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捡完碎片,又收拾好散在地上的泥土。
忙完这些,徐少理还专门拖着腿走出来,检查了一番。
她伸手挑剔地在地上抹了一把,将沾着黑土的指头上递到沈离枝面前。
“瞧这!你这样叫收拾妥了?”
司芳馆随处都摆着花盆,大大小小的花圃夹着小道,风一吹就能刮出不少浮尘和枯叶。
地上怎么干净的了。
沈离枝目光落在她竖起的指头上,微微一笑。
“徐少理说得是。”沈离枝点着头,“等明日下一场及时雨,再扫洒一番,地上自会干净。”
徐少理常年料理东宫花木,对于天气变化细查入微,但是沈离枝年纪轻轻居然也对天气变化也能有这样判断,不能不叫徐少理有些吃惊。
沈离枝上前扶住她一边的胳膊,撑起她半个萎顿的身子,软声道:“我奶娘患有风湿,每到要落雨的时候就心烦气躁、身子倦怠,脾气也就不好,这时候我都会为她准备五枝汤,泡洗后,腿脚便不会那般难受。”
徐少理被她柔软的手扶起,不由下意识挺直了后背,脸色也跟着变得赤红,似乎变成她口中那个因为病痛而胡乱发脾气老嬷嬷。
她常年受风湿的侵扰,每每到了要下雨的时候腿脚就僵硬的像是僵木,行不动路。
身子不适的时候,本来就不好的脾气便更加恶劣。
她与沈家大姑娘有过冲突,便将对沈明瑶的不喜也加在了沈二姑娘身上。
但是没想到这位沈知仪的性子竟和她姐姐完全不一样。
“五枝汤……是什么?”徐少理抬起昏花浑浊的眼,看着笑得一脸温柔的沈离枝。
沈离枝细致解释道:“是由桃枝、柳枝、桂枝、桑枝、槐枝用水煎煮后泡洗双脚,有祛风邪之效。”1
“当真有用?”徐少理皱起眉心,带着老人的一股执拗劲,本能排斥和怀疑新事物。
沈离枝温声道:“少理大人试试也并无损失,我奶娘用过后,近来也说没那么严重了。”
民间许多古方、偏方是传不进东宫,而徐少理大半辈子都在东宫,加上脾气不好,少有人关心她,自然不会有人对她说这些。
宫中太医更也不会对她们老宫人的陈年旧病多留意。
人老了,谁没个腿脚腰背的病呐!
徐少理耷拉的眼皮往上掀起,瞅着一旁满身带着温香、蕴着柔气的沈离枝。
沈离枝自进了司芳馆起,她就没有甩什么好脸色,故意让她做一些粗活重活。
难道她看不出来自己是在故意为难?
可眼前这张标致的脸,这双清亮的眸子,一副老人口中说的聪慧相,不该是个愚钝的傻子。
许是刚刚入宫,正想收买人心,才装作这副模样,徐少理也只能如此想,心中便冷笑几声。
但是她在东宫数年,自然知道有时候也该面不露心,所以她就在沈离枝的话音之后露出一副笑脸。
脸上苍斑横皱,上扬的嘴角也带不起整张面皮,半是耷下,半是扬起,看起来很是奇怪。
她伸手拍了拍沈离枝柔腻的手背,“既是如此,沈大人可否帮老身前太医馆去弄来这几味药?”
沈离枝自不会拒绝。
正好她想到罗知微受了些寒,夜间咳疾发作,她可以顺道去要一些滋肺润嗓的药。
等她的身影走出司芳馆,徐少理的干儿子才走上来,狗腿地搀起徐少理,知道她犯风湿症的时候不经站。
“干娘,太医馆可不会随便给女官抓药,里面的人更是脾气古怪……”他听出了徐少理是专门指着沈离枝去太医馆。
“你管什么,你去给我抓药去?”徐少理一瞪眼。
徐田连忙摆手,在东宫几年,早就学乖了,哪能去蹚这浑水。
沈离枝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她先问了路。
几个路过的宫婢给她指了方向,她走了快半个时辰才走到。
此时天色已渐昏,斜阳西垂。
晒在人后背上热烘烘的,蒸出几分薄汗。
沈离枝在门口便给人拦住了。
待她说明来历,拦下她的两个护卫脸上更是挑起古怪的笑。
“知仪大人,太医馆闲杂人等不可入,若大人想要求诊看病,还请拿了手签批条再来。”
“那手签批条要问何人要?”
护卫奇道:“怎么,该是有人教过大人才是。”
沈离枝脸上顿时微红。
是了,所有女官进东宫之前都被教导过半年多规矩,这些事都有资历深的女官一一传述。
她是半道入门的,对东宫的了解少之又少。
高个的护卫见她发红的小脸,又是一个生面孔,想到昨日才刚刚入东宫的新女官,就搔着头提醒一句:“可以找司言、司理两阶的女官,女官的实务都由这些大人统筹,若是你识得左右侍大人也行的。”
简而言之,就是要找四品以上的女官,才能拿到这个手批。
沈离枝心中了然,合手行了一礼,向两个护卫致了谢。
“沈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她走开几步时,身后传来罗知微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身材娇小的罗知微跑到了她身边,捂着嘴轻咳了一声才抬头看了看旁边院门上的匾额,问道:“沈姐姐,你病了吗?”
沈离枝摇摇头,“是司芳馆的徐大人身子不适,我本想来问这里的太医要些药。”
“哼,少来了,徐大人是老人,怎会由你做这样的傻事,在东宫所有的用药都只能由太医来开,哪能随便给你药。”
慕知微手里揪着一束柳枝,话刚说完她揪下几片柳叶笑了起来:“差点忘记了,沈大人来得晚,还没来得及学这东宫的规矩,那可千万要小心,万一触了宫规,可是要掉脑袋的。”
罗知微弱弱道:“慕姐姐,你就别吓沈姐姐了,我们住一个屋子,总要互相帮助的。”
慕知微哼了一声,“谁会一直跟你住一个屋子,你就帮着她吧!哪天被她害死都不知道,蠢蛋!”
罗知微眼圈一红,十分难堪。
沈离枝拍拍罗知微的手,然后从她的手下抽回自己的胳膊,款款走到慕知微的面前。
慕知微见她笑容和煦,眼神专注,不禁握紧手中的柳条,低声道:“你要做什么,护卫还在这里呢!”
沈离枝朝她伸出手,莞尔一笑,“柳枝能否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