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泼洒粪水”的建议实在太过天马行空,使得这个用量模糊的命令经由男仆从巴赫传至这些农奴耳边时,这些伺候了数十年土地却从未听过这种奇葩意见的农奴下手时不免因此束手束脚。恰逢小麦出穗的时节是春季,伴随着电闪雷鸣,未曾加水但所幸施肥量算不上过多的粪水浇在地里,恰逢几场春雨,在经由雨水稀释后碰巧又遇上了那些田地间正好趁着春季在田地间扎根生长的杂草,最终得以存活。
处理烧苗的方法多种多样,通常来说,一般施肥过多后导致作物烧苗的土地在移走原本的作物后,会撒播一些便宜且生长速度快的叶菜,使得土壤里的多余肥料被植株所吸收,以便土壤能进行下一次的正常耕种。
于是,在这种时候,这些在往日里叫那些农人无比厌憎的、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野草起到了异曲同工之妙,它们在生长时吸收了土壤里那些过多的肥力,最终使得这些烧苗的小麦重换生机。
并非是什么神迹,只是一切的巧合造就了如今的这个局面。原本因为操作不当而产生的烧苗,在这些农奴眼中经受了“神罚”的土地在经历了这一切后,最终重焕了生机。
但这一切的缘由这些农奴显然并不知道。
在这个连耕种都是由农民代代口口相传、连人为施肥都尚未被发现的时代,在这个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能被这些忠愚信徒与神明产生扯上关系的时代,在这个由信仰划分人群、教廷与神明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时代,这些农奴自然也不会觉得这些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些超乎于人力的“神迹”会与神明无关。
……就好比即便是在现代,也会有一些信徒会将所有发生于身边的巧合归功于神明。符水治病、拜神长生的思想从上个世纪连绵至今,就算是不再像是以前那样泛滥,但实际上却也并未根除。只要上网稍微用心一搜,或许就能看到那些看着假的叫人发笑的真实新闻。
异世界的那少部分疯狂信徒在这片大陆上一直都是绝大多数,清醒理智的人在这里反而会像是个异类。
神明在他们眼中是那样的全知全能,即便是“光明”向来于土地无甚关联,即便是上一刻这些农奴还觉得烧苗的“神罚”来自于光明之神的震怒,可在这一刻,在看到那些埋身于杂草间的健康小麦后,联想到自己作为光明信徒的现实,回忆自己这些天在“神明震怒”的电闪雷鸣声中跪地祈祷的画面,原本逻辑还算是通畅的构思也因此被迅速推翻。
没人会去花心思去猜测那样伟大的神明怎么会有这样的闲工夫搭理这小小的一片土地,也没人会觉得自己全心信仰的神明会不喜欢像自己这样的忠诚信徒。
他们自傲于自己最终获得神明恩赐的臆测,并像以往其他同样获得了神明恩赐的人那样不吝于向其他人展示。
事实上,就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就曾有农奴和现在的他们一样,受到了神明的恩赐。对方也因为那来自于神明的赐福,被他所侍奉的贵族看重宽恕,看在那神明恩赐的份上,让那个幸运的农奴挣脱了束缚,最终变回了自由民。
而这显然在让那位农奴恢复了自由的同时,也同样成就了那位贵族和世间神明的宽容名声,连带着这些底层的农奴在教廷的刻意宣扬下,看到了这对整体数据几乎毫无影响的、罕见的幸存者偏差,在绝望麻木之下抓住了那点最后的希望,偏执而无望地信仰着神明,并在这一刻试图抓紧这梦寐以求的渴望并证明自己。
于是,“光明之神厌憎对立的科学出现在帝国于是对着田地降下神罚”的构思被“科学之神妄图毁灭光明之神庇佑下的土地,光明之神用雷霆提醒后出于对教徒的怜惜,最终救回了小麦”的想法所取代。
他们最终被自己臆想中的神明所感动。
——即便在那作为实证、由行商亲手从科伦纳土地上摘下的沉甸麦穗之下,这一些看着毫无逻辑,且毫无根据。
这样有了“佐证”证明的“神迹”显然给了这些农奴不少信心,而在这样的“神迹”之下,在这个时代地位低下的他们甚至敢于开口,当着掌握着他们生死的贵族面前,先于巴赫之前,妄图赶走对方专程请来的客人。
……毕竟在他们看来,被“神迹”所证明、被神明所眷顾了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正义,即便是掌握着自己生死的巴赫,对方也必须得认同这来自于光明之神的意志。
在周围其他同为光明信徒的农奴存在的前提下,感受到了那莫须有的来自于同伴的鼓励与神明的宠爱,他最终忍住了恐惧,一边头颅低垂跪倒在地上,一边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而这样的举动显然让站在这里的贵族巴赫感觉到了冒犯。
这片土地是他的领地,这些农奴也是属于他的仆从,就算是他请来的科学教徒当真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这些农奴也不该在他开口前,妄图驱赶他的客人。
更何况巴赫本就不是什么光明信徒。
对于光明之神,他的厌恶远远大于对普通神明该有的崇敬。
“光明之神的恩赐”这套或许在其他贵族那里能行得通,但放在他面前直接就仿佛是在引火烧身。
……毕竟,在光明教廷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妄图干涉属于魔法之神领域的魔法工会时,于魔法工会大厅里的科学电灯在装上没多久后就再一次因为那过于猖狂的光明之神,最终拆下换上魔法圣灯之后,对于那传说中庇佑了帝国的光明之神,巴赫就再没多少好感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便光明之神当真有插手其中,即便科学教徒的方法当真出了差错,他也绝不允许作为魔法信徒的自己再一次因为光明教廷而受气,且还是在对方只是一个农奴的前提下忍气吞声……更别说那些科学教徒本就没有出错。
“刚刚是谁说的话?!”巴赫冷笑一声,话语里因为这愤怒而少了贵族为了彰显身份时而惯常使用的腔调,“当着我的面妄图赶走我的客人,当我死了么?!嗯?!”
农奴们垂着头,扎堆跪在一起。
此时没人吭声,在巴赫的震怒之下,那因为信仰于是从神明、从身边同伴身上汲取的勇气让他们反而觉得自己就是正义。
即便没有胆量站起来反抗,但他们在此时有志一同地选择了沉默包庇。
作为精神力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出一大截的大魔法师,巴赫自然能清楚感知到声音的来处。
“行吧,希望你们以后都不要对此而后悔。”
这些农奴默不作声选择袒护的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只是当着客人的面教训农奴的场景看着实在是不算礼貌,他看了这些农奴一眼,然后对着旁边的管家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在他走后好好教训一下这群不讲规矩的农奴,让他们记住规矩。
最后,当着这些农奴的面,他拉长语调,对着隶属于科学教徒的谁吃了我的作业礼貌说道:“关于您们科学神教管理土地的方法,我很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和我一道去会客厅,然后再细细讨论一下相关的事宜呢?”
出于那说起来可能还有些幼稚的逆反心理,越是那些光明教徒不想做的事情,他就越想去试试,大魔法师和贵族的优越身份使得他不缺钱也不缺粮食,就算是施肥后当真会出问题,就为了出这口气,他也愿意给予科学教徒这样的权限。
……更别说就以他的下属和他说的内容,谁吃了我的作业以“科学教徒”的身份在光明之神的震慑下仍在科伦纳保有农事官的官职,这显然直接就能从中看出来对方的实力来。
作为大魔法师的贵族自然是不可能会亲自下地的,最后命令下来,肯定还是现在的这些农奴动手去实施,让一个光明教徒用对立的科学之神的办法来伺候田地,诛心莫过于此。
农奴们豁然抬头,那饱含着压抑怒气的试验聚焦于谁吃了我的作业身上,他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对巴赫表现出憎恶,于是最后将所有都归结于这位可恶的科学教徒的蛊惑。
游戏太过真实的特点在很多时候都能让这些玩家感觉到游戏制作组的森森恶意,就比如现在。
像是在面对着什么真实的人,就看这些农奴不满的眼神,在科伦纳算得上是民心所向的谁吃了我的作业一时之间都觉得有些难以适应,她总觉得要在这种时候必须给自己这系统培养出来的专业素养做证明。
“那什么,你们真的觉得你们这片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由于你们的光明之神?”在过完刚才的那段剧情后,谁吃了我的作业深呼吸一口气,平静地对上了那些农奴的视线,“你们真的觉得光明之神平时闲着没事,会注意到纳得奇隆里的这片土地?你们真的觉得你们的光明之神能突破自我,以‘光明’为名下田种地?”
作为和npc走得最近的玩家之一,常年接触底层设定npc的谁吃了我的作业真的是太清楚这些npc的思维逻辑了。
在“施肥”的方法最开始在科伦纳推广的时候,她偶尔也遇到过几个疯狂信徒,但在农作物真的长得越来越好后,还不是个个喊着真香,嚷着要科学之神再教他们一点种地的法门。
……或许这事情放在之前,谁吃了我的作业不大会去理会,可在听说了游戏制作组是国家爸爸后,她决定她就必须得再游戏里为现代科学争一口气,让制作组和gm看看她们这些当代大学生上课有多认真了。
农奴看见巴赫不善的眼神就忍不住生出了怯意,但见对方看归看,并未出声严厉阻止,便哼哧两声开口说道:“神明全知全能。”
这样的npc见多了,谁吃了我的作业实在是太明白他们惯常会使用的套路了:“每位神明要是真的能全知全能,那这个世界也不需要这么多的神明出现,哪里会用得着各自划分出这么多职能呢。”
有些词显然超出了普通农奴的学识能理解的范畴之外了,但谁吃了我的作业的话联系前后字句,他显然也能听明白,他用自己惯常的理解来看待那些神明:“当然是因为神明全知全能的同时,各自也有自己擅长的事物。”
谁吃了我的作业:“全知全能又有各自擅长的东西,你不觉得矛盾么?假使光明之神真的有这种本事,为什么还会需要专门设置一个大地之神呢?”
农奴当然说不出来原因,但这几十年间从小到大对于神明的尊敬自然也让他说不出什么否定神明的话来,他支支吾吾地重复着之前的说辞:“神明全知全能,这不过是他们光明之神当然会有这样的本事,而大地之神在这方面的能力想必定然更加出色。”
“只是在此之前,祂们都谦虚地不愿同世人夸耀自己罢了。”话说完,说话的农奴反而自己愣了愣。
“是啊,或许祂们天赋异禀,全知全能,随便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就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加光辉灿烂,”谁吃了我的作业直视对方闪躲的双眼,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说,“只是祂们并不爱世人罢了。”
农奴想要反驳,但最后终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旁边的巴赫虽然不满于说吃了我的作业那并不严谨的说辞,并未将他所信仰的魔法之神与其他自私的神明分开来说,但考虑到对方在这种时候甚至也没把那位她自己所信仰的科学之神摘出来,便索性忽略了这幅言辞。
……毕竟在他看来,和其他神明不同,他所信仰的魔法之神可从未限制祂的教徒,魔法师学不会魔法不是因为魔法之神的阻拦,而是他们自己学不会。
看着对方脸上的坚定神情终于出现了最后一丝裂缝,清楚知道信仰动摇的痛苦的魔法信徒对此显然心满意足。
巴赫对着谁吃了我的作业友好地笑了笑:“行了,想来说得再多,这些人最后也一定听不懂。”
“请您与我一同异步会客厅吧,我们一同商量一下后续的耕种方法。”
“好的。”谁吃了我的作业见状直接跟着巴赫离开的农田。
看着对方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巴赫的自信模样,农奴心底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安。
并非是之后那些在现在尚还未知的刑法,而是源于信仰崩塌前兆的恐惧。
……神怎么可能会不爱世人呢,一定是她在说谎!
是啊,不过是一些恶心的屎尿,这些东西怎么可能真的会有用的,也就是那些卑劣的科学教徒想用这些来当做是幌子骗人,于是编出了这样的谎话来。
他用这些来说服自己,但最后他却依旧像是仿佛被凭空抽走了所有气力似的被强壮的男仆拖去挨鞭子,眼中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的别的什么原因,渐渐泛上了愤怒与绝望。
……
深夜,受过刑罚的农奴木然地躺在地上。而在旁边,那位尚未被繁重的生活磨平锐气、敢于在贵族面前呛声的同伴已然被噩梦魇住,悲愤地在梦中质问着什么,发出一声声模糊的、不成句子的音调。
他并非是那个开口质问贵族的农奴,但在当时,源于对神明的崇敬,他和其他人一样同样地选择了默不作声的包庇默认。
“光明在上,我伟大的光明之神啊,您是否一直在庇佑着这个世界,是否愿意庇佑着……我?”
当时在场也跟着听完了所有对话的农奴无声地向自己所信仰的神明祈祷着,这个曾经无比虔诚的信徒渴望得到回应。
而他那全知全能的神依旧和以前一样,并未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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