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处罚(1 / 1)

沈离枝很轻。

纵然裹着两层衣裳依然能感受到那纤细的背脊挨在他的手臂上,像是脆弱易碎叶脉,只要稍一用力就会被折断。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缘故,她的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更显得玲珑小巧,好像占不了多大位置。

只可惜现在的李景淮也一身湿透,身上只有湿气,怀里只有冰冷,并不能温暖她。

沈离枝在瑟瑟发抖。

“常喜。”李景淮淡声道:“太慢了。”

常喜不是不想走快,而是太过吃惊,以至于他走得如同做贼一般心虚,左顾右盼,他担心这样的场面会让别有用心的人看了去。

太子身边多少人在盯着,再小的异动也会引无端的揣测。

雨越下越大了,仿佛在天上开了一个窟窿,倾盆而落的雨水把视线分割而开。

伞外是茫茫一片的水雾,唯有伞下的那一方天地是清晰的。

竹桥吱呀作响,雨点敲打着油纸伞和荷叶,几声蛙鸣此起彼伏,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理不出头绪。

和常喜一样懵然的沈离枝安静地缩在太子的怀里。

她内心骇然不已,就像还停留在被太子抱起的那瞬,失重的心悬于半空,剧烈颤动,久久难以平静。

四肢被冷雨冻麻了,丝毫不受她的控制,只能随着太子的走动微晃。

莹白的脚趾伸出伞外,无助地承接着从天而降的雨珠。

密集的雨点打下来,像是弹珠,隐隐生疼,她用力缩起脚,就好像努力又往太子怀里缩了缩,脑袋紧紧挨在他的肩头,仿佛想从那湿冷之下汲取到他温热的体温。

李景淮脚步微顿,眼风一扫。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那精致的妆容早已经被洗了个干净,唯有额上红色莲花形的花钿还在,在微颦的两条翠羽中心,更加艳丽。

浓密的睫毛随着细弱的呼吸轻颤,从睫毛下露出的一丝视线,落在了她自己交握在胸前的手指上,像是还没从恍惚中醒转过来。

沈怀书的外裳很大,像一块布裹着她,但却并没有包裹严实,从颈部往下仍有大片的雪白没有被她顾及,此刻随着她的呼吸缓慢起伏,像是皑皑雪丘。

他仿佛闻见自己身上越来越浓的冷松柏的气息,像是被沸水激荡起的香料,冲入鼻腔,占据了上风。

李景淮闭了下眼,慢慢移开视线。

在西阁上,常喜就同他絮叨,今日的沈大人很不一样。

可常喜嘴笨,说不出一二,更描绘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能竖着大拇哥,言简意赅对他道:“老奴形容不出,总之就是美极了。”

可李景淮却一嗤。

他曾言大雪纷飞是萧瑟之美、长河落日是壮丽之美、草长莺飞是勃发之美。

而世上美人无数,却难以撩动心弦。

直到在她落水前的那惊鸿一瞥,像是湘水之神,鬓云乱洒,微睇绵藐。

眉心几笔嫣红点缀衬得那雪肤莹澈如冰玉,那乌眸微惊,唇瓣半张,仿佛是被惊扰而露出一抹惹人怜爱的困惑。

能惊他心,动他魄,却无法赋诗与遣句,再华丽的辞藻也无法描摹。

他的心在那时候遽然停摆,时间犹如凝固。

可下一瞬,她骤然跌入水里,像是一副展开至一半的画卷变成了空白,一切美意戛然而止,不复存在。

——世间美好的东西易逝,唯有权势肮脏却永存。

他永远记得帝师的这句话,并且奉为圭臬。

一直以来,他从不触碰易碎的琉璃,也不沉溺让人失控的情绪。

不放纵、不退让、不迷恋。

他向着君主之路前进。

可这一刻,他看见淹没在水下的沈离枝,忽然间,不忍见‘琉璃’就此碎裂。

李景淮肩头又被蹭了一下,沈离枝无意识往他散发着热源的脖颈靠近。

像枯苗望雨,而她想要温暖。

可李景淮心里一直清楚,他并不能给予她所想要的‘温暖’。

他抱着沈离枝走过竹桥,经过跪地的侍卫,衣摆都要紧挨着他们的腿侧。

那样近的距离,沈离枝甚至能听见侍卫们沉闷的呼吸声。

她的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外裳,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为这禁忌的接触,慌乱之余又有些莫名的渴望。

沈离枝的心头犹如敲钟撞鼓,宁静的表相之下是狂跳的心脏,又怕沿途会有人抬起眼,看上一眼。

这条路这么长。

她来时就已经觉得很漫长了,而此刻回去就更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太子会来救她,此举太出乎意料。

这是不是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全然冷酷的人。

他对杨左侍就很好,对常喜也不坏,他对身边的人都还好……

他身边的人?

沈离枝心漏跳了一拍。

一直低垂的视线悄然抬高,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能看见太子沾湿的下颚,那精致的流线顺延至他的喉颈,润湿的发丝如泼墨,在他玉色的肌肤上更显分明。

虽发丝凌乱,可那松散在脸颊旁的乌发却没能掩饰他的俊昳,反而让他变得比齐冠敛衣时更平易近人。

更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沈离枝心怦然狂跳,手不由挪开,转而去拉住他的衣襟。

为什么要来救她,为什么要抱她?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就像不久前她自己信誓旦旦说过,她不该离太子——这样近。

近得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要向他靠拢。

太子是灼灼燃烧的大火,轻而易举能把靠近他的东西焚烧殆尽。

她不想做那傻傻扑入火的蛾,可却又有些不舍这让人温暖的温度。

毕竟,谁不想要那份独一无二的偏爱?

李景淮感受到她的拉拽,遂将眼睛垂下,虽然没有出声,但那神情依稀在问,“作甚?”

沈离枝看着自己的手指放在的地方,随着她‘轻轻’一拉,那湿漉漉的料子就硬生生给她拽下了三寸,露出太子微红的脖颈。

好像是被她勒的。

她虽然在水底泡得半死不活,可是还记得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她缠上了最先拉住她手的人。

沈离枝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力,但是如此铁证可鉴,绝不会轻。

伤了太子的贵体,她顿时不敢说话,猛一摇头。

因为李景淮怕她滑落,两人是紧挨着,她脑袋这一摇,就好像猫儿在主人肩头打了一个滚,细密的发丝蹭得他脖颈发痒。

像是有人轻轻撩·拨了他的咽喉。

咽喉重地,向来生人勿近,可偏偏沈离枝是三番五次地‘光顾’。

让他无计可施的同时,又暗火难耐。

李景淮咬了咬后牙槽,“别动。”

好在沈离枝那是令行禁止,瞬间就不再转动,甚至也不乱动了,安安静静。

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还会偷偷看过来,像是在思量一个难解的问题,又好像仅仅在好奇地打量。

李景淮敏锐地察觉到了,可他也不戳破。

他目光直视在前方,外面是冷雨凄风,心中的天秤也随之左□□摆。

他能掌控一切。

大雨把碧绿的荷叶打得东倒西歪。

时不时会有几根横亘在竹桥上,挡住去路。

李景淮示意常喜上前清理,常喜忙前忙后,累得气喘吁吁。

刚拨开一片,又倒下一片。

密匝的荷叶和细密的雨丝像一面天然的挡墙,让人不能一眼望尽。

几个声音自雨声中传来,依稀可分辨是三名男子。

“沈小姐难不成还在瑶池里面?”

“该不会迷路了吧?”

“说不定,我刚刚去问过谢府家的几位小姐,都说沈小姐还没回来,她们也正担心着。”

他们撑着竹伞,被瓢泼大雨浇得抬不起头,但是谁也不甘示弱,硬是在这雷雨交加的天气里回头寻人。

“呔!这个鬼天气!要不是沈小姐我才不出来了!”

“嘿,你大可回去啊,没人让你来,反正我这伞也足够两人撑……”

李景淮停下脚步,就抱着沈离枝隔着一段距离,在他们前面。

碰见此情此景,向来淡定的沈离枝也不免觉得尴尬起来。

“找你的。”

李景淮淡声提醒,嗓音被雨声掩了七七八八,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离枝悄然抬眼,视野的角度依然没有变化,只瞧出那下颚的弧线像是紧绷了一些,显出一分不耐。

“……嗯。”

那三人就差指名道姓了,她再说不是也无用,只能应下。

“我也不知道……”沈离枝也没料到这几人会回头来寻她,正要再解释一二,外面那三位公子哥又开始猜拳了。

“咱们三局定胜负,挨个进去找,谁能找到全凭运气了!”

“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我在行!”

原来三个人还在那儿争先后。

沈离枝已经能预料到届时迎面撞见的窘境。

她想挣开这个怀抱,却又怕引起太子的不满。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就这样?”李景淮忽而开口,他目视着前方,隔着那雨帘,似也在等待对面那三人的胜负定局,“快点。”

他催促她快做决定。

沈离枝惊异地扬起眼,看向太子氤氲在水雾中的凤目。

太子是给她做选择。

与他划清界线亦或者就这样选择,相信他?

“嘿嘿!是我赢了!那我先进去了!——”一个嗓音穿过雨声,他已经脚踩在竹桥上,发出嘎吱一声响。

沈离枝猛然闭紧眼,把头一扭,反而往他湿冷的肩头埋了进去。

罢了,左右她也不打算随便嫁人了。

若是被人看见了,岂不是正好解了这相看的局。

李景淮似乎笑了一声,胸腔闷闷颤动,片刻后他重新抬脚,“常喜。”

那赢了先机的公子兴高采烈地拨拉开荷叶,还没等他看清忽然映入视野的几人,一声尖细的嗓音就先砸了过来。

“太子殿下有令,闲人避让!——”

太子两字犹如会烫耳,那名公子一听见这句话,差点没吓得后仰摔倒,他惊恐地连退了几步,从竹桥上退了下去,不敢挡住太子的路。

还在桥下的两名公子被他挤着连连后退,三人顿时撞成一堆,哎呦乱叫。

李景淮趁着乱,从他们身边淡定走过。

沈离枝把头挨在他的肩头,看见后面的几人果真没有往太子身上看上一眼。

危机解除,她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口纾缓解脱的轻叹莫名又勾起太子的不愉。

李景淮手伸到她后颈,把她扯离自己的肩头,慢条斯理问道:“这么怕给人瞧见和孤在一起?”

沈离枝撑起眼睛,望他一眼。

殿下不怕?

李景淮手提在她的后领,指尖往前就戳了一下,两人都是冰凉的。

“谁敢看,孤挖他的眼,谁敢论,孤拔他的舌。”

他有什么可惧、可怕的?

沈离枝微缩起脖子。

“那殿下还是把奴婢放下吧……”

若是就这样要让人没了眼睛、丢了舌头,未免也太可怕了。

“你在教孤做事?”

李景淮不喜欢被她反驳。

她回过神,轻声解释道:“奴婢只是……”

刚开口,一股风从后脊吹来,渗入后颈,沈离枝忍不住捂起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沈大人是不是受了风寒啊!”

常喜立刻从太子后面探出头来,唯有他在忧心沈离枝这柔弱的身体会不会真的病倒了。

那明日谁来接回这要老命的差事啊!

常喜愁眉苦脸,“殿下,还是快些送沈大人回去,找太医开药吧!”

沈离枝一听要兴师动众,连连摆手,“不、不必,奴婢……哈秋——”

她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因为颤动,身体也像一个球一样反复撞着太子的肩膀。

过了好半天,乱窜的气息暂歇,安静下来的沈离枝才用余光一瞥。

太子那张俊脸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眸底也含着沉郁,看了莫名有些让人心慌。

她两手捂住口鼻,不住地晃动两条腿,想从他桎梏的怀抱里挣扎下地。

可太子丝毫不理会,她的那点力气还不如一条离水的鱼,着实不能翻出太子的手掌心,她又嗡声道:“太子,让奴婢下去自己走吧,万一把病气传给了太子,奴婢万死不辞。”

她声音又哑又低,还透着虚弱。

李景淮一手勾在她的腿弯,一手揽着她的肩背,没有松开。

说起来也奇怪,在她选择去依靠沈少卿的时候,他心中极为不舒坦。

想着救了这条白眼狼,既然她不求着自己,那索性放手不管了。

可是,偏偏看见她那副连路都走不动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自己出手了。

他很少纵容自己的‘没忍住’,从开始学习帝王术,他首先学会的就是克制自己的欲·望。

无论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先得思量过三。

得与失,进与退。

即便是杀人,他也会想想杀一个好还是全杀了好。

他总要去衡量。

然在面对沈离枝时,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让他心中那柄天秤在往危险的方向倾斜。

李景淮微眯起眼,润湿的发丝在他的眼角,淡化了那眼尾横扫出来的冷意,他慢慢道:“孤才没你这样娇气。”

意思是,即便和她一直挨着,也无妨?

沈离枝蹬腿的动静顿时止住了,眼睛也迷惑地眨了下。

因为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又惹了太子不高兴。

李景淮偏没有顺她的意。

这一路非但没有把她放下,还径自将她带回了三重殿。

沈离枝就在太子寝殿外的偏殿里拥着毯子烤火。

简单的沐浴后,又将湿衣服换了去,她的身体虽然还有些发抖,可至少缓过来,不再虚弱无力。

有一名机灵的小太监给她送来刚刚熬好的老姜汤。

外寒入侵时再没有比姜汤见效更快的汤剂了,沈离枝当即感激地谢过小太监。

她可不想再染上风寒,缠绵病榻。

小太监摆摆手,笑道:“是杨大人命小的送来的,大人不必谢我。”

沈离枝一听杨大人,当场被姜汤呛住,捂唇又咳了半天。

杨左侍怎么知道她在太子这儿?

小太监见她咳得厉害,顿时紧张地安慰她道:“大人您慢点喝,外面没人知道大人在这里。”

“是殿下特意吩咐的。”小太监促狭得特意加上最后一句话。

大雨猛下了半个时辰,雨歇云散,天空开始放晴。

沈离枝担心谢萱姝等人会担心,打算赶去她们停留的花厅汇合。

“沈大人,您身子无碍吗?”小太监急忙追了出来,“不然让小的去给周大人说一声,大人就多休息一会吧。”

毕竟少个一两个人也并不会引人注意。

沈离枝已经步下台阶,回眸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温声婉拒,“不必劳烦,我觉得已经大好。”

那一碗姜汤喝得及时,加之夏日水底的温度并不算刺骨,她才不至于受寒太重,虽然有点干咳,但也无需卧床休息。

同谢府的姐妹一起出来的,半途却不见人影,回头外祖母哪里又需要解释,实属麻烦事一件。

更何况比起在三重殿休息,她更想离开这里。

在太子身边,越来越让她心绪不宁。

她也许需要暂时静静心,不该生出那些胡思乱想。

小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看着她为难。

沈离枝见他如此,只好又道:“……等这边完事了,我再来向殿下道谢。”

小太监脸上顿时灿烂,连连点头。

正该如此,要不然回头常喜公公问起来他才好回答。

“道什么谢?”

抄手回廊上缓步走来一行人。

开口的人正在整理袖口,细长的手指搭在苍青色绣纹料子上,玉骨修竹,透出一分慵懒。

沈离枝从台阶下仰头,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和那小太监一起对太子行了礼。

“奴婢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景淮于台阶上垂眼,凤目微挑起,“孤缺你这一声谢?”

他嗓音带着不屑,姿态又透着未散尽的郁怒。

沈离枝沉默须臾,“奴婢知错,若不是奴婢轻举妄动,也不至于同公主殿下一起落了水,让殿下也身处险境。”

“说得倒是有几分理,那你说该怎么罚?”李景淮冷哼一声。

“……就罚奴婢十日不得出现在殿下面前?”

沈离枝小声说完,缓缓抬起眼,乌黑的眼睛像是被水洗得黑葡萄,盈润黑亮。

就好像带着十分愧疚,虔诚而真挚地向他讨罚。

玉阶之上,太子凤目压下,睨视她的脸,那薄唇似笑非笑地翘起一角,“这是罚么?”

见他那笑,沈离枝心尖一颤。

她逃也似的避开那双像是看透她的眼。

又听上面那道嗓音轻飘飘传来一句话:“要罚,也该罚你近身侍奉十日。”

常喜刹时惊圆了眼睛,他一瞟下面吃惊地忘记控制表情的沈大人,又偷瞄了眼身旁看似轻描淡写的太子。

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的惊涛骇浪。

好家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枝枝:我想静静。

太子:捆也要捆在自己身边。

常喜(小声逼逼):殿下也知道于沈大人而言,近身侍奉是罚啊?

小太监:常喜公公,殿下的随行名单……

常喜:得勒,没听见殿下说的吗,还不把沈大人加上!

是的没错,要开野外地图了!

【快夸我,我今天又又又二合一了,让我猜猜作收和预收谁先到200】(暗示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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