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三皇子找不到丝毫表情的脸,又想起昨日那个在自己闺房之中笑的和煦的人。李卿卿有些恍惚,皇室之中,所谓弃子,既是被遗忘的孩子,也是,被抛弃的棋子。
所以,才会在一群皇子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才会用毫无表情的脸掩盖一切情绪。
李卿卿打量着端木羽线条完美的侧脸,在那张僵硬的活似水泥灌注的脸上,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不被父母承认的孩子,被狠心舍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孩子,被佣兵团非法领养,最后靠着自己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孩子。
他,也是这样吗?
失去母亲的关爱与庇护,失去父亲目光的注视,在皇室成员的勾心斗角中,小心翼翼的长大,不让自己变成一个早夭的皇子。
最终,成长为自己眼前的端木羽,一个明明笑的那般好看,却总是不笑的端木羽。
“在看什么?”端木羽本来是想放任李卿卿神游太虚,只是,当看到她脸上失去表情,眼中弥漫着无尽灰暗之时,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他不想,看见她的脸上出现这种样子,一点都,不像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羡慕你。”
李卿卿无意识的笑了笑,只是勾动唇角的简单动作,在端木羽看来,却是让一颗晦暗的星星,在转瞬间闪闪发亮。
“羡慕?”端木羽有些惊讶的重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点松动,“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就算是羡慕他锦衣玉食,可是,丞相府总不会让相府千金吃糠咽菜吧?如果真有那么胆大包天的下人,也早就让李烈这个纵女无度的爹亲给打断了腿赶出府去了!
“羡慕你有一个可以回忆起来的娘亲,羡慕你有一段父母双全的童年。”李卿卿站的腿酸,干脆不顾闺淑的拢了裙摆坐在相府门口的石阶上,两手支着下颌,对端木羽说道。
她早就听轻言轻语说过,当初三皇子的母亲连妃在世时,照顾幼儿的责任便被她独自扛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妃娘娘,为了三皇子一句没食欲,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窝了足足三日,只为了熬一锅营养补身又能引起食欲的汤。
这可是连当今圣上都未曾有过的殊荣,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独宠连妃的皇帝,才会刻意对这个三子视而不见。因为,连妃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都是陪着端木羽度过的。
情爱之故,嫉妒最是可怖。
“丞相大人待你极好。”言下之意是,相对于我,你有什么可羡慕的。
端木羽跟着她一块坐下,坐惯了名贵木材的皇子,对石阶似乎也很是满意的样子。
“不一样的,我从来没见过……娘亲”,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小时候总会想,会不会有一天,我娘亲就忽然回来了,拉着我的手说,宝贝乖,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蜷缩在孤儿院阴冷潮湿的房间里,那曾是她最最奢侈的美梦,“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注定在生命里只留下一片空白,无论你做多少梦,许多少愿,她都不会出现。”
她是在十四岁第一次受重伤,独自一人在废弃大楼里高烧整整三天,险些丧命之后,才彻底想明白这些事。
当佣兵团的团长斥责她险些让任务失败的时候,她的回答是自己在手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告诉对方,下一次任务失败,刀会划在她的颈动脉。在那之后,她成了佣兵团里,唯一一个可以做到决不失手的成员。无论受伤多重,她都能完成任务。
不是不疼,只是,没人心疼的伤口,多几刀少几刀,都无所谓。
李卿卿低垂着头,看在端木羽眼中,就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他第一次明白楚楚可怜这四个字,不需要看到泪水或者其他,就可以让人体会些微的心疼。
“我在想,丞相大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伤心的捶胸顿足。”端木羽克制住伸手去拍拍对方的头,安抚一下的冲动,最后只是稍微缓和了表情,朝着李卿卿眨眨眼,半是玩笑半是调节气氛。
“不会,我爹一定会说:是啊是啊,如果你娘在,绝对会对你更加好的,绝对不会说我太过纵容你的!”李卿卿似模似样的压低了声音学着李烈说话,而后噗哧一笑,“每次我说他再这样宠我一定会被人说闲话的时候,他就会这么义正言辞的告诉我。”
端木羽完全能想像得到那个严肃古板的李丞相,说出这种话会有多滑稽的效果,无奈的摇头笑笑,“我倒是能理解丞相大人。”
任谁看见假装坚强却那样脆弱的你,都会想要倾尽全力宠溺你,保护你。
就像是看见光华流转的水晶琉璃,满心欢喜的同时,更怕一不小心,碎了去。
“这句话,最好等三皇子成婚生子之后再说,没准儿那个时候,你早就焦头烂额只想把淘气的孩子好好教训一顿。”李卿卿表情怪异的顿了顿,对于端木羽的理解,她觉得,她还是不用太理解的比较好。
“是吗?”
最后,端木羽只留给李卿卿一个难辨真义的反问句,便借口府中有事,再度留给李卿卿一个潇潇洒洒的背影。
站在相府门口的丞相千金……开始考虑要不要上山隐居,她一点都不觉得被端木羽轻易影响情绪,是一件很乐观的事情。
李卿卿告别了端木羽,回到自己的别院,才发现轻言轻语正愁眉苦脸的坐在花园的大理石圆桌边上。
“你们两个苦着脸做什么,小姐我还活的好端端的呢!”李卿卿伸手在两人脑袋上每人叩了一下,咚咚两声,换回两个泪眼汪汪的小丫鬟。
“小姐!”轻语的眼眶是痛到发红的。
“小姐!”轻言的眼眶从刚才就是发红的。
“又怎么了?这不是刚出过气,把那朵海棠花给送走?”李卿卿对于这两个贴身的侍女是完全没有抵抗力。
不为别的,每次她做了什么事儿,轻言轻语绝对不会有任何不同意见,但是,她们俩会哭道李卿卿主动让她们提出反驳意见,因为被人哭到头疼!
“您今天彻底把钱海棠得罪了。”轻语委屈的摸着发丝覆盖下的头皮,呜呜,好痛,一定又肿了!
“最主要的是,连钱大人也一并彻底得罪了。”轻言一句话叹息了四五次,她头皮不太痛,脑袋里面才比较痛。
原本只是打算让钱海棠知道不该招惹小姐,哪知道小姐居然连钱文镜的面子都不给。瞧着钱大人离开时候的脸色,她就觉得昨天不该怂恿小姐招惹是非的,唉,好头痛啊!
“得罪?我倒是觉得,他得罪我比较多呢!”李卿卿没好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的灌下去,才继续说道:“你们这两个傻丫头,真的当你家小姐我是有头无脑啊?”
“可是,今天明明是钱大人上门受辱的戏码啊?”轻语觉得自己脑袋有点不够用,憨憨地问了句。而且,骨子里的奴性还导致轻语在看到李卿卿喝茶之后,下意识的主动去小厨房给找喝茶时候吃的点心。
“小姐有自己的打算?”轻言琢磨出味儿来了,小姐这是早就计划好了今天的所有事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呢。
“等轻语回来了一块儿说。”李卿卿觉得自己圆满了,总算还有一个能和自己接上信号的人在身边,她不是很寂寞了。
“小姐小姐,你快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轻语端着茶点回来,脚下步履如飞,轻言无语的想,感情轻语的轻功这么好,都是赶着听八卦锻炼出来的吧!
“你们以为,我干嘛不多不少刚刚好就要他三百五十七两纹银?”李卿卿捏了一块槐花糕咬了一小口,嗯,味道不错。
“不是刚好那些药材就要花那些钱?”轻语替李卿卿斟乐杯茶,捧场的发问。
李卿卿差点一口槐花糕噎在嗓子里,赶紧端起茶杯顺了一下,才嗔了轻语一眼,继续说道:“那是因为钱文镜私下里收受贿赂,昨天才收了一笔热腾腾的政治献金。”
“小姐好神奇,居然连这个都知道!”轻语凝视着李卿卿的目光是澎湃到几乎满溢而出的崇拜,她家小姐自从不在是个痴儿之后,一下子就变成诸葛先生一样的神机妙算了!
“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轻言只用一个问题,就直接的在她和轻语的之间划出了一个等级以上的,智商鸿沟……
“因为某个皇子。”李卿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单据,眼神有些复杂。如果不是这张单据,就不会有她今日的敲山震虎。虽然下决定的时候,对于端木羽不是全然的信任,但是,试探后的结果却是端木羽真的帮了她一把。
若是没有尽早知道钱文镜和六皇子私下有勾结,没准哪天就会让丞相府吃个闷亏。
“咦,这是帐房用来汇帐的底单啊,怎么会……”轻语每个月拿薪俸的时候是脑子最清醒的时候,所以对于帐房的底单,自然是再认识不过了。
“看来下次三皇子再来丞相府,小姐不会再让他去睡棺材了。”轻言是个一点就透的,看着李卿卿手里的单据,婉约一笑,了然道。
而轻言的这句话,在半个月后,就遭遇到了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