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彰走后,那晚我睡得并不好。一夜光怪路离的梦,早上醒来后脑子里还残余着梦境的碎片,头像被刀片割开样的疼。
换完衣服,阿毛到宾馆来找我,一开门就怔住了。
“怎么这么憔悴,熬夜了?”
我摇摇头,把他让进房间。
阿毛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下床铺,发现上面只有一只枕头,顿时像是松了口气。
“怎样,查岗啊?”我嗤笑。
“昨天你带着人就这么走了,我还以为你俩是那种关系呢……”阿毛黑线。
“哪种关系啊?”我笑了笑,过去收拾房间。
在感情问题上,阿毛从来不敢跟我作深入讨论。不好奇、不打听,基本是我说没有就没有,他绝对不会再多一句嘴。
“你几点的飞机?”
“中午12点。”
“靠,这么赶!”阿毛低声嘟囔,“你就不准备去看看你爹娘?”
“下次吧,今年过年刚回过家。”我淡淡地回答道。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阿毛有些感叹,“毕竟是父母啊。”
“我们现在关系挺好的。”
“过门都不入,好个屁啊!”
“……”
“以你当年的成绩,留附院是稳稳的。你不能怪他们生气。”
“我知道,”我转回身与他面对面,“我从来没怪过他们……”
——那一年从医学院毕业,我放弃了留在医大附院的工作机会,也拒绝了叔叔给安排的三甲医院职位,一门心思只想离开s市。老妈苦口婆心久劝不下,愁得心脏病发作,老爸于是扇了我一巴掌,叫我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去m市的头几年,我过得异常辛苦。周围都是操着方言的异乡人,没有一个朋友。工作累了、想家想得发疯,却再没勇气拨通那个号码。
已经记不起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自己的话越来越少,和父母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我爸妈属于那种老派的知识分子,脾气硬又爱面子。每次听到别人家的孩子混得怎样怎样,回头就把我连带着记恨上一番,然后这个怪那个说“都是叫你给宠出来的臭毛病!”,那个又怪这个说“你自己的儿子当然最像你!!”
每次回家,我都被夹在中间一顿好骂。骂完了,便是三人冷冰冰地同桌吃饭,宛如陌生人。
……
阿毛叹了口气挨着床沿坐下,不经意瞥见了床头柜上的药瓶,眉毛马上就皱起来了。
我暗骂了声“靠”,紧走几步过去把东西收入随身包里,然后装着没事人样地继续整理行装。
“你吃这玩意儿……多久了?”阿毛犹豫地问道。
——尼玛个千里眼!
我只好停下来,跟他解释自己一切无碍,用不着担心。
“昨天居然还敢帮人挡酒,你也不怕呼吸抑制?作死哪!”阿毛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眼圈却倏地红了。
“我感觉挺好的,真的……我酒量一向不错。”
“嗯,喝吧你就。哪天一个人死在外面,看谁为你掉眼泪!”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走过去轻轻塞进了他手里。
“什么东西?”阿毛狐疑地看着我。
“这张卡里有两万块,密码是六个1,你帮我交给强子吧。”
“……”
“你跟他说,这是给他父亲办丧事的随份子钱,不用还的。”
“真特么……”阿毛用力吸了下鼻子。“有时候我常在想,我为啥不喜欢男生。”
“这么好的遗传基因浪费了太可惜哈……”我笑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直男吧,为广大人民群众谋福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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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毛,我退房赶飞机,回到m市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
我拖着行李箱在街上随便找了家餐馆进去,心里空落落的。
一抬头,眼角的余光扫见个鬼祟的人影从窗口一闪而过。我心里好笑,于是起身走到店堂外把徐彰给逮个正着。
看这丫行色匆匆、两眼无神的样子,只怕是又跟了一路,我吃饭、他喝风。
“肚子饿不饿?我请你。”
徐彰瞪大了眼睛,还以为等待他的又是一顿臭骂,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事。
“你……你请我吃饭?”
“是啊,还不快滚进来。”我抹抹嘴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徐彰跟过来坐到我对面,傻愣愣地只顾盯着我看。
“想吃什么?”我拿起菜单问道。
“随……随便。”
我白了他一眼,跟老板加了几个小炒,然后拆了双筷子递给他。徐彰赶紧接过来,局促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热菜上来,我自顾自吃了一会,抬头看见这家伙,竟举着筷子一点儿也没动的意思。
“怎么,不对胃口?刚才干嘛不早说。”
“啊,没有没有……”徐彰吓了一跳,赶紧夹了菜往嘴巴里拼命塞。
我“噗”地笑出声。
徐彰尴尬地停下来,鼓着个腮帮子羞答答。
我扔过去一张纸巾,让他擦掉嘴边的酱汁。
“说你什么好……多大了啊?能不能成熟点。”
徐彰讪讪地笑了。
“你倒是有本事,把我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不去当狗仔队真是浪费了材料。”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个……我有朋友在局里工作。”
(——很好,看来为了泡我,连警*察蜀黍都出动了哈……)
“你人脉挺广嘛。”我冷笑,“怎么,就这么喜欢我?”
徐彰红了脸,偷偷打量我一眼,却不说话。
我看见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怎么心又软下来。于是提起手边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决定把话给说明白了。
“徐彰,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别再想了。”
“为什么不可能?”腼腆的文艺青年这回倒是提高了音量。
我咳了下。
“首先呢,昨晚你自己也试过了,的确不行对不对?……再者我工作也忙,没时间处对象。”
“工作再忙能有多忙啊,”徐彰小声嘀咕,“你是看不上我吧。”
我想了想。
“这么说也对。”
“……”
“千万别!”我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忙连连摆手,“我只是对你没感觉而已。”
“可我们昨天都亲过了……没感觉怎么能让我亲呢?”
我把筷子放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徐彰,你给我听清楚。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好多年没跟人睡过了,昨天就是想试试自己还ying得起来。你说我喝醉了也好、没人性也罢,总之,这件事和喜不喜欢无关,无非就是吃饱了撑的瞎胡闹,你明白么?”
说完这番话,我周边的整个气场都开始变了。那些正在吃饭的男男女女都偷偷回头看我们这桌,那眼神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徐彰倒是挺自在的(我发觉这小子除了跟我这儿装纯情,别的大多数时候脸皮都厚得可以磨刀),即使在众人的围观之下,依旧能够把这场尬聊继续下去。
“跟那个叫张林的有关对吧?”他问道。
“……”
“我没猜错吧?”徐彰突然小宇宙爆发,“你这样拒绝我,其实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
我叹了口气,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我改主意了,这顿饭你自己付钱。”
徐彰的表情活像吞了个大鸭蛋,我理都不理他,拉着行李转身离去。
直到我走到外面,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这家伙在背后嚷嚷“为什么我就不行……”
为什么??
——老子要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还轮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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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街上兜兜转转,心情很烦乱,一半是因为尚未消化的s市之行、一半是因为那个几次三番被人提到的名字。
华灯初上,出来逛夜市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在路上,四年过去了,依旧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最终我找了辆出租车,身心疲惫地回到公寓,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我掏出手机一看名字,有点犹豫。
“喂,强子。”
听筒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叹息。
“怎么啦,好好的哭什么?”我尴尬了。
“伟*哥,谢谢你。”强子哽咽着。
“说什么谢……有需要帮忙的就知会一声,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怎么都比你强。”
“伟*哥,常回来看看吧。我们都很想你……”
我眼一热,差点也跟着泪奔。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总算挂断电话。我把自己硬拽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整个人这才稍微轻松了点。
我躺到床上把平板打开,本想找部搞笑电影活跃活跃情绪,没想到却被一条重磅新闻吸引住了目光。
——大约4个小时前h省某地区发生里氏7级地震,造成山体滑坡、道路掩埋,房屋损毁严重。目前伤亡人数已达580,且数字仍在攀升……
我突然就没了看电影的兴趣,掐掉电源,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这世界是怎么了?
为什么就没一件叫人高兴的事呢?
——哪怕一件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