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9点左右,徐彰闯进了医生值班室。我和梁护士正在低头研究医院食堂新发布的一道黑暗料理,被这家伙没头没脑地打断。
我示意梁护士把桌上的砂锅端走,平心静气地邀请他坐下。
“那什么东西?”徐彰瞪大了眼睛。
“草莓炖排骨。”我淡淡地回答,“医院比较关心夜班职工的营养配餐……话说都熄灯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尴尬地站在角落里,看上去还挺无辜的。
“李医生,刚才护士通知我明早抽血化验。那个……我已经连着抽了三天血了,能不能稍微缓一缓?”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想早日明确诊断吗……老实讲,至今为止的所有检查,都看不出你有什么病。这几天我特地翻阅了大量国内外期刊,只要咱医院有的项目,一定给你查个遍,争取宁滥勿缺。”
徐彰咽口唾沫,忍住了没说话。
“哦,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微笑道,“明早有科主任大查房,到时候可能请你……”
“又要示范教学吗?”年轻男人一哆嗦。
“不是不是,别紧张……”我赶忙安慰他,“就重新问一遍病史而已……你是新病人,咱们主任表示关心一下也是正常。”
徐彰苦笑,“李医生,该不会又是您把我给推荐上去的吧?”
(——鬼小子贼精,倒是看出来了哈!)
“其实您不用费那么多心思……不就是要我出院么,我明白的。”徐彰看了看我,眼神有些郁闷。“本来我只是想多点机会跟您见面。不过再这么下去,我也快破产啦……”
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几天开了许多检查,必要的、不必要的都给他上了个全套。本来还想着这家伙会不会逼急了跑去投诉,谁料他竟逆来顺受,一路撑到了今天!
“咳咳……我早说了嘛,你一健全人住什么院呐?纯属浪费医疗资源。”我点头表示同意。
“要我走可以,那您能不能……给我留个手机号?”徐彰一脸的期盼。
我连连摇头,“不是我不给你,我那手机基本就是不应状态,平时根本不用。给了你也是白搭啊。”
“你骗人。”
“真没骗你。”
正在此时,某不应状态的手机突然在桌上欢快地震动起来。
我脸一僵,低头看果然又是胖子的来电——话说这死胖子最近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光白天就十几个电话打进来,热恋期的情侣都不带这么粘人的。
徐彰在边上拿一种“我就在这里静静地看你编”的眼神瞧着我,无形中平添压力。
我无奈地接起来——
“喂。”
“李俊伟?!真的是你吗伟*哥?”
我的耳膜险些被击穿,只好“嗯”了一声表示身份认证。
“我靠,你这电话也太特么难打了……”胖子忍不住抱怨道,“亏得这号码是你妈给的,我都要怀疑自己打错了!”
“找我有事?”
“你小子!四年来我打了你多少次电话?尼玛一毕业就跑得没影,现在居然忍心连老同学的电话都不接?”
“我工作比较忙。”我尽量保持平静。
“忙个屁啊!”胖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人家阿毛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医院四天一个夜班,社交生活不是依旧很活跃嘛。”
“我没你们有精力……”我皱眉了,“拜托我这儿还有病人,有什么大事快讲啊。”
胖子在电话那头跳起来了。
“尼玛,老子结婚算不算大事?!”
我愣了下——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好吧,还算件大事。
“恭喜恭喜……我马上给你发红包,注意微信查收啊。”
“李,俊,伟!!”
我赶紧把手机拿得离耳廓远点。
“我会物理性失聪的……要是以后当不成医生,你儿子满月酒红包就泡汤了。”
“你还有木有人性?”
“怎么,嫌红包太少?天地良心,这是我半个月工资……”
“谁稀罕红包啦?”胖子起得简直快撅倒,“是叫你回来喝我的喜酒!”
——这个就为难了哈。
“亲,工作脱不开身啊。”我斟酌了下,选了个最reasonable的理由。“况且,咱们天南地北的隔那么远,来回路上不方便。我今年年假也用得差不多了……”
“给你买飞机票总行了吧!”胖子杠杠地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尼玛有我这么衰的新郎官么?请朋友吃个喜酒还得自己掏腰包解决差旅费?”
“你一向很nice。”我由衷地夸奖道。
“那你来么?”
“不来。”
“李俊伟!!”
胖子勃然大怒。
“你特么就为着个张林,准备跟我们全体断绝关系?说得过去吗你!”
我的手指突然僵硬了下,电话两头长久地沉默。
半天之后,胖子不耐烦地嘟囔道,“好啦好啦,是我的错……不过伟*哥,大家伙一直都惦记着你,好歹回来看看吧?”
我思忖了片刻,终于问道,“你几号摆酒?”
“九月十号……不过你早点来吧,咱寝室聚聚先。”
“好吧,那我跟主任请假试试。”
“别试试啊……”胖子又开始哀号了,“说好了啊,一定等你!”
我挂上电话,胸腔里有些莫名的喧腾。
徐彰在那里安静地站了好久。这会儿见我放下手机,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很令人崩溃的问题。
——“张林是谁?”
我在心底问候了千万遍胖子的列祖列宗,然后走过去用《临床内科学》敲了下他的脑门。
“啪”的一声过后,徐彰微一愣神,脸瞬即红了起来。
“还好,还知道脸红……”我冷冷地看着他,“谁教你偷听医生的私人谈话了?”
“你们讲得这样响,哪里用得着偷听……”徐彰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不快回去睡觉。”
“李医生,真的不能留个手机号码么?”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眼里流露出的迷恋让我稍稍晃了下神。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皱眉道,“再说了,就算给了你我也不会接的……没听刚才电话里那人说么?他打了四年我都没理他。”
“我跟他不一样。”徐彰一本正经地说道。
“怎么不一样了……你知道他是谁么?我大学七年的同窗老铁!”我对他的迷之自信嗤之以鼻。
“老铁怎么了,再铁也只是哥们儿。”
“那您哪位啊?”我讪笑着问道。
“我……我当然是正儿八经在追你的……”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一张涨红的俊脸渐渐下埋到眼睛都要看不见。
正在这时,医办大门被“嚯”地推开。梁护士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徐彰,大概是奇怪什么事到现在还不走。
“怎么了,病房有事?”我问道。
梁护士摇摇头。
“没有,是那个草莓炖排骨……”
“怎样,你吐了?”
“唉,没有……我是想说,那个草莓炖排骨味道其实相当可以!”
“真的假的?”我兴奋起来。
“骗你干嘛。”
“你确定比上次那个山楂炒肉丝值得期待?”
“绝对的!”
我二话不说,立刻扔下告白到一半的某男,匆匆忙忙跟着梁护士出门。
“李医生……”徐彰在后面委屈地叫了一声。
“那什么……早点回病房休息吧。”我边走边回头劝他,“有空考虑下出院的事……我马上要休假吃喜酒去,别在这儿耗着啦。”
到了护理部,我千恩万谢地感激梁护士。
“哼哼,叫你丫成天招风引蝶。”梁护士抿嘴笑道。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我叹了口气,“还好你想到来救我,不然我今晚有的罪受了。”
“你倒是早点结个婚哪!”梁护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结婚就断了人家念想了呀。三十好几的帅小伙子,还是个医生……你知道市面上多紧缺吗?”
“一没房、二没存款,谁肯嫁我?”我嬉皮笑脸地答道,“梁姐,你不是有女儿么,要不我入赘得了。”
“呸呸呸,我女儿才六岁!”梁护士翻了个白眼,“何况,你这种男女通吃的家伙,送给我也不敢接。”
我装出一副愁苦样,和值班护士继续打着哈哈,一晚的纠结终于慢慢散开。
梁姐是资深耽*美作品爱好者,跟我搭班久了,通过强大的gay达,隐约猜出了些徐彰的心思。一开始她也被震得不行,后来想开了便说,“谁叫你是肾内科天菜呢?天菜就要负责提供天菜的狗血啊,否则咱们普通人的生活多无聊哈哈……”
(——btw,我觉得她这话逻辑性有点牵强,尤其是肾内科天菜那part)
“那个草莓炖排骨,真的还行么?”我问道。
“才怪。”梁姐一边在chart上划体温曲线,一边淡淡地回道。
我坐在护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等到病房里静到落针可闻。梁姐打了个哈欠,一脸倦意地劝我回值班房休息。
“他应该已经走了……你也去睡会吧,夜里有事我叫你。”
我谢过她,起身告辞离去。
路过杂物间的时候,又看见了先前被百般嫌弃的黑暗料理。很明显,在那个塞得满满的垃圾桶里它已经无处容身,于是被孤零零搁在了顶盖上。
另类的搭配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