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没有窗子,只有一顶小玻璃天窗,室内光线昏暗,老郡主坐在小天窗下放的一张矮塌上,踏上放了一张黑漆描金小几,上面没放果品茶水,倒有一张翠绿的竹牌。这屋子内的陈设也迥然不同,空空荡荡,只有矮塌后面那面墙上挂了一副画,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香几,上面放着一个小香炉,青烟袅袅。室内另外两面墙是槅扇拉门,门后影影绰绰,不知藏着什么。
老郡主昨晚用那种神秘表情说要带瑶光来暖云深后,她就猜测过,她这个老师父该不会是要来带她开开眼,见识见识古代那啥服务吧?
现在看到这屋子,她心里更确定了些——不然这么大的屋子为什么没窗户呀!
很巧的是,这座屋子前也有一座朱红色木拱桥,桥下引了溪水,潺潺流动,桥两边种了很多绣球花和鸢尾,绣球花颜色十分娇艳,深浅不一,浅淡如少女羞涩脸庞的粉白,深色竟有深紫红色,繁密的花瓣上有许多晶莹水珠。
过了木桥,到了屋子前的回廊,早有两个侍女跪坐在门前,见到她们垂首行礼,拉开门。
老郡主招手叫瑶光过来,将那张竹牌推向她,“瑶光,从今日起,你就是暖云深的贵宾了。”
瑶光脑中顿时想起关于暖云深“资深vip会员”的各种传闻:“师父!不是吧?”你真是带我来享受那啥服务的?还直接给我办了vip会员卡?虽然昨天我也想过,不过——这么可爱的师父是真实存在的么?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所独立院落,进得门去,亭栏锦绣,花木扶疏,精致比之前更甚。
院中有几个泉池,全做成天然的样子,池中碧水盈盈,其上白雾袅袅,院落中只有一座三连屋子,大约是为了防潮,建在木台之上,在瑶光看来和日韩传统屋子有些像,连门都是米纸糊的槅扇拉门。
她在心里暗暗说,更像千与千寻了!这是马上要进入神明的世界了吧?
不过,这东西要是在澡堂、spa里推销的话,就来对地方了。
薛娘子极为赞成,“好主意!我之前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找掌柜说说看。”她说着爬出汤池,侍女赶紧取过一件浴袍为她穿上。
隔间与小屋中不时响起客人和侍女们的欢笑声。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掺杂水果和松木的清新香气,细小的水珠升腾而起,在经过屋顶挂着的几顶巨大的玻璃盏灯架时才显出形态,化作如丝如缕白烟从通风的天窗散逸而去。
泡就泡吧,这古代spa服务是不错。
而且美啊!
瑶光跟薛娘子坐在一个梅花形小汤池里说话,“咱们要是能把这汤屋的老板拉入伙就好了,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推销内衣裤的呢?”这时代,女子内衣裤都是自己缝制或是身边的丫鬟的,成衣店里根本没卖的!为什么?想想当初竹叶看见人台就羞得捂脸的反应吧。因为妹子们、大婶们都很保守啊!
薛娘子走了没多久,清芷又来找瑶光,说老郡主有请。
后园中奇花异草众多,其间还修了许多大大小小不同样貌的泉池。
瑶光知道,这是老郡主要给她“宝贝”了!
她换上衣服,跟着清芷和两个暖云深的侍女出了泉池大堂,沿着回廊走向暖云深著名而神秘的后园。
比起《千与千寻》里神明们泡澡的汤屋不遑多让,还更多了几分奢华。泉池大堂中心是绘有云鹤、花朵、风景的朱漆竹匾屏风将分隔成具有私密感的小隔间,周围四圈则是用锦缎隔障作为拉门的小屋子,更为私密,这些屋子自有通向外的落地拉窗,对着的风景或是山石花草,或是谷中自然风景,泡汤时更为凉爽,但泉池大堂中的小隔间也并不会闷热,因为屋顶上挂着一排一排的水风扇——暖云深斜倚在山谷一角,园中有一个大水车,溪流经过时推动水车,再拉动杠杆,是屋子里的薄木板所做的排扇缓缓旋转,故此称为“水风扇”。
年轻秀丽的侍女们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欢快地跑来跑去,她们都穿着轻薄的短衣短裤,赤着双足,扎着双螺髻或是道髻,手中捧着朱漆木盘,其中或是装着香丸澡豆,或是美酒佳肴,所用的器皿全都精美异常。
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老郡主微笑着轻轻击掌两次,屋子一侧的槅扇门被拉开了,一队穿着华丽的美少年缓缓鱼贯而入。
瑶光一看,我去。
可以啊,大周贵妇们会玩!这群美少年跟端王那一水儿一米八的101小哥哥完全不同,高矮不一,气质各异,但是——但是每一个都美啊!
这一瞬间,瑶光有种错觉,她回到了现代,坐在演唱会现场要么是电视前,看爱豆男团选秀出道呢!
老郡主拍拍她的手,“你给我画了那么一副画像,为师怎么能不给你奖赏呢?你看看这些孩子,你可有喜欢的?和他们说说话,看看歌舞吧。”她说着,伸伸手,两位美少年立即走来扶起她。
瑶光呆住,嗯?说说话?看看歌舞?就这样么?
老郡主走到屋门口回头慈祥地说对瑶光道:“放心,便是礼部巡礼大臣亲至,也不敢放个屁!”
老郡主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更加轻松欢快了,一个穿着男式彩缎袍子的中年女子又领着一队美少年走进来,微笑着对瑶光行个礼,“炼师,小人是暖云深的常悦,不知炼师想先欣赏歌舞,还是要松骨,通头?”
瑶光呆了呆,故意肃着脸,装出一副“我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样子,淡淡道:“你看着安排吧。”说罢,她斜靠在矮塌一侧围栏边。一旁的两位美少年连忙上前为她放软垫,让她躺得更加舒服。
于是,常悦介绍起这些美少年,除了擅长歌舞,他们还会按摩,还会点茶合香,挂画插花,琴棋书画自然不在话下,至于讲笑话,说故事,那更不用说了。
常悦还重点推荐了三位佼佼者,介绍完了,她问瑶光:“不知炼师想看哪一种啊?”
三个被重点推荐的美少年立刻都对瑶光投出或羞怯或大胆的目光。
瑶光做足了派头,懒洋洋道:“你安排吧。”
常悦笑道:“那不如叫他们先上歌舞,再陪炼师说说笑话,吃点水果?”
于是美少年们行动起来,两小队坐在矮塌两侧操起丝竹乐器,两小队开始跳舞,又有人端上果盘茶水,常悦领了了那三个大约是“红牌”的美少年坐在榻下斟茶倒水。
这些美少年有的婉娈有的清秀,各有风姿,歌声清越,丝竹悦耳,舞姿更是蹁跹妩媚,穿的全是各色丝绸绫罗,更増秀色,可惜,瑶光不太能欣赏。
唉,谁叫我们9012年的爱豆小哥哥们跳舞是另一种风格啊!扭腰顶胯不在话下,年度舞台、演唱会你不撕个衣、露个胸啥的不好意思跟粉丝再见面了!
欣赏了一会儿风雅又含蓄的歌舞,瑶光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粗鄙了。
又看了一会儿,她确定了,自己只配欣赏钱老板在半自传电影“魔力麦克”里那个类型的舞蹈,最好配上一曲骚到断腿的pony,歌词得是“我的马鞍正在等你,我的小马快来上马”这种的,至于歌曲嘛,她可以欣赏莫扎特肖邦,可她更愿意开车时跟着电台上放的我们山东天后日日的rudeboy一起摇摆。
瑶光有些绝望地看着正在卖力歌舞的小哥哥们,让我一个“道德经”到现在还不能流利背诵的人怎么跟唱这些文绉绉的古言歌曲啊?想应援都不行。
要是韩瑶光版来了没准挺喜欢,可她,对不起,吾甚粗鄙,就想看帅哥露着腹肌人鱼线顶胯。
常悦是知道瑶光身份的。她本想着这位客人出身高贵,家学渊源,必然喜欢这种高雅的调调儿,没想到人家刚一见童儿们还挺高兴的,越听越不乐呵了。
那还行?
不是砸了他们暖云深的招牌么?
联想到韩瑶光的传奇经历,常悦认为,人家这舞蹈大师,要么是看不上这些歌舞,要么是联想起了自己做舞伎时某些不愉快的经历。
她暗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给伴奏乐队使眼色,不一会儿这一曲便结束了。她又叫来几个美少年陪瑶光喝酒讲笑话。
没想到这个效果还不如歌舞呢!
喝酒得行酒令,就连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也得跟着行酒令,人家刘姥姥起码还会说句“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人家薛蟠还会说“女儿愁,大风刮倒梳妆楼”,她韩星子连古代顺口溜都不会几个,让她怎么玩?玩老虎杠子鸡还是石头剪子布?
再说讲笑话。
给贵族们取乐讲笑话也得用典故。
韩瑶光当初看《红楼梦》都看不懂什么“绿蜡”“蕉叶”的典故,更别说这大周之前还有两个架得空空的虞朝、元朝,古代名人一概不知,典故更不用提了。
所以,到底哪里好笑啊?!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很好笑啊?
很难理解么?
试想一下,一个现代人出去参加聚会,结果别说“雨女无瓜”“不大聪明的亚子”这些了,连“摸仙煲”和“双击666”都不知道是什么,这怎么玩?还不是大家呵呵呵哈哈哈的时候跟着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过孩子们声音很好听,长得又美,虽然听不懂他们在絮叨什么,又为何发笑,不过看着美少年笑得这么甜也挺好的。
到了后来,瑶光全靠着意志力和小哥哥们的美色才没睡着。
她这时明白了。
没文化真不行,连古代窑子都逛不了!歌舞觉着无趣,笑话大概也只能欣赏粗鄙的,引经据典的,夹杂文言的,她一概欣赏不了。
偏偏她第一次来,暂时也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欣赏水平。
这一轮结束,常悦额头都冒汗了,美少年们也安静了许多。
场面一度尴尬。
瑶光如何看不出来?
但是这真不是人家的错啊!换了老郡主、裕和县主哪怕张师姐薛娘子,恐怕这会儿都得到了极大的感官享受。
看着不安的美少年们,瑶光心中充满内疚,只好说:“我近日有些困乏,你们可有会合香、打香篆的?”这个又符合暖云深的高雅设定,又不用出声说话!
常悦赶紧叫了两个少年出队,又赔笑道:“炼师既然困乏了,不若清静清静。你们陪炼师去静室小憩。”
瑶光点点头,常悦击掌两声,美少年们立即列成了两队,额手拜礼。
这场面气派,简直跟电影《大奥》中将军驾临后宫时一模一样,两位少年陪着瑶光向临室走去,其余十几位美少年恭恭敬敬匍匐在地,其中一些有野心的则在她经过时还会偷偷微微扬首,露出楚楚可怜的双眼,用眼神大声喊着“炼师!求包养”。
一时间美人如云,锦衣如花,人面锦绣交相辉映。
这个场面足以让任何女人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和刺激。
连瑶光这个在现代见惯大场面的女性都一度感到“这谁遭得住啊?”更何况大周那些从小接受妇德教育的贵族女性。
单凭这个,暖云深的vip会员就无疑是极具含金量的。
这个声色享乐的场所绝对是公主级别的人物才有能耐有魄力开创出来的。
瑶光随两位美少年去了庭院中一间静室,一人推开静室两翼的槅扇,一人在条几香案上放上各种打香篆的用器,两人配合有致,一面讲解今天所合的香料都有哪些,想要合出的香又有什么作用,一面将各种香料混合,压炉灰,打香篆。
瑶光半躺在一张罗汉床上,就当欣赏风景一样看着这两个少年不徐不疾动作。
篆香还未点燃,院子里忽然落下细雨。
那位叫“琴语”的少年年纪稍长,他今日所合的香是香谱中一味极有名的合香,意合。这香薛娘子从前给瑶光表演过如何合,后来她们做“阅后即焚”花笺时又合过类似的,是她很熟悉的一味香。
薛娘子出身清贵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合香自然十分熟练,这琴语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也能合出十分出色的意合香,可见是个聪明伶俐的人。
室内袅袅香烟,门外靡靡雨声,瑶光暂时恢复了放松和愉悦。
她和两个少年有一句没一句闲聊,不过是问问人家年龄多大,老家在哪儿,怎么在暖云深,日常除了服侍客人都还做些什么之类的老问题。两少年的答案也没有新意,无非是家贫,家中孩子又多,养活不起,几经周折来到这里。
聊了一会儿,瑶光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来ktv消费的油腻中年肥佬。不久前对大周神秘娱乐场所的好奇、后宫美男列队恭迎的兴奋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言说的郁闷。
肥佬们可以一边摸着妹子的手一边问人家怎么不上大学,家里妈妈生病花费一定很大吧?顺便享受一下救风尘的英雄感。可她不是油腻肥佬啊!她身边这两位也不是失足女大学生,更像是刚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就跑出家到洗剪吹打工的洗头小弟。还是谈吐比她风雅,讲笑话都要用典故的洗头小弟。
说到底,她不喜欢这种强者对弱者剥削式的取乐。哪怕此时弱者是乐于被剥削的。
瑶光不是天真少女,她知道人间疾苦,也知道琴语这些少年其实很有可能落入更为不堪、悲惨的境地,若是他们能够得到一位女性金主的供养,那么青春不再时至少可以拿着积蓄买几亩田,再娶个老婆,过上殷实小户的日子,对金主而言,享受了他们的青春陪伴,大家各取所需,也算是互惠互利。
可是,要让她从中取乐,她真的觉得不自在。且没意思。
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知道灵欲合一是可遇不可求的。可即使只有一晌贪欢,她也希望能遇到的是一个可以和她互撩的对手。一面倒,没意思。
傍晚,回到老郡主的别院后,老郡主见瑶光并没如她想象的那样开心,不由好奇追问。
瑶光只好告诉她,“师父每日堂前都供花,我听说许多小户人家没钱买花,就用蜡做的花,有些蜡花做得与真花一般,可毕竟不是真花。”
老郡主骇笑道:“你可真是个不知足的,还想要真花呢!谁不想啊!”她忽然长叹了一声,又念了一遍,“谁不想啊……”
这一刻,师徒两人心有灵犀,忽视了一眼,瑶光笑了,“假作真时真亦假。”
老郡主挑挑眉,不赞同,“昨日倒真有一朵人间富贵花来到你面前,你为何又不假戏真做呢?”
瑶光语塞。
要是刨除那些细究起来其实和她无关的前尘往事,她并不讨厌他。可是,太复杂了。他还拥有那么大的权势。
太复杂了。
归根结底,这是个社会问题。
人生岂能事事如意?
就连童话里的王子公主,作者也只敢写一句“他们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不敢深究。
还好,情爱之余还有许多事情值得去做。
翌日,瑶光便辞别众人先回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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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老郡主午歇后果然带了众人去暖云深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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