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予悯垂眸看向手中的茶水,一时没出声。
“这次我突然过来,是因为明雅资金的事。”
他手腕一顿。“明雅怎么了?”
明雅资金是omega权益办公室跟进的一个公益项目,旨在为低收入的单亲omega提供经济援助,包括但不限于每月的食品补助及对omega子女的教育补助。
因为项目总体还处在试验阶段,所以目前的救助对象仅限于居住地为中央区的omega。
目前资金运转情况良好,明雅救济站已经在中央区搭建完成了。团队正在做往二区拓展业务的准备。
“有位知情人跟我透露,救济站那边有调查记者进驻。”
又是记者。最近这是命犯媒体了?
“他们是想——?”
“几家媒体都接到了声称曾经是被救助者的omega的爆料——据他反映,救济站提供的食物质量非常低劣,还特别提到了一个细节:在将救济站提供的乳制品喂食给婴幼儿后,婴幼儿出现了严重的中毒症状。”
蹇予悯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我从未听说过有这回事。受害人露过面?”
“他拒绝出镜。不过这事掀起的谈论已经有一定规模了,媒体正在蓄势,想把事情弄大。你这个领头人到现在还不知道?”
“……抱歉,是我的疏忽。”
明雅是前一任负责人和另外几人牵头做的,同类型的项目有好几个。由于对细节不太熟悉,蹇予悯并未全盘接手,直接负责明雅资金的还是那几位办公室老人,他只做审查月报的工作。
于情于理,真出了事或者是被泼了脏水底下的人不应该瞒得这么死。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先不要急着道歉。凭我对你能力的了解,权益办出这样的问题我也很奇怪。我前几天打听了下那些乳制品是怎么回事——‘天恒集团’,你应该很耳熟吧?”
蹇予悯扣在杯壁上的手指关节开始发白了。
天恒集团……
岂止是耳熟?
这是多年前她离家时拿走的唯一一样东西。
“然后我就更奇怪了,天恒集团从未投放到市场上的奶粉,为什么头回出现就是在救济站?另外,我拿到的消息上说,救济站九成的食品都由天恒供给。这里面的文章可就多了。”
秘书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便是一怔。“蹇先生……”
站在窗前的人头也不回。“今天要辛苦你了。”
“哪有,都是我应该做的。”秘书讷讷道,“李主任在外边等着呢,您看是什么时候见他?”
“今天不见。”
“……是。”
……
周五是中心疗养院的开放时间,光是一个上午就有十多拨前来看望病人的访客。
日头升到正中后逐渐斜向南方。
不久,又有一辆轿车在正门前停了下来。助理在车门前撑好阳伞后,墨镜遮去半张脸,穿着深色小西装的omega被搀着下了车。
恢复了这么久,路歇眼睛还是不太灵便,在太阳底下站着的时候能被无处不在的炫光活活闪晕过去。墨镜效果平平,没人帮忙他不一定能找到疗养院的门槛。
蹇予悯很快把他的胳膊接了过去,他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夫那样手挽着手进入疗养院。
门口有人迎了上来。
“蹇先生您好,想先跟您确认一下预约时间——您是约在两点到四点,对吗?”
蹇予悯一言不发。助理快步上前,代他与工作人员交谈:“是的,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说明……”
路歇知道蹇予悯最近心情不好,但懒得探究原因,更懒得没话找话打破僵局。两个人在近乎窒息的安静里走入蹇怀宗的房间。
“摘墨镜。”蹇予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但命令感很强。路歇本来是要为失礼自责,一听他这说话腔调,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在了嗓子眼里。
房间布置得十分温馨,通向室外草坪的门大开着,清风送来幽淡的花草香气。这里的摆设应该有不少是病人自己的东西——路歇看到了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和两把黄花梨木圈椅。
午休刚过,护工正在给老人梳头。老人好像有些惧怕那把坚硬的檀木梳,把下巴使劲往衣领里缩去。
“爸。”
没有反应。
护工也开口了,“老先生,你不是上午还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吗?你快转身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老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
“你是谁?”
过了几秒路歇才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自己,赶紧搬出事先对好的口供:“叔叔您好,予悯之前应该跟您说过,我是他的恋——”
然而却被打断了。“予容没来?”
惊讶卷走了不爽——他偏头去看蹇予悯,原来这人还有兄弟姐妹?
“怎么,你以为她还会来看你?”
路歇心道不妙。蹇予悯看来是真不高兴,对自己不客气就算了,怎么跟亲爹说话也这么夹枪带棒?
老人似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又看着路歇说:“你很不错。你们结婚了吗?”
“这个……已经在计划中了。”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儿子?”
“是的。”这时候老人好像又很清醒了。
“那很好。你喜欢他吗?”
路歇毫不犹豫答:“我爱他。”
“我会祝福你们的。”
蹇予悯终于不再死盯着他的后脑勺了。
老人安静了片刻,目光飘向门外。澄澈的金色阳光悄然落在他的膝头。
他身上有股艺术家气质。路歇看不太明白,因此只能这么笼统地形容。
今天对他来说可能真的很重要,他穿着全套正装,把头发梳到了脑后,甚至还系了领结。如果身边没有一直紧紧看着他的护工,他跟一个即将登台演出的乐团指挥没太大差别。
“予容为什么不来?”
蹇予悯没说话,其他人更不敢吭声。他又固执地重复:“予容为什么不肯来?”
良久后蹇予悯才回答,“姐姐她很忙。”
“她在忙什么?”
一声冷笑。“忙着给我垒坟头呢。”
路歇为自己的存在感到不安。知道了这些事,日后脱身说不定会更困难。
老人被挖苦后仍旧平心静气,让护工打开床边的小箱子,对他说:“跟我下盘棋?”
“去跟他下。”
路歇忍了忍,还是什么也没说,过去坐下了。
下到半局老人忽然捉住路歇伸向棋盘的手。路歇想起蹇予悯的叮嘱,没有当即甩开,耐心看他要干嘛。
老人掏出一个首饰盒,想把它打开,但是一只手不太方便,又舍不得松开路歇。护工见状过来帮忙,拿出了首饰盒里的东西。
一枚密密麻麻镶满细钻的尾戒。
“……”
“很合适,不用改大小。”停了一下他补充道,“这是新婚礼物。”
路歇扯出一个笑容,“予悯很像您。”一样不给人任何说“不”的机会。
“还有一只。”老人再次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首饰盒,里面依旧是钻戒。“这是给予容的。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路歇沉默,等着蹇予悯表态。
“她早就走了。你再怎样她不会领情了。”蹇予悯口吻淡漠。“我们走了,您好好休息。”
路歇看了眼时钟,才三点不到。
“以后再也不会少了予容的了。”老人仍在身后喃喃自语。“可是她为什么不来了呢?”
……
盛夏袭境,紫御轩内的多数庭院皆是绿荫沉沉,除了某一处。
路歇打开窗户,一大片有深有浅的红气势汹汹刺入眼帘。
彼时正逢白日菊花期。
“先生,”郑助理驻足,“您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这里原来的花草呢?”
“蹇先生觉得这样您会心情愉悦一些。”
又来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
“可是您说喜欢这样的花。”
“他是想衬托出我有多不可理喻吗?”
“我认为蹇先生并无此意。”郑助理万分平静,“几位老师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他总算被转移了注意。“什么老师?”
路歇一直在等。
婚期到底定在什么时候蹇予悯还没透露,但路歇知道那个时候一定是蒙景安再次联系自己的时候。
希望那个时候他会带来海蒂的新消息。
在这之前,他只能按捺不耐,配合蹇予悯的步调前进。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早就不再妄想自己能让蹇予悯吃瘪了。
蹇予悯要标记他,随便;心情不好时要啃他腺体,可以;要他做这做那,都没问题;但是现在发展到要来改变他身上那些他从未想过要去改变的东西——
他被按在转椅上,发型师托着他的下巴,掂量他的模样犹如掂量一块猪肉的斤两。
“他适合棕色。”
许久后发型师说。
“蹇先生认为黑色看起来会更容易让人心生亲切。”
一撮头发被人抓入掌心,又捻了捻:“所以要全部染成纯黑色?”
“我拒绝,你们不能——”
“蹇先生说,是的。”郑助理在路歇的瞪视之下依旧云淡风轻。
“那发型呢,要做成什么样的?”
“要让脸看起来更加漂亮讨喜。蹇先生觉得路先生的面部线条不够柔和,希望通过改变发型来做一些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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