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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芦离开?后没多久,陆秧秧坐着的马车也驶到了老树前。
陆秧秧撩开车厢的垂帘,最后一次看了看重新焕发了蓬勃生机的老树上?,看了看上?面河川同?阿珣伫立的木像。
马车很快就驶远了。
陆秧秧收回目光,在马车里兀自发呆。
“你们说,河川先生真的还记得这个镇子吗……”
她出神地捏着颗还硬邦邦的青梅果子,忽然出声:“玄门中都传,河川先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安排好了所有的后事后才去镇海的,但现在看,他并没有对这个镇子做什?么安排,完全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难道就像木曾说的,河川先生已经把这座荒漠边陲的镇子给忘了?”
“就算忘了也不奇怪。”
段峥明用手指梳着胡子,“他来这个镇子是在二十七年前,而?他去世是在十二年前,中间足足过了十五年呢。十五年前的事儿,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段峥明说得很有道理,但陆秧秧的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
她走着神,下意识地拿起青梅咬了一口,又酸又涩的味道一下子冲到了她的天灵盖,让她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想说的话全忘了。
在陆秧秧酸到打滚的时候,旁边,方为止已经拿出纸笔,想将这座从未被画在地图中的沙镇记下来。
薛盈作为跑遍了全镇每一处角落的人,也时不时会口述着补充几句。
总算把嘴里的酸涩味儿熬过去,陆秧秧凑了过去,坐到两人对面,对着方为止记下的文?字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的一句纠正道:
“我碰过阿珣木像上的剑,但我完全没感受到有什?么锋利的灵力。”
薛盈诧异:“我记得,当时是你主动叫我过去碰一碰木剑?”
“是啊。我是因为觉得奇怪……”
陆秧秧立马点了头。但紧接着,她却发现她很难形容她触摸到木剑时的感受。
她皱紧着眉头,努力地表达着:“我觉得那柄剑里有灵力,可是我却感受不到它……我靠近它的时候,我很确定里面有,但等我真的碰到它,又找不到它了。”
说完,她期待地问薛盈:“你能明白吗?”
薛盈冷漠地看着她:“你觉得,我能明白吗?”
陆秧秧摸了摸鼻尖,有点发愁。
薛盈:“虽然听不懂你说的,但显然跟我感受到的截然不同?。我的手指刚一碰上,精粹的剑意立刻冲击而出。”
她说着,神色肃然,如同?重临当时。
“那剑意的威力极强,仿佛一柄有形的利剑,直指我的眉心,仿佛我的松手只要再?慢上一分,我的身体就会被劈成两半。”
陆秧秧:“听起来,确实很像是阿珣的剑法……”
“这事先撇开?不提,我有另一件事正要问你。”
薛盈说完,朝着还在昏迷着的晏鹭词抬了抬下巴,“他往老树上?浇灌鲜血、使得老树重焕生机的术法是什么?”
她解释:“我和方为止想到了几个有类似作用的术法,他或许跟那几个术法所在的门派会有渊源。”
陆秧秧:“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薛盈不可置信。
“你不知道这个术法,后来是怎么把灵力灌进老树里的?”
陆秧秧:“就直接灌呀。”
薛盈侧过脸,神情?疑惑地同方为止对视了一眼。
方为止面色不动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推开面前的书案,随后把陆秧秧咬了一口的那颗青梅放到了几人中间。
接着,他亮出四根暗器银针,将灵力化为丝线、缠于四根针尾。
随着片刻的穿针引线,方为止便以青梅果子为阵眼,布下了一座精妙的四方小阵。
阵成后,方为止展手向陆秧秧示意:“阵中,灵力、微弱,可灌入、灵力、一试。”
陆秧秧并不明白方为止此举的意图。
但她还是带着好奇,将手指轻轻地放到了青梅上?,尝试着往里灌入灵力。
忽然,陆秧秧愣了一下。
就在她的灵力碰到青梅果皮时,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阻力。
阵眼中,方为止存留的灵力在排斥她。
这个阵,并不接纳她的灵力。
陆秧秧不解。
她决定使蛮劲儿,硬往里灌!
很轻易地,陆秧秧的灵力迅速冲破了那层抗拒,直直灌进了青梅里。
青梅果“噗”地爆开?,汁水喷溅,阵法中灵力所化的丝线齐齐崩裂,整个阵就此消散!
但丝线崩断的这一幕,陆秧秧却没有看到。
她离青梅离得太近了,而?且还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在盯着看,因此它爆开?时溅出来的汁水大半都喷进了她的眼睛里。
当即,她就发出了整条小路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哀嚎:
“阿盈!!!”
“救命啊!!!”
在被薛盈按在地上、扒开?眼睛滴了几滴起味恶心的绿色药水后,陆秧秧眼睛里的灼痛感终于消失了。
但她的眼睛还是很酸,里面通红充血,跟蜷在角落笼子里吭哧吭哧啃菜叶的小兔子差不多。
薛盈在检查了她眼睛的情?况后,说了句“没有大碍”,就给了她两根细长的香烛,让她一手一根,举着放在眼睛下面熏,而?且必须把眼睛瞪到最大,直到香烛燃尽才可以休息。
于是,陆秧秧只能睁大着两只滚圆的红眼睛,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掉眼泪,看着特别可怜。
段峥明很是心疼,问薛盈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薛盈冷着声:“别管她,越惯越娇气。”
说完,薛盈正好逮到了陆秧秧想要偷偷闭眼睛。
她立刻扬声教训:“眼睛睁大!不准闭!”
陆秧秧吓得马上把眼睛瞪到铜铃大!
而?这段时间,方为止已经将被青梅弄得一片狼藉的车厢收拾干净了。
他收起他的暗器银针,向陆秧秧讲道:“若,强行灌入,这,便是,结、果。”
薛盈也在旁边帮腔:“看到了吗?即使是这么小的一座阵,阵眼也只会接纳布阵者的灵力,旁人想要把灵力灌进来,根本就不可能,强行灌入,只会彻底将阵摧毁。”
“看到了。”
陆秧秧泪眼朦胧地瘪着嘴。
这次的教训,足够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掉这件事了。
但她还是有些想不通。
“山谷里那么多大阵,我有几次也往里送过灵力,从来没有被挡住过。”
薛盈:“山谷那几座大阵的布阵者,都是你跟你血脉相承的人,他们的灵力自然不会排斥你。”
陆秧秧:“但我确实没有从晏鹭词那里拿到秘术,我往老树里灌灵力的时候,阿珣的灵力根本就没有阻止我,我直接就把灵力灌进去了……”
陆秧秧说着,眼神忽然震动。
“难道……”
她有了一个惊天的大猜想!
看到她震惊的神色,薛盈也略感不安。
她微微凝神,望着陆秧秧,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陆秧秧:“阿珣是我的舅舅?!”
薛盈:“……”
陆秧秧却觉得极有可能。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我往阿珣的木像灌入灵力,真的跟我往山谷大阵里灌入灵力的感觉很像,我觉得,阿珣完全有可能是我阿公流落在山谷外的血脉!”
她认真讲道:“我听大家说,我阿公特别喜欢在山谷外救人,说不定他哪次救下的女孩对他芳心暗许,怀了他的骨肉后没有告诉他,偷偷将孩子生下来抚养大……”
薛盈看着陆秧秧还通红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对她动手。
“陆秧秧。”
薛盈看着她,“你要?是把平时偷偷看民间话本的时间,用来钻研藏书阁里的书,咱们山谷说不定早就一统天下了。”
陆秧秧知道自己被骂了,立马抿住了嘴巴。
但过了一小会儿,她还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但感觉真的很像……”
薛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你尽管放心。先不提你阿公的为人,光是你口中那位阿珣的灵力,就跟你们家血脉传承的力量没有半点相似,他绝对不是你阿公流落在外的骨肉!”
哦。
陆秧秧没话说了。
薛盈:“或许,那个男孩早在他的血里施展了秘术,你能顺利将灵力灌入老树,也是他那份秘术的作用。”
薛盈好容易心平气和说了一句,但她立马又发现陆秧秧在偷偷闭眼。
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地伸出了手指,对着陆秧秧的脑门用力戳了一下,却因为陆秧秧耳朵上的白骨耳珠,疼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摸着自己发红的前额,薛盈这才记起了白骨耳珠的事。
她怔了一下,神情?复杂,却并没有因此发脾气。
直到她跟陆秧秧有了对视,她才再?次没好气道:“说了多少次了!眼睛睁大!眼睛睁大!”
——
马在沙镇上?休养得很好,再?次奔跑时气势如虹,不过一夜的工夫,马车便奔过了黄色的沙地,大片大片的绿意开始映进眼帘。
西南山谷,近在咫尺。
有昏迷的晏鹭词在,他们不能走过于颠簸的山路,所以还是沿着陆秧秧上?一次归家的路,驾着车驶进了山谷外穷酸的小县城,又在众目睽睽下越过连乔立的分界碑石,进了葱郁的森林。
到了自家的地盘,陆秧秧便放下了心,只等着回到她的那一圈小庄稼地上看她的小白花。
就在这时,车厢咚地被重重撞了一下,一路昂扬的骏马跟着腿软跪倒,连带着整个车厢都向前跌去!
陆秧秧正在车厢里起身拿东西,被这冷不丁一晃,差点摔了个屁股蹲。
她刚抬起头,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森林里那条盘根古树般粗壮的鲜红鸡冠蟒已经将它庞大的蛇头挤进了马车厢。
“小红?”
不等陆秧秧向它问什么,鸡冠毒蟒的瞳仁遽然竖起,蛇信急促伸出,直直刺向晏鹭词胸口!
它的攻势极猛,如果不是陆秧秧及时把晏鹭词拽到了另一边,晏鹭词说不定还要?再?受一次重伤。
意识到陆秧秧在护着晏鹭词,小红没有再?次攻击,恋恋不舍地甩了甩信子就退了出去。
但小红的异常举动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段峥明随即下了马车,摸着蛇头跟小红交流了一阵,不久后才面带困惑地回了车厢,蹲到晏鹭词跟前看着他。
“小红说觉得这小子特别香,闻着就馋,想趁他现在虚弱、抓紧把他吃了,现在不吃,等之后他恢复了,它就吃不成了。”
段峥明说完,又对着晏鹭词打?量了一通,还专门用鼻子嗅了嗅。
“他哪儿香了?难道特别细皮嫩肉?”
……
总之,在被段峥明劝说了一阵后,小红没有再?把蛇头硬挤进车厢,马车总算重新踉跄着前行。
但小红也并没有离开,还是一直蜿蜒地甩着尾巴跟在马车后面,蛇信子窸窸窣窣,不时“嘶”地叫上几声,想吃掉晏鹭词的心非常明显。
靖娘子隔岸察觉出了陆秧秧的归来,已经驾着他的扁舟泛到了森林附近。
看到岸边的靖娘子,陆秧秧赶紧把晏鹭词搬到了小舟上?。
但小舟毕竟窄小,多了一个还躺着的晏鹭词,其他人就有些上?不去了。
薛盈不爱跟人挤,直接挥手,让靖娘子先把陆秧秧和晏鹭词送过去,他们其余三个人一起在这边等,顺便再?安抚一下小红。
可看到晏鹭词随着小舟飘远、知道自己吃不成他了,小红失望得整条巨蟒全趴在了地上,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段峥明哄了半天,它还是没有半点好转,没精打?采到连尾巴都抬不起来。
陆秧秧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红这么想吃一样东西。
小红都活得不知道几百年了,吃掉的人和牲畜都能堆出一座山岛,晏鹭词到底哪里吸引到它了?
带着疑惑,陆秧秧也开?始盯住了晏鹭词。
结果在盯了一会儿男孩子的脸以后,她自己也不自觉吞了一下口水。
这次的吞口水发出了好大的声音,让陆秧秧一下就回过了神!
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超级丢人的事情?,陆秧秧偷偷朝靖娘子瞥了一眼,看到靖娘子的失笑,她觉得更丢人了,低头就懊恼地捂住了脸。
如果她跟小红一样有尾巴,她肯定已经用尾巴把自己缠起来、谁也不要?见了!
靖娘子笑得更慈蔼了。
原本,他只在靠近岸边时听了一两句,并不清楚躺着的这个男孩是谁,但现在,光是看陆秧秧这一小会儿盯他盯到眼神都移不开?的小女孩样子,他也能猜出些端倪了。
他轻笑:“确实是个好看的孩子,我看了都想多看几眼。”
陆秧秧继续捂着脸。
靖娘子:“尤其是这双眼睛,生得实在好看。”
“眼睛?”
陆秧秧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挡在眼前的手。
小舟之上?,晏鹭词已经睁开?了眼睛。
阳光直直地落进他的瞳眸里,把那双初初睁开?、还没露出神采的眼睛,映得像是块黑白分明的剔透琉璃。
而?那块漂亮的琉璃,此时正望着她,带着种幼兽的迷茫。
其实,从晏鹭词割喉出事到现在,不过才经历了两个夜晚。但陆秧秧却觉得,她没有见到这双眼睛已经许久了。
真正地见到他醒来,她心里的那块重石才终于落下。
就这么愣愣地跟晏鹭词对视了半晌,直到小舟快要靠岸,陆秧秧才想到她应该跟晏鹭词说点话。
她张了张嘴,憋出来了第一句话:
“你的脖子差点掉了。好厉害呢。”
晏鹭词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接着,他用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声音,问向陆秧秧: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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