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问渊离开后,江南的梅雨季就这么来了,大雨狂风之时节,自然不可能出海,钟岐云便闲暇下来的机会建船队、招长工、买地皮、购铺面、培训船工......大力扩张船队规模。
虽未出海却也杂事环绕在身,将近一月的雨季过了,船队也从原本的三十名长工扩展到了百余名,大大小小与杭州城中几家造船坊购置了近三十余艘海船。
除此之外,钟岐云命刘望才专门去到江南几大州,分别高薪雇了州中颇有盛名的造船巧匠,共同设计至少能容下百人货载二千料的巨型船,帆橹皆用、有风使帆,无风荡橹,极适于港湾无风条件下行驶。与之配套的还有八橹功能各异船只,分别作为战船、座船、粮船、水船等,专门用于远洋海外。
尝到一次甜头,钟岐云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那么巨大的市场。
“我知到如今世上尚未有人做过这种体量的船只,我也知道极其困难,不过,这一组船,并不是马上就需要。”宅中,钟岐云亲自与那六名匠人谈到:“各位老先生们可细细琢磨,但烦请格外每月给我一个信儿,您几位考虑到了何处,让我心头有个底,还有......”钟岐云顿了顿,继而严肃地说道:“我雇您几位设计船只这事,烦请各位务必保守秘密,银钱不是问题,我钟岐云自不会亏待了各位先生,但有些丑话我也说在前头,若是这事泄露让外人知晓......咱们的契约白纸黑字都写明了,届时先生们可莫怪钟某人翻脸不认人。”
“这是当然。”
“东家尽管放心,我们这一行干了多年,这些事儿咱都懂。”
钟岐云话说到此,便也不再多问了,只是商讨结束后,他又问了几人熟识的人中有没有会造航海罗盘的。
钟岐云需要一个更为精准的罗盘。
这一问确有一人认得金陵城里有一个年近七十的蔡老先生,对罗盘颇为研究,只不过早些年便不再做这事儿了。
钟岐云点头,算是记下了。
数万两银子砸下去,钟岐云的船队且才初见规模。
中旬,松江府与玉环县的地契到手,钟岐云让孙管事带着人现在松江府落脚敲定一些繁杂的琐事。他就带着商队运詹城货物前往金陵。
金陵府不愧是江南重城,商贸繁荣、土地广袤,丝绸不算主业,但陆路、水路都是四通八达,各方商贩南北来往的一处集散口,热闹非常。
比之杭州城虽少了几分水墨清淡,但也多了三分如梦似幻的富丽堂皇,如紫金山金陵毓秀、如古刹梵音袅袅、如秦淮河畔阅江楼外一江春水向东的烟波浩渺。
何为“旧时王谢堂前燕”、何为“烟笼寒水月笼沙”、何为“六朝如梦鸟空啼”。金陵府装载的是那种唐朝诗人嘴里轻捻慢拢、只道寻常的却又不寻常的宏大历史画面。
无论是现代的南京或者如今的金陵,钟岐云都是第一次来,也真真切切感悟到那种蕴含在这块土地掩盖在江南细雨中波澜壮阔气场。
钟岐云带来的货物不比预想的五天还早了两日就全部高价卖出。
几月的繁忙,钟岐云难得清闲,便乘着游玩金陵城之际,去寻了寻蔡老先生。
老人家虽已年迈,但体魄却是好了,却是怎么也不答应为他做一个罗盘。
钟岐云心里也不急,接下来几日陪着老人家品了些茶、聊了些海上见闻,把老人逗地开怀,在钟岐云离开金陵那日,老人亲自给他送来了罗盘,还带来了他最小的孙儿。
钟岐云想过就算是这位老先生,但如今技艺能造出的罗盘只怕也就那样,却没想到会这么细致,说实话蔡老拿来的罗盘,是钟岐云来到此间至今见过方位分得最细也是最多的罗盘。
总共有24个方向,48个指向,罗盘以24个汉字围环组成,即10天干中的8个:甲、乙、丙、丁、庚、辛、壬、癸;12地支全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八卦中的4维:乾、坤、巽、艮。地支每字中线刻度即代表10位整度数,每个字占有15度,两字之间又为缝针,如子癸,癸丑如此,.每向为度,这样正北,北北东、东北、东东北等向都有了。
而且这副罗盘一看便是早就做好的东西,只怕是蔡老自己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我年轻时因我家中会造罗盘,懂得罗盘也曾随东家入过海,去过琼洋,到过詹城......”
这事,钟岐云还是第一次听说。
“海上遇到浓雾看不清海岸时,靠的便是这东西......后来没有行海了,承家业继续琢磨这小盘子,就弄出了这个,有些年头了,不过依旧准得很,这个盘的盘指针扎于灯芯草上,浮于罗盘内水上,虽有风浪颠簸,也不易脱针,能保证正常指向。”
说罢老人抬手推了推身边依依不舍的孙儿,“还有我这不成器的孙儿,从小没了爹妈,就跟着我了,但学了许多年还没进个门,这番想交给钟老爷你带带,造罗盘的人,没见过海怎么能行?”
先前钟岐云便了解到蔡老家中只剩他爷孙二人,这番将孙儿交由他,怕是老人已想到他百年后,孙儿没了依靠。
这般想着,钟岐云郑重地应下:“蔡老您放心。”
返程回杭时已经六月,杭州已经出梅,天清气朗,最是江南闷热时,难受得很。
钟岐云在新买的宅子里歇息了两日,等候东南季风吹起时,他闲得无聊就琢磨了些冷凉的果饮,还算成功,想着又让人将方子混着几样东西送往京兆。
只是还未等他东西送到,京兆城的消息先传到了杭州。
说是先,却也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了。
回鹘四月时便进犯了西北边塞阿尔合州,西北大军抵御几次倒还安然。但五月时,回鹘王率万人突然攻下城来,大军不查,失了守,那回鹘军一路烧杀抢虐,无恶不作。
自太zu当年耗费五年击退回鹘人后,至今回鹘已安静百年,如今突然来犯,似瞧见了大晸朝中内斗,无暇顾及,便这般肆意妄为。
杭州城最好茶坊歇凉的一处,钟岐云与来杭的何敏清寒暄着,一旁雅间江南书院学子高声论政。
“怎的会失手?西北可是有数十万大军!谢大将军镇守,区区回鹘也料理不动?”
“我听闻年前谢将军来建州清理海寇之后,便也没再回西北,如今镇守西北的,乃是当今二皇子亲舅——副将施将军。”
“施庆南?”
“是了!”
“他不是文官出身吗?如何去做那将军?”
“这.....便不知道了。”
“如何不知?”一人哼道:“无非见那西北有利可图便让那施贵妃寻了这么个差事。”
“那如今朝廷是何打算?是攻回去还是谈和?”
“说是朝中也就谢大将军主战,魏丞相及一行主谈和。”
旁边人也叹道:“若是魏相主和,那便还有甚么可说的......”
“话不能这么说,魏相主张说来也对,毕竟去年两湖遇灾、颗粒无收,本就难民无数,国库存粮告急,若是打起来,只怕民不聊生。”
“陈兄说的对,此时应战实在不该。”
“那谢尚书呢?他回京时圣上便已下旨任他做尚书省侍郎,他身为谢将军长子,又是如何说?”
“据说......也是主和。”
“哎,非不怪谢大将军对他不喜......”
“但谢将军也却是考虑少了些。”
那边又絮絮叨叨谈了许多谈和之事,钟岐云却因这么一句眉头紧皱。
何敏清不知钟岐云和谢问渊相熟,以为钟岐云面色难看是想到了战事,便说道:“这世间向来都是不太平的。”
说着为钟岐云斟满茶水,见钟岐云望了过来,又说道:“战声打响,那便是不尽的银两往编塞扔了,如今国中几位皇子夺权之势也越见凸显,只怕不宜与那回鹘再战,一战便会征兵,这战事终究是劳民伤财的,得不偿失。”
钟岐云闻言道:“听何哥的话,也觉得应当谈和?”
何敏清想了想,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到:“至少如今来看便是如此。”
“何哥说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可当年太zu费五年气力,力压回鹘,不也换了近百年的安宁?这失与得又当如何算?”
“盛世与乱世不同策略。”
钟岐云没有说话,而后又问道:“如今朝中那魏和朝、魏丞相的话变能决定攻或是守?谢将军说话无用?”
“魏和朝权势过大,太zu之后大晸几位皇帝甚至如今这位都十分重视文人、大兴科举,文官当势,武将式微,且如今兵权分为两半,三省持一半,另一半由各路将军分散,所以有些事自然听不得谢将军的了。”
钟岐云皱眉,照这么说,便是文人指挥将军了?文人怎么去指挥武将?之乎者也和上阵杀敌根本就是两回事,纸上谈兵和真刀实枪的经验积累,更是不同。将军的话如何听不得?
虽说文人并非都是懦弱的,但说到底大多数都没那些真正武将的血性,面临这种战场之事,只怕少有人看到长远的利益了。
就比如旁边那些书院学子和朝廷上那位文官之首皆是主和一派,就可见一斑。
可如今......
无权便连攻与守都做不得主。钟岐云心头一怔,忽而想到了谢问渊。
也许,那人并不是像传言那样不想做将军吧......
若是不想当将军,他又何苦耗费这许多年练就一身好武艺?他只管读书写字、做那工于心计的文人就是了。
只怕是,那人早就知道,如今的大晸朝局势如此,就是当上那大将军也是无用的......
心头一念闪过,钟岐云蓦地心头紧了几分。
他似乎有些懂了谢问渊。
若是......若是今天下第一人已经是他,就不知谢问渊还会不会主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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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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