一点不高兴,嘴上还要称呼他为……
“亲爱的朋友,我相信这份协定对于你而言非常有利可图。你们马上就要调集所有能征召的船只前往地中海,替我教训那些可恶的威尼斯人,积压在君士坦丁堡的存货就只能躺在仓库里吃灰,还会占用你宝贵的水手来看守它们。”
“我愿意买下这些织物和烈酒,并且提前支付一笔定金,等到我将货物贩卖到克里米亚和高加索,还会支付剩余的货款。”
呵呵,只许你们算计我,不准我算计你们吗?
因为金角湾对岸的加拉塔被租借给热亚那,让热那亚人得到了黑海的入口,并阻止竞争对手威尼斯人染指,得以靠意大利出产的纺织品和希腊的葡萄酒垄断黑海贸易。但是现在决定两国命运的战争爆发,热那亚人为了在更重要的地中海区域获得优势,也要将所有船只都抽调到地中海,哪怕这只是短期战争。
贸易需要有人手和船只来运输货物,一旦热那亚人从黑海暂时抽空运力,金银和货物的循环将陷入停滞,即便还有罗斯人和奥斯曼人的商队,也无法填补热那亚贸易船队留下的空白。
两个商业共和国爆发战争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已经随着信鸽飞遍了整个东欧和东地中海,可以预见到,这些地方的物价马上便会因为战争和商贸活动中断而上涨。
热那亚人马上要去参与会战,没时间和我讨价还价,只能以较低的价格抛出货物,用钱去雇佣更多水手和佣兵,采购战舰和兵备。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不能第一时间转化为战力的货物不仅没啥用,还要分出人来看守,所以我才会趁机要求盘下这些货物。
热那亚特使……我想想,好像是叫迪亚哥?这位迪亚哥老兄仔细看了两遍购买合同,然后很爽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郑重的握住他的手,尽管双方各怀鬼胎,但契约已经立下,交易正式达成。
“愿耶稣助你们得胜,战胜虚伪贪婪,道德沦丧的威尼斯人。”
“黑海对岸的棉织品和烈酒可是相当受欢迎,您一定会大赚一笔。上帝保佑,祝您长寿,巴塞丽莎。”
潜台词双方也都明白——我知道这是你们干的,但是只要你让我赚了这一笔,刺杀的事情就轻轻揭过,不仅我会当做没发生过,我还会在这场战争中站在你们这边。
而热那亚人的意思也很清楚,他们可以将贸易份额交给我,让我大赚“一”笔,但也仅限于这一次,战争结束后他们还会回到黑海,如果我想分一杯羹,他们会付诸必要的手段夺回热那亚的份额。
呵呵,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账算得比户部和司礼监的账房还精明,只可惜,等战争结束的时候,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不会再有机会在君士坦丁堡里无法无天。
热那亚特使迪亚哥,我记下你了,或许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落魄贵族,只是一根染成紫色的导火索。可你不要忘了,我是希腊人的皇帝,我是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而罗马人讲究,有仇必报。高卢人曾经在罗马城下讹诈过我们,你看看现在高卢人在哪里?
这笔交易我最多赚上两万杜卡特,你觉得我的命只值这么点?
怎么也得,再加两万。
送走迪亚哥特使之后,我唤来卢卡斯和乔治。
一脸倦容的卢卡斯一见我就苦笑着说:“抱歉,康丝坦斯,季米特里奥斯实在是叫不醒。”
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我的表哥吃的比猪多,睡得比猪死,他是我留在围城战的储备粮,就让他睡着吧,多长长膘。
“卢卡斯,新船怎么样?”我把文件交给澡盆舰队大提督。
听到新船,卢卡斯脸上的倦容立即一洗而空:“巴塞丽莎,您是没见到,我们在金角湾试航之后,发现那条船需要六十人才能划动,足够装下原本所有的海兵队,甚至连水手都有些缺额。”
我微笑着看着他:“那么,你用新船捞了多少鱼?”
“您又在开玩笑了,我们怎么可能用宝贵的战舰……三网。”
为了补贴开销,卢卡斯的金角湾舰队出海的第一目的并非训练或是打击海盗,而是在近海捞鱼。
什么澡盆舰队,鱼缸舰队吧?
“巴塞丽莎,您知道的,鱼缸比澡盆贵多了。”
哦,也对。
“乔治。”我点了某位有良心的青年历史学家的名字,“我要出几天远门,城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和季米特里奥斯了……如果他没睡死在床上的话。”
乔治惊恐的问道:“您,您要去哪?”
指了指卢卡斯手里的文件:“当然是亲自带队去一趟高加索和克里米亚,我刚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乔治和卢卡斯都大惊失色:“什么?那也太危险了。”
我对此不屑一顾:“怎么了?连布拉赫奈宫里都有刺客,黑海风平浪静的,又有这么大的三排桨帆船,有什么危险的?这次生意关系到罗马帝国生死存亡。”
乔治涨红了脸,粗着脖子对我吼道:“我宁可罗马毁灭也不愿意你去犯险!”
罗马的桂冠比我的命值钱多了。
我拍了拍乔治的肩膀:“我的好友,你应该知道君士坦丁堡的现状,我们必须采取一切能增强国力的措施,如果奥斯曼人打进黄金门,你觉得我就有希望活下去了?这么重要的生意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我有预感,帝国的希望就在北方。”
身为军人的卢卡斯倒是镇定的多,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你要亲自参加贸易的话,康丝坦斯,你得答应我,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我的指挥,决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放心,我不会在船上玩火的。”
“……我不是指这个,在遇到敌人的时候,你不准再冲在最前面,给我去船舱待着!”
我张了张口,本来想反驳他,我一个人干掉了三十个威尼斯人,但还是决定闭嘴。
“我会乖乖待在船舱里的,求求你带我一起去嘛,卢卡斯哥哥~”
身为合格的统治者,就要善于使用一切武器。
卢卡斯眼神僵硬的看着我,傻乎乎的点头称是,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早就丢到了爱尔兰。
“是是是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我这就去准备淡水和给养还有你每天都要吃的甜奶酪。”
卢卡斯和乔治也离开会客室之后,我伸了个懒腰,打算和安娜也说一声。可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妹妹,不知道上哪里野去了。
走回自己房间之后,我点燃了两盏油灯,再给自己泡了一杯草药茶。因为付不起钱,我的仆人是不包吃不包住的,每天只干半天活,到了下午一切都得自己动手。
抿了一口茶之后,我把大明天子,赛里斯人皇帝,摧破者,蒙古粉碎者后裔,三十人斩勇士的战利品放在桌子上。
不起眼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纽伦堡秘传》
著者:约翰·理查德纳尔
扉页开篇,抄书人就介绍了这本著作的来历。
“大师理查德纳尔,虽非开山鼻祖,然学艺有道,融会贯通。遂周游列国,得觅剑艺之精髓。”
“年轻的骑士啊,你听我说……”
用高地德语的词又长又古怪,语法和位格也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硬着头皮翻译了几段,写成希腊语,结果我写的希腊语连我自己都快看不懂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强行将全书先通读一遍,那些剑姿,步伐和心法折磨了我整整一下午,一直到晚饭,才算是略略看了一遍。
天色黯淡之后,我又增加了一盏油灯,在跳动的火光中,摊开一本全新的空白笔记。
某位皇帝看得懂浅显的希腊语,但这样的专业书籍哪怕翻译成希腊语,恐怕也会让他误解,所以我决定翻译成更加贴近他阅读习惯的汉语文言。
我可不是担心他学到错误的剑法,毕竟我和他绑在一辆战车上,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危!
切掉羽管笔开裂的尖端,沾满油墨,我定了定神,在纸上写下了开篇绪论。
“少侠学熟,爱神敬淑
青锋傍身,锄奸斩寇
习武修心,江湖立名
角抵虽好,枪剑首要
勇斗争胜,风侵火略
智者自救,莫求他人
万物有度,慎行莫过
深思力行,血勇致胜
勇者无前,怯者自懦
见血欺身,切莫急功
人力有穷,无以当众
克己贪心,奉为圭臬
敌众先退,非辱无羞”*[注1]
没错,这位被手抄本抄书人尊称为剑圣、大师的理查德纳尔,开篇是一首用词古朴的长诗来介绍自己的剑术,为了保证翻译信雅达,我也只能翻译成长诗。
整本书都充斥着这样满是隐喻、修辞的遣词用句,显得十分神秘,少数说教又洋溢着骑士侠义精神、浪漫主义情怀,光是看着那些晦涩的剑法文章,我就觉得有一整队骑士在我脑子里冲锋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