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节,阮文没能在家过。
日股的崩盘来的迅速,压根不给人逃跑的机会。
国际资本早在日经指数创造新高前后就悄然撤离,然而上头的日本股民哪曾注意到这些呢?
他们人人都是股神,随便买一支股票就能赚钱。
哪会在乎资本流动呢?
日股的崩盘是灾难似的,雪球越滚越大,即便是大藏省接连出台政策,财务大臣先后安抚国民,但并没有什么用处。
如果说过去四年多是千股涨红,而现在则是万股齐绿。
仿佛隔壁住着无数老王。
刚来到东京,阮文就看到欧文那猩红的眼,瞧着像是一星期没睡觉。
“你说这股市,还能回去吗?”
阮文诧异的看着他,仿佛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
“回去,回到哪里去?四万点吗?”
欧文又不傻,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阮文语气里的嘲弄。
“真的没救了吗?”
他以为,他以为这只是短暂性的调整。
阮文低声一叹,“欧文,你在证券市场操作那么久,难道没有注意到,日本的股市早就不健康了吗?”
1985年,日本股票总市值占gnp(国民生产总值)不过60%。
而在去年底,日本股票市值高达630兆日元,是本国gnp的倍。
在日本股票市场上,一只股票的市盈率高达六七十。
这何止是亚健康,简直不能再坏。
然而谁会在意呢?
国外流入的资本恨不得炒的越高越好,因为这样会吸引更多的日本国民来炒股。
全面炒股、炒房,纸醉金迷的享受,这是近些年的日本现状。
反思者倒是也有,大藏省这不想着悬崖勒马吗?
调高了利率。
但为时已晚。
相较于那些欧美资本家没的大手笔,其实阮文从日本证券市场上挣的钱也不算特别多。
她之前就规劝过欧文,甚至连赫尔斯都提过,但欧文并没有听进去。
甚至到现在,他都还抱着希望。
阮文和他来往多年,如今看着昔日的朋友这般模样,也是微微心软。
她讨厌这个国家,也不喜欢这个民族。
但她也承认欧文是她的朋友。
“还有一个办法。”
垂头丧气的人下意识的抬起了头,“什么?”
阮文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断尾求生。”
这是唯一的办法。
日股注定崩盘,即便是日本政府也无可奈何。
现在再指望重回高峰?
想桃子呢。
欧文仿佛刹那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苍老了不止十岁,“断尾求生,断尾求生。阮文,你可知道这断了的会是多少?”
他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如今抛售……
他怎么舍得?
阮文斩钉截铁道:“那我不妨告诉你,日经指数只会继续下行,你现在不跑,那就等着被埋吧。”
欧文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他认识阮文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
十年过去了,她的变化并不大。
眼角没有出现最让女人们恐惧的细纹,唇依旧是饱满的。
唯独那双眼睛,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的锐利。
“你这次来东京,就是为了看我被埋的吗?”
阮文觉得这人太过于无理取闹了些,“你想多了。”
她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捡漏。
打牌有牌瘾,股票也有股瘾,多少人都还像欧文这样,相信市场能好转。
他们并没有急忙逃跑,反倒是趁机购入,等着反弹来赚钱。
可手头上没钱怎么办?
卖东西呗。
有房的卖房,有车的卖车。
还有的嘛,就是卖自己之前花重金拍卖到的藏品。
这些投`机`分`子中不乏像欧文这样的富n代。
阮文这次过来,就是跟这些富人们打交道的。
当然,她的出价很低,没人舍得卖。
曾经上千万元购买的藏品,出价十万日元就想带走?
简直是疯子。
阮文几乎被赶出门去。
她也不着急,把名片留了下来,“如果有需要,您尽管联系我。”
“滚,我绝对不可能联系你。”
股票并没有崩盘,楼市也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只是小毛病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这个女人,休想要骗到他。
阮文接连拜访了好几位“收藏者”,得到的回复都差不多。
他们不介意出售那些藏品,低于早前的拍卖价也没问题,但绝对不是如今这骨折价。
荣林觉得阮文这样似乎不太妥当,“你就不怕,回头再有其他买家来,比你出价稍微高一些,他们搞走这些珍藏品?”
“那只能说我们没缘分。”
阮文的笑容风轻云淡,这让荣林觉得,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在意。
“惠子想要请你到家中去,她亲自下厨答谢你。”
相较于欧文如今被日股深套,田岛惠子就好得多。
在去年的最后一个交易日,在日股创造历史最高值后,荣林将他太太持有的所有股票尽数抛售。
元旦过后,再度开市后田岛惠子这才知道,自己亲手挑选的丈夫竟然把她的股票都卖了。
为此两人大吵了一架。
前妻难产在产床上导致荣林向来对女人格外的绅士,可这次他十分的执拗,并拿造纸坊威胁。
而正在夫妻两人学着美苏冷战之际,日本股市开始崩盘。
一开始田岛惠子没在意,甚至想要趁机进去捡漏。
但接连一周的下跌让田岛惠子脑子清醒过来,她主动服软。
在知道这竟然是阮文教的损招后。
田岛惠子心情格外的复杂,原本是打算给阮文送一份新年大礼,毕竟中国人十分注重春节。
却不想阮文在春节前来了日本。
知道荣林要去见阮文,她委托先生带了话。
阮文最终还是拒绝了这邀请,“我怕我到时候会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惠子小姐气恼之下把我赶出家门。”
荣林苦笑不已,就在半个月前他的第二段婚姻几近于崩溃,谁知道峰会路转竟然又化险为夷呢。
“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他说的是阮文想要低价收购那些收藏品的事情,“我帮你留意这些,你总是来回,不方便。”
其实阮文早前也想过让荣林帮忙,但这件事太过于琐碎,未免太麻烦人。
如今荣林主动提议帮忙,可谓正中下怀。
“那就麻烦你了。”
荣林浅浅一笑,“应该的。”
他没有在阮文面前揭自己太太的短。
要知道阮文拯救的不止是他与惠子的婚姻,还有整个造纸坊。
惠子和其他日本人一样,疯狂的期待着日经指数上四万点,四万两千点甚至四万八千点,以至于她把造纸坊抵押,拿出所有的资产放在股市。
还好,他处理的及时。
不然田岛家的造纸坊,怕不是很快就要换一个姓名。
……
有荣林提议帮忙,阮文本打算第二天就离开东京。
却不想藤原优子要与她见面。
养尊处优的藤原优子如今神色有些不太好,看来这次股灾也影响到了她。
“欧文是否找过你?”
阮文并不否认,“我这次来东京,见到的第一个熟人就是欧文。”
咖啡店的价目表变化了不少,曾经几百美金一杯的咖啡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平民价格。
这家咖啡店阮文去年来过,九月份离开东京之前,赫尔斯为她送行,请她喝咖啡,顺带着谈一下未来的计划。
当时他们正在那里谈着事情,有一位日本女人进了来。
点了咖啡店里最贵的咖啡。
上面用金粉点缀了一朵樱花。
这么一杯咖啡,价值五百美元。
而看那个日本女人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一位家庭主妇。
当时赫尔斯还感慨,赚女人的钱可真容易。
虽说事实如此,可前提也得是有钱。
如今的价目表上,那标价六七万的咖啡不见了踪影。
阮文手里捏着矿泉水瓶,“他没有找你求助吗?”
藤原优子扯了扯嘴角,“就在去年年底,他打电话跟我说,‘母亲,我的个人资产已经超越了你’。”
当时她有些生气,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他最大的目标竟然是超越自己。
只是好景不长。
这种美好的场景维持了不到半个月。
“他没脸来找我。”
藤原优子对这个儿子死心了,从他抛弃了自己的名字,坚持叫欧文开始,她就应该放弃。
玻璃橱窗外,有人忽的冲到了急速行驶的车子前。
那是一场灾难性的车祸。
血肉模糊。
警察很快赶到,处理这件事。
“你知道吗?”
藤原优子看着街道上的警察,声音幽幽,“早前日本的警察是无作为的。”
美国驻派在这里的大兵,在街道上看到漂亮的日本女孩可以随意的□□。
警察只会默默的走开。
藤原优子就是这么一个受害者。
她和那些红灯区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个玩具罢了,一个供美国大兵发泄的玩具。
欧文的到来让她逃过一劫。
家族里的人甚至让她巴结那个强`奸了自己的男人,因为他能保护藤原家族。
从泥泞之中走到现在,在日本这个压抑至极的国度里成为家族的掌权者。
藤原优子知道自己这一路走来多难。
“我有时候也恨欧文,他的父亲毁了我的少女时代,可若不是他,或许我会像大部分日本女孩一样嫁人,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妇。”
嫁了人的日本公主都要听从夫家的安排,她一个旧贵族的女儿又能有多少的自由呢?
“可他到底是我的儿子。”藤原优子不再保持自己的优雅,她疯狂了似的撕下自己的面具。
“一个一心想要超过我,看不起我的儿子,你说我要帮他吗?”
藤原优子哈哈大笑起来,这惹得咖啡馆的服务员一脸震惊,似乎不敢相信再这么优雅静谧的环境中,竟然会有这么一位优雅的夫人疯狂的笑。
阮文看着那脸上落下的两道泪痕,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要我帮欧文,还是希望我安慰你?”阮文笑着看向藤原优子,“你的经历我早前就猜了出来。实不相瞒我也对你也没什么怜悯。”
藤原优子脸上露出震惊,似乎没想到阮文竟然会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日本贵族心生怜悯呢?您的优渥生活,建立在我同胞的累累白骨之上,多少的无辜者?你被美国大兵强`奸很悲惨吗?我的同胞们被你们那些狗杂碎□□的时候,谁可怜过他们?你们战争赔款了吗?你们承认错误了吗?你们的教科书改了吗?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哭诉委屈呢?藤原优子女士,您要是拿出女强人的姿态来,我想我还能敬佩您三分。可现在,您可真是个笑话。”
阮文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她看向窗外。
日头正好,阳光灿烂。
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阮文扭头看了眼那瞠目结舌的人,转身离去。
街道上的日本国民神色间再没当初的神采飞扬。
大概小孩子并没有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竟然还有小朋友在那里吹泡泡。
一个彩色泡泡冲着阮文飘了过来,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下——
啪。
方才还在阳光下绚烂的彩色气泡轰然破碎。
曾经的美好不复存在,而人们需要花十几二十多年甚至一辈子来忘记这些美丽的记忆。
正如先烈们用鲜血和性命洗去了中华民族百年沉痛一般。
所谓天道好轮回,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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