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语说得瑶光笑了,她笑了一下,又流泪道,“那你也不用这样啊……你这么一个人,手臂上纹上这么一句话,让旁人瞧见了,岂非……”
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太让人眼镜大跌?她用手背抹泪,“疼不疼啊?我听说手臂内侧刺青很疼的。”
定寻垂首用鼻尖在她额前轻蹭,“现在茶楼酒肆说书,凡说到狐女求书生庇护,书生在雷劫降下后突然反悔,听客们无不拍案大骂书生薄幸寡义,所有人都对狐女感同身受,我也不例外啊……”他将右臂举在她眼前,眼眸中深情流露,“你看,我疼了这一次,自觉偿还了当日你所受疼痛之万一,还得你为我如此流泪怜惜,我赚大发了!”
瑶光吸吸鼻子,“你大可不必抱歉。那天……我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伤心。不然,你看我出去后不是立即找了一户人家躲雨喝姜汤了么?要是当真伤心欲绝,摧肝断肠,难道不该不计风雨在雨中狂奔么?”
定寻轻轻笑了一声,“有些人伤心会在雨中狂奔,有些人则会写话本画插画,让这段伤心流传于后世,万人同感。”
瑶光明知他这么说是想逗自己笑,可看到他手臂之侧那几个字,笑了一下又泪凝于睫。
她转身趴在梯台上,细看他手臂,只见字迹边缘微微凸出肌肤,不知是这个时代的纹刺技术就是这样,还是伤口发炎造成的。
瑶光抬起头,“……什么?你看了?”定寻你今日一定要把自己的人设弄崩了是么?这又纹身又去看三俗读物的!
定寻对她微笑,“当日情形如何,世间所知者,唯你我二人。我那天……我……”他叹口气,“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你当时的神色。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对不起你。可我并非——”
他闭目摇一摇头,又轻笑道,“不管原因如何,总之,错都在我。是我伤了你。我一直对你歉疚。”
定寻当然不是几天没洗澡。他将瑶光搂在怀中轻笑道,一手轻轻抚摸她头顶绒绒的乱发,证实了她的猜测,“是纹刺上去的。”
瑶光此时心中震撼难以形容。
定寻看着她笑了一会儿才说,“等不及了。”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瑶光瞥见定寻右臂内侧似乎有一行小字,忙抓住他手臂撸起袖子细看,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还是她上次写的那几个字,惊讶道:“咦?怎么还在这儿呢?”
他背着手站在二楼回廊上,仰头微笑。
瑶光大喜,“怎么你提前来了?”定寻原先和她说的是明天才来。
她看看定寻,嘻嘻笑,“难道……你这几天都没洗澡?让我闻闻你臭了没有!”说着将头脸拱到他怀中胸前乱蹭,两手拉着定寻手臂摩挲,蹭了几下,她突然变色,扬头凝视着他,用右手拇指在那几个字上轻轻刮了刮,“你——你怎么?你怎么……”她犹自不信,又用力擦拭了几下,愣怔怔看着定寻。
从前也不是没有中二病男孩子在手臂上纹stella向她宣誓效忠,可是——这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的大周啊!这个时代,可没有激光洗纹身术,纹上了,可就是一辈子,不然,为什么重犯要施以黥刑,刺配呢?这时代的水平,要是不小心发炎了可怎么办?
定寻伸手为她拭泪,轻声道:“市坊中有碧水江汀新作《狐女传》,还配有隆昌郡主临摹的插图,我看了。”
何况,这纹身又是那么一句话,定寻又一向自持克己。
瑶光不觉声音中带了点哽咽,埋怨道:“你怎么……你……”她鼻子一酸,“早知道我先练几次再写上去,字也好看些呀!这可怎么办?这一辈子都掉不了了……”她也说不清是因为现在觉得自己当日这几个字不够好看,还是觉着定寻此举太过鲁莽又或是为了什么别的,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梯台和穹顶之间距离只容她躺着时能举起手腕就能作画,平时上下都只能匍匐,她爬了两下,定寻忙制止她,“你等着,我上来。”
瑶光在女子中已经算是极高挑的了,定寻比她还高了一头多,爬上梯台之后笨拙如一头毛毛虫,瑶光嘻嘻笑了几声,主动一骨碌滚到他身边,一手支头,侧卧着看他,另一只手捏着他腰间玉佩所悬流苏玩,“我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她回想当日种种情景,心中百感交集,不由伸手在这行字之侧的血管上来回抚摸,又掉了几滴泪珠在那刺青上。
瑶光看到那几滴泪刚好洒在“夜雨霖铃终不悔”的“夜”字上,忽然想到,纳兰容若原词正是“泪雨霖铃终不怨”,而这首词的第一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心中无来由地一阵惶惑,隐隐感到害怕,赶快伸手将落在定寻手臂上的泪珠擦掉,又抹掉自己脸上泪痕,搂着他颈项,趴在他肩上。
定寻轻轻拍拍她后背,在她耳边说,“无论如何,我终不悔。”
瑶光把他搂得紧紧的,“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叹息般说,“但愿,你我真能不悔。”
定寻这次来,真的给瑶光带来了一把宝剑。
这把剑配了乌沉沉的鲨鱼皮剑鞘,护手错金镂花,剑柄乌黑,不知是何物所做,非金非玉,摸起来有点像象牙,定寻说是极北之海有鲸头生独角,就是这角所做。
瑶光心中“奥哟”一下,兴奋地拔剑出鞘,才发现这剑并没开刃,她不由失望,“我本来都要拔根头发看看是不是真有吹毛断刃的事了,结果倒好,都没开刃!”再看剑尖,也和寻常所见的剑不一样,圆,且钝。弧线不像剑,倒有点像日本刀。
定寻笑着接过剑,一弹剑身,宝剑发出龙吟之声,“你这傻孩子,有你这样的力气,再加上我教你的运气之术,就是一柄木剑也够你用了,何况是这柄百炼精钢的宝剑。”
他叫高立臣准备两个沙袋人靶子,也不走近,站在回廊上一剑掷过去,剑刃立即将成年人合臂才能抱住的沙袋洞穿了,他回头看看瑶光,“明白了吗?你根本用不着有刃的剑。”
瑶光怔了一刻明白了,无匹的速度加上可怕力量,攻击时剑刃锋利只是辅助。可她依旧不服,“宝剑锋从磨砺出。没有剑刃,怎么能叫宝剑?”
定寻无奈摇摇头,“兵者,不详之器也。我只盼你一生都用不着拔剑,才特意叫人重新磨了刃,收敛锋芒,只怕你毛毛躁躁会不慎伤到自己。唉……你现在只有一身蛮力,内功最多也就和……和我十四五岁时仿佛,竟想着仗剑走天涯呢!”
瑶光听出他话中有缘故,笑问,“怎么,你十四五岁时也想过仗剑走天涯?”
定寻笑而不答,只说,“这把剑名叫‘霜禽’,是东山国名匠菊霜斋打造,是我小时候用过的。”
此时高立臣将剑取了回来,以细布擦拭干净,双手奉给瑶光。
瑶光看到剑刃上在打造时反复淬火形成的纹路犹如冰霜,靠近剑尖的地方又形似羽毛,怕是因此得名。她虽然不知道菊霜斋是谁,但这剑是定寻小时候用过的,意义不同,当下十分欢喜,接过剑细细观赏,又问他,“你那时候多大?”
定寻笑得有些复杂,“这剑是我十四岁生辰时,我父亲送我的。我那时身量未足,和你现在差不多高矮,所以这剑正合你用。来,我教你如何握剑。”
真剑和之前的木剑当然又有不同。
定寻教了几次,瑶光渐渐掌握到门道了,也不觉得累,就站在回廊下一次一次练习。
其实以她现在所学,用真剑还早了些,这把剑更像是定寻提前给的奖励。
瑶光回了住所,立即叫竹叶给自己打了络子和剑穗,从此将剑挂在身上,只要有机会就不停练习,甚至晚上睡觉时也要把剑放在床边。
隔了两日,到了和老黄他们商量好的开讲日子,瑶光打扮好,挂上宝剑,骑上骏马,正自得意,却看见竹叶和隆昌郡主掩口相视而笑,不由沉着脸问:“你们这两个小活狲,笑什么?”我这个师父怎么好像一点师威都没呢?
隆昌郡主道:“师父,您这身打扮,要是再戴个昭君套,可不就跟您自己画的小狐仙一个样子么?”
竹叶则说,“娘子,你这样打扮,倒像个俊俏郎君。”
瑶光也不由莞尔。怎么会不像呢?她画狐女的时候,想象中的便是这个世道女子能做出的最自由的打扮了。
至于俊俏郎君嘛……瑶光忽然警觉,竹叶这娃最近老是在说“俊俏郎君”,这可不行啊,你也就是个高中生,得把更多心思放在职业规划上,整天沉迷俊俏郎君,日渐消瘦,无心学习,这哪行?
于是她抓着两个小姑娘洗脑,你们还小,不要耽于情爱,好好学习,恋爱嘛,一辈子都来得及的。
大周风气较前朝开放许多,自昭阳公主后,宗室、贵族女子皆有骑马、着男装之风,瑶光这么打扮倒也不算太出格,况且,她依旧梳着道髻,不过较之一般女冠,她不佩明珠佩宝剑而已。
这次画院讲谈后,瑶光提议下个休沐日有意者可往明月道院观赏壁画,她将在现场答疑,并将择日去翠谷别院展厅答疑。到明月道院者,还可参观她的画室。
这一宣布,应者无数,瑶光叫画院的学子自己组织,五至七人一组,分配好时间。
又隔了几日,到了去雪砚斋讲谈的日子,瑶光坐在堂上侃侃而谈,讲座结束后,竟还有人带了《桐花女》、《狐女传》请她签名。
瑶光暗叹,在书斋讲谈,简直就跟爱豆们签唱会一样,买票来听课的真有热爱艺术的么?有!可也有不少人只是想见韩玄玑一面。最好,还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于是,在问答部分,有的问题就十分无聊了,比如,问她这衣服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帅气啊,为什么着男装佩剑等等,甚至还有小姑娘星星眼问,道长,你口脂是什么色号。
韩瑶光被迫营业了一波,分到二百两银子。
但她觉着,如果可以将“画师讲谈、开画展”搞成一个常见的营业模式,也许能帮助普及文艺知识,以后大周画师和话本作者等文艺工作者的地位可能会更高一些。
整个五月,瑶光十分繁忙。她一共在画院开了四次讲坛,在雪砚斋等书斋商演了三次,在明月道院和梨溪山各进行一次个人画展和研讨会,还要带徒弟,学剑术、内功,其中,最重要的工程是画近芳园藏书楼穹顶。
到了六月初,穹顶壁画终于要完工了。
因为是在凹面上作画,徒弟们经验还十分不足,帮不上什么忙,只来观摩了几次,瑶光就叫她们回去了。于是,比明月道院东西两殿小了许多,只有二十几平米的穹顶,瑶光也足足画了月余。
不过,她对这个速度很满意。
要知道,西斯特礼拜堂也大不到哪儿去,米开朗琪罗大爷画了多久?
画好的穹顶中,天女们盘旋而上,水火两位女神如太极两仪的姿态一样,像是在共舞,又像是在争斗,她们之间,是天顶上一面圆形天窗,站在藏书楼正中抬头向上看,不知这两位女神所争夺、或在守护的,是一轮明月还是一轮金乌,或者,是和水火一样无情的光阴。
画完那天,瑶光非要拉着定寻在穹顶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留下朱砂指印,他不愿意,“是你画的,拉上我干什么?”
瑶光奇道:“咦?这楼是不是你设计的?这画壁用的可升降的梯台是不是你设计的?”
定寻听了,便笑着同她一起将右手拇指和食指按在朱砂盒子里,再按在穹顶上。
求看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大噶好!明天我就要去战哥故乡重庆了!会在微博上@涧西燕赤霞跟大家报告有没有看到漂亮男孩子的。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我要开新文了。又甜又辣的校园言情,文案在这儿,请大家到我专栏里提前收藏。谢谢啦。
“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闲不住。一样,是钱。不管你去没去过华尔街都应该听说过这句话,moneyneversleeps,和钱一样昼夜都想忙活的另一样东西,就是高中男生的——”
李诚言上下打量周愈,冷冷说,“荷尔蒙。所以,别再跟我说这些荷尔蒙上头的蠢话!”
周愈感受到她目光里的寒意,不由自主双手捂裆,可在她转身那一刻,他大喊:“那要是睡不着的这些钱都是你的呢?”
女主是一贫如洗,穷的只有好成绩的冰山少女,男主是一根筋“钱”闲不住的体育生少年。
希望大家能喜欢。
瑶光一看,来的不是定寻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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