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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仕(1 / 1)

“莲开僧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席上一瞬安静。

静默了好一会儿始才听见一点动静。

李释放下筷子,道了一声:“对的不错。”

别人都是以大见小,他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却是以小见大,细微处见真谛,禅意悠然,卓然脱俗。

郑旸回过神来鼓掌恭贺:“苏兄这状元来的货真价实!”

苏岑冲人点头一笑。

“朕也喜欢苏才子对的。”庭上小天子出声道。

“哦?”李释笑了笑,“这是为何?”

小天子挠了挠头,“只有苏才子对的朕能听明白。”

李释笑了笑没作声。

当朝天子不过九岁,要他懂什么三教九流九九归一确实不容易,只是苏岑对的看似简单,小天子只怕也只是看明白了表面意思,不懂深层含义。

“既然皇上喜欢苏才子,不妨就封苏才子为御前侍读吧?”柳珵一边提议一边意味深长看了苏岑一眼,又着重咬道:“太后也是这么个意思。”

今日宴请群臣楚太后不便出席,柳珵便成了楚太后的耳目以及代言人。

这话是个明白人就知道是拉拢,隔着偌大的中庭苏岑都能感觉到崔皓投过来的淬了毒般的目光。天子侍读,说起来没有品阶,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小天子如今正是开蒙之期,留在天子身边言传身教,来日等天子亲政,那他便是帝师,仕途不可限量。

苏岑却不以为然,天子侍读,说的好听点是为天子讲学,难听些就是个看孩子的。小天子如今才九岁,有这权侵朝野的宁亲王虎视眈眈守在一旁,这政不知道得亲到什么猴年马月去。苏岑如今刚入仕途,一腔抱负可不想用在一个小孩子身边阿谀奉承,说他少年意气也好,不识抬举也罢,总之这活儿他不想干。

还没想到怎么措辞,只听身旁人声音醇厚道:“孙翰林教的挺好的,不必换了。”

一槌定音。

苏岑不由循着声音看过去,三次会面,第一次措手不及,第二次狼狈不堪,只有这次他认真且清楚地看清了这人的样子。

宁亲王杀人眨不眨眼吃人吐不吐骨头他不清楚,但就这一副上好皮囊看着确实赏心悦目,眉目英挺,一双眼睛深不见底,身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强大气场。低头执着一只翠玉杯盏,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拇指上带着一枚墨玉扳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黑的纯粹。

苏岑保证,他此时看着李释绝对只是出于欣赏目的,只是在外人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新科状元廷试时当庭怒斥当朝权臣,事后被人因公徇私刻意打压,众人当即便给苏岑目光中无端生出两丛火来。

柳珵的目的已然达到,他自然不是真想让苏岑当这什么天子侍读,当朝有一个柳相就够了,没必要再多生出一个来跟自己较劲。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接着道:“那这样吧,傅祥刚晋了侍郎,中书舍人尚还空出一个名额,苏岑就过来补上吧。”

中书舍人正五品上,掌侍进奏,既能参议表章,又管拟诏制敕,向来为文人士子企慕的清要之职。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当初柳珵便是从中书舍人干起,一路高升,以至如今拜官入相,风头无俩。

苏岑如此两厢不靠,反倒有了依傍,由着两方左右拉拢。像崔皓和郑旸这般早就站好队的,自然也起不了这些风波。

柳珵那手算盘打的也是精明,自己是中书令,苏岑拜入自己门下,即可把人收为己用,又有自己在上头压着,只要自己一日不倒,苏岑就没有僭越的可能。

“他不去。”

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但紧接着人从善如流换上一副温和面相,看着苏岑:“你不适合。”

苏岑皱眉:“王爷怎知我不适合?”

李释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道:“我给你更好的选择。”

“哦?”

“大理寺。”李释冲人一笑,“你自己选。”

苏岑一愣,转而蹙眉。

说实话,他心动了。

大理寺掌天下刑罚,断世间刑狱,虽不及中书舍人来的位高权重,却只需与律令刑法打交道,不必在人前虚以委蛇。他虽看不惯朝中党争风气,却也明白这不是他一己之力就能扭转的,入大理寺至少能做到两方都不依附。只是他没想到,仅仅三面,李释便能把他看透至此,那双眼里胜券在握,对他的选择早已了然于胸。

若像当初天子侍读那般直接给拒了他还能好受些,而偏偏,李释说让他自己选,又恰恰,这个提议,他拒绝不了。

苏岑拿起自己桌上的酒觥,手疾地给李释杯中倒满,又给自己满上,咬牙切齿道:“谢王爷抬举。”

先干为敬。

饮罢杯中酒,苏岑抬头看着李释,见人愣了一愣,右手中指在杯壁上打了两个圈,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会儿,终是拿了起来。

“爷……”一直立在身后的祁林上前一步。

李释摆摆手,示意人退下,拿起酒樽一饮而尽。

那太监说过宁亲王不饮冷酒,那定是肠胃不好,初春三月,一杯冷酒下肚苏岑尚还觉得胃里烧的难受,他倒要看看宁亲王是怎么个不好法。

一天被人两次拂了面子,柳珵面上早已冷若冰霜,向小天子托病请辞后,拂袖而去。

众人目送柳珵走后纷纷把目光投向苏岑,能把位极人臣的柳相气的忿然离席,这位新科状元果然不同凡响。

苏岑默默叹了口气,如今算是把两边都得罪透了。

把心头不悦都发泄到这罪魁祸首头上,苏岑又连着敬了李释几杯酒,李释都笑着应下来,最后他都有些微醺了,奈何人一点事儿都没有。

只是身后的目光越来越冷,苏岑次次敬酒都担心祁林腰间佩剑要上来把他血溅当场。

一场琼林宴硬是吃成了鸿门宴,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月已中天时庭宴才散,苏岑由一个挑灯的小宦官引着出宫,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庭中,众人皆散了,只宁亲王还独坐席上,见他回过头来还对他举杯一笑,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去他妈的不吃冷酒。

苏岑跟着引路的小宦官一头扎进夜色里。

入了夜的太液池较之白天又别有一番韵味,亭台轩榭处点着一盏盏八宝琉璃宫灯,映在湖面影影绰绰,烛影摇红,伴着不知名的花香,颇有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

白日里再恢宏壮阔,到了夜里都像变了个样子,变得温婉,多情。许是因为喝了酒,临别前那个人对他挑眉一笑,不考虑其中的别有深意,那个笑他竟还觉得挺好看,眉目舒展,像漾在杯中的一斛清酒,能醉人。

等回过神来,苏岑才发现这些亭台楼宇并不是夜幕下变了个样子,而是他压根就没来过这儿。

“公公?”苏岑快走了几步,“这是出宫的路?”

这人明显不是白日里那个多嘴多舌的人,连句搪塞他的话都没有,言简意赅道:“跟着走就是了。”

皇宫后院守卫森严,没有宦官引路,只怕会被禁军直接以私闯宫闱的罪名拿下。

苏岑想了想,只能跟着上前。

七拐八拐,小宦官总算停了步子,苏岑抬头看了一眼殿前牌匾――清宁宫,当即了然。

这是宫里另外一位大人物要见他。

天子年幼,尚未成婚纳妃,许是为了感念与先帝的情意,楚太后便还住着当日做皇后时的清宁宫。

小宦官吩咐:“进去之后伏首叩头,不得直视太后面容。”

苏岑点头,宫门开了个小缝,苏岑进去依着吩咐跪下,盯着地上的一块五蝠捧寿的地砖看了一刻钟,才听帷帐后有人问道:“你就是苏岑?”

声音听着泠泠悦耳,全然不见苍老之气。楚太后十六岁封楚王妃,二十四岁随先帝入主中宫,如今先帝长辞,人不过也就三十多岁,纤纤素手却握着大周的半壁江山。

苏岑叩首:“草民苏岑拜见太后。”

“刚才席上的事柳相都跟哀家说了。”

苏岑心下一惊,自己席上把柳相得罪的不轻,敢情楚太后这是问罪来了。

只听人接着道:“听说你想进大理寺?”

苏岑犹豫片刻,照实回道:“是。”

“你可知刑部大理寺都是宁王的人。”

苏岑伏在地上,话却咬的字正腔圆:“我入大理寺只想惩办凶佞,为民申冤,无意牵涉派系,更不是谁的人。”

“你当日廷试作医国之论,痛陈党争之害,针砭时弊,所以哀家记得你,”楚太后顿了顿,接着道:“那在你看来,哪一党所谓正,哪一党所谓邪?”

“党争徒增内耗,无所谓正邪。”

“你错了,”楚太后正色道:“哀家争得的天理道义,正统皇权。你身为臣子,就该以陛下为尊主,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为天下苍生死而后已,”一句话说完苏岑自己都愣了,果然醉酒误事,这种时候保命要紧,当什么义士?于是又放软了语气:“若陛下是站在苍生这一边的,我自然就是为陛下效力。”

楚太后估计被气的够呛,却又无力反驳,最后只道:“陛下自然是站在苍生一边的。”

“陛下圣明。”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没什么好说了,在人看来他就是块朽不可雕的烂木头,冥顽不灵。偏偏楚太后还就是喜欢磕硬,继续锲而不舍道:“你知道这新科状元为什么由你来做?”

苏岑一愣。

“你廷试时开罪了宁王,是哀家力保的你,若不是哀家,莫要说这状元之名,只怕脑袋也保不住了。”

没等他反应,楚太后接着说:“你在大理寺也好,你欠哀家一个人情,需要的时候,哀家会让你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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