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停车场……爆炸了?
他忽然理解不了正在发生的事了。
那下面除了他开出来的这辆,有至少七辆中型货车停着,而那里面有一多半的冷冻柜里装着omega。
而就在刚刚他对他们所有人说,等我。
停车场出口的火光把他的眼睛和一小片天空映得通红。大脑中仿佛有什么正在膨胀,从后方顶撞他的眼球,把充满金属锈蚀味道的液体注入他的鼻腔和口腔。
他的手从方向盘上垂落了下来。
“你——”
特种兵一把抢过方向盘,在一头撞向一棵根茎虬结的杨树的前一秒把货车拉回了安全的方向。挡风玻璃前的一个金元宝摆件从这头猛地被甩到了那头。
“好好看路!你也想死吗?”
对讲机里又传出了声音:“滋滋滋……没清干净……有人跟上来了,你那边小心……支援很快就……”
“收到,我先处理着。”特种兵沉声应道,给手里的枪上了膛。“到了前边的路口后左拐。不按我说的做,那就等着看我会做什么吧。”对路歇扔下这么一句后他就放倒副驾驶座的椅背,单脚踩了上去,旋即降下窗玻璃。
从窗外吹来的热风狂乱地拍打在路歇的后颈上。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之后,他从后视镜看见一辆尾随而来的越野车一边打旋一边滑向路边的深渠,前轮擦过的砾石地上腾起白烟。
有人从越野上跳下来朝货车开枪。冷冻柜柜身上溅起无数火星,连后视镜也被一颗流弹轰得四分五裂。
一块小到几乎看不清的碎片直冲他的左眼飞来。
“唔——”他猛地靠向椅背。
“左转——!!”特种兵头也不回地吼道,“快打方向盘!”
然而他却抬脚重重往刹车上一踩。
“你他妈——”
在巨大的惯性的作用下,两个人齐齐往前一扑。特种兵原本半跪在窗边的姿势使他注定摔得更狠,也更难找回平衡,不过凭着过人的身体素质,他及时止住了冲势,不至于在仪表盘上撞得头破血流。
“别动。”路歇紧闭着左眼,举起枪口点在特种兵的太阳穴上。
特种兵剧烈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挣不开路歇的钳制时表情如同见了鬼,“你……”
“滋滋滋……”对讲机又有了声音。“雷霆,雷霆?能听得到吗,出了什么事——”
空空荡荡的手铐在扶手上摇来晃去,幅度渐渐减小,而他举着枪的左手则抖动得却越来越厉害。
强行把手腕扭到脱臼毕竟不是什么轻松容易的事。
枪声忽然变得更加密集,像雨点一样——这说明所谓的“支援”很可能到了。
他偏了偏枪口,示意特种兵去开车门。
特种兵随时可能暴起,在这么个狭窄的空间里应付起来绝对够呛。不管目前外边的哪一方占了上风,都不该继续呆在车里。
特种兵只盯着他,却并不动作。“路——”
路歇对着他肩颈之间处的空隙放了一枪。火药的味道是激起杀手本能最好的引子,路歇清楚地看见他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下一枪不会再打空。”他面无表情道,“去开门。”
对讲机沉寂了不到十秒再次滋啦作响,电流声过后传出一道人声:
“……路歇?”
“……”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险些就摁了下去。
蹇予悯在叫他。不过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是他的alpha在叫他。
没有信息素,没有信息素,不会被影响的——他在脑海中疯狂地告诫自己,只是声音而已——
“我知道你听得到。”
蹇予悯停了两秒,又说,“不要杀雷霆——不要再杀任何人了。现在停下来还来得及。”
“闭嘴!!”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左眼里的异物感倏而被无限扩大,仿佛眼睑之下有一条恶心至极的蛆虫在蠕动,于是他条件反射般的抬手抓向自己的眼球——
一直注视着他的雷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空当,抬脚就踹向他的腹部。他吃痛后退,左手手腕又被人一把捏住,朝外用力一拧。
他只有顺着这股力道把枪扔到了谁都够不到的地方去,右手摸到身后的车门开关上往下一按。
雷霆正好欺身过来锁他的喉,他向后仰倒。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顶开了,在下坠时路歇看到惊愕凝固在了对方的脸上。
货车的底盘不低,落地的那一瞬间,他怀疑他的脊柱可能都碎成了好几段。
雷霆爬起来后摇晃得十分厉害,大约也是摔得不轻。
“是我!别开枪——”
路歇在头顶的树冠里看到了一条不断扭动着的光蛇,渐渐的蛇成了静止的,扭动的成了树冠、天空、太阳,以及本该静止不动的一切。
而一旦闭上眼,虫子蠕动的感觉又会卷席而来。
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追来的只是一开始守在外边的人,都解决了……”
“直接撤!都撤!那辆货车你去开,抓紧时间,务必保证跟肖助理对接上……”
“先搜他身上,他身上可能有武器或者定位器之类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
“储存卡,最普通的那种。”
“这上边的这个地址……”
他感觉到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把自己抬了起来,然后往另一台车里一塞。
车里空间宽阔,没有什么光线,极其安静。
不是军部的车。
那么就该是……
……他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
“……角膜可能是划伤了,但不是很严重……如果接下来还不醒,不排除颅脑损伤的可能性……”
昏睡了几个小时后路歇睁开眼,不出半秒又要继续闭上,然而却不被允许了:“你跟明豫接触过?是你拿了他的东西,还是他把这些东西给了你?”
“……”
他看向天花板,然后又看向四周。
没认错的话,这里是安那其舞厅。
至少曾经是。
“我在问你。”蹇予悯从窗边转过身。
“……这个蟑螂窝,”路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勉强克制住内心深处翻涌而起的情绪。“蹇先生也看得上眼?”
原来“整顿一清”指的就是——占为己有。
果然和军部首一脉相承。
也不知道宋孚在底下知道了接管安那其的是谁,会不会气到活过来。
蹇予悯根本不屑于跟他绕任何弯子。“明豫给你的东西是张奕生前的相机存储卡。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所以你其实想帮明豫,想帮月湾坛里的所有omega。你跟那些人并不是一路人,对吗?”
他眼皮一颤。
“张奕在月湾坛走得比我想象的还深,做的事也比我想象的多得多。”蹇予悯语气平静,“他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得上伟大——虽然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不过很快我就会让所有人知道。”
“真让人感动,先生。为了替一个素不相识的omega伸张正义,您可谓是勤勤恳恳,不辞辛苦,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路歇。”
alpha的信息素兜头盖面扑了过来。
他浑身上下本就痛得如同被压路机碾过一遍,现在又像片纸一样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成了团。每一处的骨节都如同被打断以后又被重塑,再放回了一个与原来全然不相关的地方。
“如果您真的想跟我谈……”他重重喘着气,“能不能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尊严?”
蹇予悯居然还真的答应了。他收回信息素,“我还是希望这么叫你。在我这里,你可以继续是路歇。只要你——”
路歇用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太荣幸了,蹇先生。原来您还愿意垂怜一个杀人犯,给他既往不咎的机会。您果然人如其名。”
“……”
“谢谢您。不过,”路歇忍着剧痛撑起上身,“我耽误您时间了吧?既然如此的话……”
alpha背光而立,路歇就算坐起来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存储卡在你身上,有很多种可能。”蹇予悯的声音放轻了些,“我愿意去相信最好的那一种可能。对你,我还愿意去这么相信一次。你要告诉我我相信的是一种幻觉吗?”
“谢谢您。”路歇又说了一次谢谢,“但是,恐怕真的是这样。”
片刻的沉默。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同情张奕的不幸,还有月湾坛里所有omega的不幸,我相信你也如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有方法结束所有的不幸。”
“别他妈在我面前演讲——!!”
其实茶盏碎到地上之后路歇才知道自己随手扔出去的东西是什么。
“蹇予悯,”他再次扯出一个笑,“我恶心你就如同你恶心我一样。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蹇予悯居然离奇地没有当场失态。他只是说,“我认为是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他没有之前从容了,路歇想,那我也能算是赢回来了一点儿。
“明豫是想让我把东西寄给你?”他突然又舒缓了辞色。
蹇予悯良久后才答,“……不是直接寄给我。负责跟他联系的是二区的王议员,他一直关注张奕的事。”
“那就是寄给你的人。”路歇点点头。“寄给你,寄给你的人,这他妈难道是两个意思?”
怪不得那个omega会找自己——他极有可能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过自己和蹇予悯的关系。
“……你现在不太冷静。”
体面人永远不会喜欢粗话。粗话是下等人的,而它们都是脏东西。
路歇又问,“你刚刚是跟我说,想做救他们脱离苦海的菩萨?”
“我想做的事与你的没有不同。”
“那么一定是明豫不识抬举,您才会继续把他扔在那个地方,拿他孩子的命要挟他替您做事。”
“王议员的做法的确是存在一些问题,这一点我承认。”
“一定是海蒂,哦,说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名字——海蒂就是那个金头发,有印象吧?一定是她不识抬举,您才会把她被韩议长侵害的录音公布出去,让电视台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把放给上亿个人听。”
“这都是你的误解——”
“一定是那些车里的上百个omega不识抬举,您才会在这么个,”他看向窗外,“冬天里难得的一个阳光不错的日子里,让他们在一个又冷又湿的地方死无全尸。”
“……我并不了解那下边是什么情况,这么做只是为了毁掉他们拿到的那些药物,让更多的人免受其害而已。这是事实,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路歇像是听不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呢喃着。“我今天又杀了八个人。不过,我想他们的死一定意义非凡,您一定很快就能让所有人看到效果。”
“你说你想做菩萨,可是我不想。”
他把声线放得跟从前一样软糯讨喜,充满讨好意味:“我现在只想好好做我的杀人犯。杀人犯现在郑重地回答您:我不会替您卖命。也不必说什么救不救的,不就是想解决你们叔侄两人之间的矛盾吗?我们炮灰有炮灰的自觉,您和军部首大可放心——”
一个信息素凝成的浪头把他直直掀倒下去,蹇予悯终于离开那扇窗户,走到他的近前。
“路歇,”
alpha居高临下俯瞰着他,双眼藏在额发的阴影里。
“你相不相信……在知道杀死老师的人是你之前,我是真的准备扔下一切、只带你一个人走?”
作者有话要说:蹇:用最拽的姿势服软(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