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色绢帕覆盖在萧天柔腕上，隔着一层布料，谢玟摸了摸她脉。
他并不会医术，但系统却堪称百科全书，童童细细体会了片刻，忽然道：“小丫头那话是气她哥，大公主身体还是老样子，说好不好，说不好，但也差不到一命呜呼地步。”
谢玟稍微松了口气，道：“当年设计假死离京时，我以为顺了萧玄谦意，能让这小混账得到安全感，免他做些发疯蠢事。”
“权力能带给他安全感已经不足够了。你以为你走了一切矛盾就可消除，可惜你跟他想完全不同，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童童道，“他需要是你。”
谢玟垂下眼帘，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在心里道：“他需要时候，我就一定要在吗？”
“你要是当初选了别人，就不会这么进退两难。”童童不满地嘀咕了一声，然后道，“萧天柔最大病症不是狗皇帝赐婚，而是因你所生心结。既然是朋友，何苦为了避嫌就不相往来？我看要是你能开导，像公主那样人，未必是在乎世俗眼光才抑郁伤怀，他们萧家人都一样，只在乎自己认定那一位。”
没等谢玟回答，童童就自顾自地继续道：“算了，反正小皇帝也不会让你常常见她。”
系统沉寂下去不再发言，谢玟抬眼看了看一旁侍女雪槐，问道：“殿下病是什么人在照料？”
“是张太医。”雪槐连忙道。
“张则。”谢玟想起这个名字，“他不是萧玄谦御用么？”
雪槐踌躇片刻，解释道：“是，张太医说陛下圣恩，不想让公主病重。”
这大抵不是因为什么好心。谢玟不再追问，他陪坐床畔，几乎待了整整一日，直到萧天柔确认他并非梦境中人、而是“死而复生”，喜极而泣后再沉沉睡去时，谢玟才起身理顺衣角。
雪槐一路送他离开小院，她望着斗笠薄纱覆盖住谢玟面容，忍不住喊了一声：“谢大人。”
谢玟转过身。
“大人若是日日过得好，便给荣园写些书信来。”
“好。”谢玟道，“望殿下能少离恨、免烦忧，离怨怼，平安喜乐。”
雪槐低头行礼，身躯盈盈地一拜。
谢玟步出荣园，飘渺桂花香萦绕地越来越淡，他跨出门槛，抬眼便见到萧玄谦望过来目光。
那架马车面前，小皇帝身着赤金帝服、玄黑披风，郭谨和崔盛陪侍两侧，而平日里王公贵族常途径荣园门前，所有路遇此地车马尽停，不敢越过皇帝身前。就算不去探知，谢玟也知道官员们正在不远处候着，大气也不敢出地悄悄观望。
好大阵仗。
谢玟走到他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就被紧紧地抓住了手，在薄纱之外，萧玄谦另一只手稍微撩起薄纱边缘，低头靠近过来，忐忑地道：“老师……我们回去吧。”
“你弄出这种场面，是怕我不跟你走么。”谢玟抽了一下手，没能挪出来，他淡淡地道，“还是你想告诉文武百官、天下之人，你有多么离经叛道？”
萧玄谦握着他不肯松手，他自我安慰般地道：“老师不会不跟我走。”
谢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环住腰身，小兔崽子力气格外地大，掌心紧紧地按着他背，这个怀抱就像是牢笼一样，即便没有锁链，也能禁锢住他四肢。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这么抱进了马车。不点武力技能点就要被人抱来抱去吗？谢玟看着眼前车帘落下，狭窄空间内两人只有不到一臂距离。对方手摘掉了斗笠，却没有顺势收回，而是贴到了谢玟脸颊上。
萧玄谦凝望着他眉目，他手从颊侧下移，一点点地挪到后颈间。谢玟按住他手腕，只觉得满心疲惫：“口口声声说得这么坚定，却连让我自己选择勇气都没有。”
他笑了一下，但没有一点真实情绪：“你是想要我吗？”
萧玄谦心神一滞，他感到一股没来由地慌乱，这种慌乱感几乎侵吞到每一块血肉里，小皇帝再度死死地扣住了他手腕，好像他老师能随时消失似。
脑子里童童似乎觉得这是谢玟在自暴自弃，在耳畔叽叽咕咕地吵闹。谢玟低垂眼眸，很明白这是一个清醒决定，虽有一定疲倦颓丧情绪作乱成分，但并不能说是冲动。
他空着手抬起勾了下衣领，指尖解开上面衣扣，道：“当初你年轻，让你做出那种事，是我错。或许你想要是心里求而不得欲念、想要是身为长辈之人被圈禁被折辱快意，或者只是单纯想要看我流泪……其实你心心念念，所思所想这些，并不是因为是我才特殊，而是因为难忘。”
他单薄外衫被解下来了，谢玟抬起双眸，目光如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再得到时就会发现，我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我只是恰好在当时给了你想要。萧玄谦，如果你真需要我，就能克制住你所做、一件又一件折磨你我事。”
萧玄谦茫然地看着他，他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来什么。
“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谢玟看着他道，“我并不是一个能让你满意男宠、床伴，你试一试就知道了。帝师身份已死，我也不再管辖你，没有什么以下犯上滋味让你体会了。”
人总是这样，他们会惦念过于难忘、过于刺激事情，把那些遗憾情/事美化成美好梦境。倘若得到了满足，反倒很快就弃之如敝屣，再也不看一眼了。
这个道理，谢玟很早就清楚，但直到今日，他才无可奈何到出此下策，如果还有别方式让小皇帝更快听话懂事话，他也愿意试一试……尊重人、疼爱人，这本就不是萧玄谦骨子里能生出来品质，他只会肆意地掠夺、无所忌惮地占有。
烟青色薄衫覆在谢怀玉身上，将肩颈、骨骼、每一处线条，都勾画得如此晃人双眼。萧玄谦迟疑而沉默地看着他，他盯着对方解衣指尖，明明对他来说，这是殊为难得恩赐，但萧玄谦却觉得心口仿佛闷了一块瘀血，他手指在袖子里攥紧，发出指骨收缩响动。
谢玟主动靠近了几分，他手冰凉彻骨，轻轻地碰到了小皇帝脸颊。当初那个漂亮柔软少年，也会长成这样俊美又冷酷模样吗？
他低垂眼帘，细密睫羽在萧玄谦眼前颤抖，老师微凉、柔软唇贴了上来，似乎在说：原来你想要东西，就是这么肤浅廉价。你欲望那么低级、那么庸俗，我从来没有放进眼里过。
萧玄谦猛地生出一种心头揪痛感触，他既觉慌张，又确确实实无法放弃眼前一幕。谢怀玉上一次亲近他是什么时候？五年前？还是七年前？
对方唇瓣滋味，他已经肖想得太久了，久得每一根骨头都密密麻麻地钻出藤蔓，泛着痒。
老师还是那么温柔，无论是在什么时候。就算是主动亲吻，也从容温润、慢条斯理。可这样好事放在眼前，却让萧玄谦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扣住对方腰，薄薄衣带散开，掌心贴到了对方线条流畅脊背间。
谢玟抬起眼，无波无澜地看着他，好像换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仿佛他才是真正把对方当床伴、觉得不必用情那一个。
“老师……”萧玄谦低哑地道，“不要这样，过去，都是我错。”
谢玟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原来你只想要追逐不到，而不在乎送到眼前东西。”
“不是……”
“一个三十多岁老男人有什么可用。”谢玟注视着他，打断道，“你终于发现了，对吗？”
马车行驶在宽阔道路上。
萧玄谦下意识地抱紧他，他欲望炽热地燃烧，没有一刻止息过。但在主动靠近自己、主动献吻谢玟面前，却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窘迫难堪过，好像他已是对方一生抹不去错误、污点，就是一个可以被这么打发就满足了人，不配让老师用心。
“不是。不是这样。”萧玄谦仓促慌忙地抱住他，低着头将那件外衣披到对方肩头，才低首埋在他耳侧，喃喃地道，“我让您失望，让您生气，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这么做，不要这么对自己。”
“这么对自己，”谢玟道，“你觉得这样很低贱么？”
“不是，我意思是，我……”萧玄谦根本没有那么多澄清话语，他心跳快到可怕，快要失去对方恐惧感从四肢百骸散发出来，“老师不必这么待我，我什么都知错，你施舍给我一点温柔，我就能活下去了。不要自己折磨自己，我绝不再惹你生气了，我跟那些人不一样……”
谢玟闭上眼，心中复杂至极、翻涌不定，他道：“骗子。”
萧玄谦抵着他额头，呼吸缠绵地环绕在了一起：“我不骗你，我再也不骗你了。老师，你看看我，可以吗？”
谢玟抬起眼眸，从小皇帝一贯冷峻神色中，见到熟悉又陌生表情……他恍惚着、错觉般地想起两人曾经事——那时对方明明是胡作非为那个，却还委屈得掉眼泪，问他为什么，少年说因为太喜欢老师了，想要一辈子抱着他。
小骗子。
我也想一辈子护着你，是你先不要我。
在谢玟沉默之下，萧玄谦慢慢地给他穿上衣服，系好衣带，连外衣扣子都规整得整整齐齐。他指腹压着琵琶扣边缘，压低声音道：“我会放了简风致，还有……也会让太医院好好诊治萧天柔。”
既然能这么说，可见张则亲自问诊，也不过只是给昭阳长公主吊个命而已。小皇帝既不想让她健康如初，也不想让她一死了之，他很怕在谢玟心中留下一道抹不去痕迹，尽管他们之间裂痕已经数不胜数了，但他最无法接受，就是别人比他更重要。
“我让沈越霄带你散散心，还有周勉，他今晚就能回到周家。你……能不能别抛下我，别不要我。”
就在萧玄谦念念叨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个不停时候，谢玟忽然抬起眼看向朦胧车窗外光影：“好冷。”
车外乌云盖顶，风雨欲来。
萧玄谦声音骤然停止，他将披风盖到谢玟肩膀上，仔细地拢了拢，过了片刻，忽然想起似：“老师以前没有这么怕冷。”
他握住对方手，凑过去想要亲他，但又不敢，只能低头吻了一下谢玟手背，轻声道：“我会变得有温度，会重新热起来，你不要对我……这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