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
秦桂花想上前扶起她,动了两步,又停下,擦了擦眼泪,“婶子不要你的钱,你可别……哎呀,这叫啥事儿呀!!”
一股羞愧感莫名涌出!
她转头走了。
上火了!
王二嫂见状,也抹着眼泪,“三宝,我也不要你的钱,我这六年在服装厂早把认养人参的钱赚回来了,你别伤心难过,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念着你好的。”
“三宝,我们也不要钱……”
服装厂做过工的婶子们陆续上前,逐一表了态。
离开时更是对那五十多号人表达了无语愤慨!
做出这种事儿!
她们都不知如何去安慰三宝!
心寒呀!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
郑队长红着眼,“三宝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别在这杵着了!给孩子些时间!回去吧!!”
被抨击的五十多号人村民也开始互相指责。
“开始时讲好只是来找三宝讨说法的,谁说要抢东西了?”
“都怪钱老五!”
“对,就是钱老五蹿腾的!”
风头瞬改!
他们又一致骂起了钱老五!
钱老五被众人追骂着,也不敢回嘴,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跑了。
人群散了些,院子里宽敞起来,空气终于流通了。
郑队长扶起宁七,“三宝,没事了,啊。”
“……”
宁七对着老郑的眼,努力的牵起唇角,笑的极其牵强,“郑爷爷,谢谢你。”
“我这……唉!”
郑队长长叹一声,“爷爷对不住你呀,没将这件事提前处理好,我没想到他们会犯浑,本以为就是要找你说道说道……唉,三宝呀,咱心别凉了,那五十多人只是村里的一小部分,更多的人,像你牛爷爷,老五叔……都是清楚你为人的,咱感情在这儿,钱不钱的,真不算啥。”
“嗯。”
宁七挤着嗓子发音,“我明白的。”
不远处,牛老头一众还在对她投去关切的眼。
她心是暖了的。
疮口一时间,却无法抹平。
郑队长也不知能说什么,他比谁都痛心呀!
拍拍宁七的肩膀,郑多旺招呼着剩余的村民一同走了。
“马副厂长……”
“你们……”
宁七有些惊讶的抬眼,商家们居然还没走?
“我们刚才都看到了。”
几位持着服装厂订单的负责人对宁七开口道,“马副厂长,难为你了。”
“这……”
宁七很是难堪,“不好意思,让你们……”
见笑了!
“马副厂长,谁也不想遇到这种事,你也是被人害的,这样,我们几人刚商量了下,这合同呢,违约金也不要双倍了,你就把定金退给我们就行了……”
“那哪成呢。”
宁七摆手,“我会还的,你们……”
“我们等你东山再起。”
商家们诚恳的开口,“马副厂长,希望日后,我们还能继续合作,你们村郑队长一番话说得特别好,钱算不得什么,你要相信,人心始终都是热的,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撑过去就好了,我们等你马家牌,再次流入市场。”
至于人参的商家,他们本身就没多要宁七违约金,给与的,就是同情和鼓励。
“诶。”
宁七生抿着唇角,瘪着嘴,隐忍着情绪,“谢谢你们,谢谢,我马宁七日后再做服装,会把人情还给你们的,谢谢……”
没想到,她被村民们闹了一通,倒让商家们退了步。
因祸得福了。
“马副厂长,我们走了。”
商家们叹出口气,结伴离开。
刚刚的场面,着实震撼扎心!
他们不由得跟着自省!
社会明明一直在进步!
钱!
却能让一切都瞬间退回原始。
野蛮呐。
人性。
当真是经不住考验的!
院里,最后就剩下了东升小辉,雷子斌子。
夏红和白雪也想跟来,但坐着轮椅,着实不便。
“阿吧阿吧……”
对着宁七的眼,雷子还在打着手语,东升适时翻译,“宁七,雷子问你还好不好。”
“我很好。”
宁七回了个手语,比划出谢谢。
福利院的六人虽都有残疾,但对她,确系无比忠诚。
宁七微红着眼,走到他们四个身前,“谢谢你们,东升小辉,你俩带着雷子和斌子先回去,十天后,我会再给你们安排去处。”
“我们无所谓的。”
东升应着,“这六年都攒了些钱,大不了去京洲找找临时工,厂长,我们就怕你想不开……”
“总会过去的。”
宁七淡着声,“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好。”
东升和雷子斌子比了阵手语,“咱们走吧。”
两个聋哑人很担忧的看了看三宝,点点头,跟着回了。
宁七目送着他们,直到院里彻底无人。
阳光仍明晃晃的,村里安静的仿什么都没发生过。
院里留下的杂乱脚印又无比真实触目。
宁七无声的叹出口气。
回到屋里,四处乱糟糟的一片。
胡秋月闷头收拾着,声线里透着委屈,“三宝,这帮人都把碗碟碰碎了,回头怎么跟冯奶奶交代?”
“就说我碰碎的。”
宁七低着声,拿过笤帚,扫着地上碎片,:“秋月姐,你这事儿不要告诉大哥和二哥,过去就过去了。”
“三宝……”
胡秋月吸着鼻子看向她,“你对村里人那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若不是郑队长及时赶到,后果真不敢想!
“……”
宁七手上的动作一顿,木木的,“秋月姐,人间是有真情的,可这真情呀,不能大过利益。”
说着,她怆然一笑,收着碎片进垃圾桶,“情分在了,怎么都好说的,情分不在,人,就矮了半截,秋月姐,我不怪他们,是我先求人家的,我理应承受着这些,他们只是错在冲动,而我,却是高估了自个儿。”
钱嘛!
杀人不见血的刀!
跟切身的利益比起来,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胡秋月哑然,拉着三宝坐到炕边,“三宝,你这次要赔偿多少钱?”
旁观了半天也算七七八八!
村民们当年的认养款就是七万,种植园预售款五十万,再加上服装厂的违约金……
最少得六十万往上!
钱咋还呀。
宁七也不避讳胡秋月,从包里拿出那本封皮被撩到黑黄的账本,“你看看吧。”
“……”
胡秋月翻着账本就开始心算,算不过来就找出算盘,拨拉了一阵,心慌不已,“三宝,账上是六十三万三!”
不说赔了多少钱!
眼巴前的账,咋还呐!
宁七苦笑,数还挺适合她!
蛮牛的。
人均月收入几十块的八十年代。
她一下欠了六十多万!
大负豪了。
“三宝,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胡秋月声线抖着,:“我爸正好还没开分店,我家能拿出十几万的……”
“秋月姐,先算我能凑出来的吧。”
宁七说着,“你先减去二十三万,这是我存折流水剩下的,减去五万块,这是我订购的机器货款,应该能退给我,减去两万,是我的装修工程款,我回头去把工停了,水泥砖头辅料都卖一卖,差不多会凑到两万,二十棵野山参能卖到两万,我那辆拉达,当年是超低价买的,现在还能卖两万……这是多少了?”
“三十四万。”
胡秋月忧心忡忡,“还差二十九万三。”
“不止……”
宁七垂下眼,“服装厂和种植园,还欠大伙一个月的工资呢,我不能光还给大家七万块,要加利息的。”
二哥的医药费呢?!
奶奶每个月的抗排斥药物钱呢!
房租生活费呢!
哪能可丁可卯的。
“三宝,姐给你拿十五万,我家分店等等再开!”
胡秋月说着,不容三宝拒绝,敲下减去十五,“剩下十四万三。”
数字这才好接受点。
可十四万……
还是巨款!!
空气无形中就压抑起来。
“三宝,找乔凛吧。”
胡秋月皱着眉,“他门路广,朋友多,凑十几万应该不成问题的……”
‘铃铃铃~~铃铃铃~~~’
没待宁七答话,电话铃声就窃听般率先响起——
“是不是乔凛打来的!!”
胡秋月眼里一喜,“三宝,你快去接!”
“……”
宁七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乔凛从未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来过电话!
再说,他人在?國了呀!
提着一颗心,宁七上前接起电话,“喂,你好,我是马宁七。”
“是我。”
话筒那侧响起叶静仪的声音,“马三宝,你还好吗。”
“……”
不是乔凛!
宁七心一放的同时又蔓延出苦涩,“阿姨是来关心我的?”
对了!
萧如歆被自个儿气回去了!
叶静仪的电话便打来了!
够效率的!
“我怕你想不开呀。”
叶静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马三宝,我同情你,但你也不算很无辜,这场火,是由于你的私人恩怨而起,若不是你平常人际关系处理不当,也不至于遭此暗算,这件事,无论你能不能度过去,我都得告诉你,做人,不能太过自信。”
“……”
宁七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句,:”叶阿姨,我受教了。”
“马三宝,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我也不说太多,你现在肯定缺钱,定会想着去哪里找谁筹钱,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找到凛凛那里,他出国没到两个月,正忙着熟悉环境,你一去电话,他心神就会乱了,明白我意思没。”
宁七嗯了声,没做多说。
在话筒里听到叶静仪声音的那一刻起。
她便知道对方的来意了!
“这样吧,好歹你也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叶静仪继续道,“你缺多少钱,我借给你,但丑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钱只要给你了,以后你见到我,就要像徐文馨一样,伏低做小,不能给我脸子看,想你也再难去掀起风浪,就拿钱还完账,安心的把大学读完,日后,至少能有个拿得出手的文凭,将来我凛凛带你去见长辈也不会难看,好了,你说个数字吧,需要几十万?要不我凑整给你拿一百万?够没。”
“……”
豪气呀!
宁七有一种要被资本拍懵的感觉!
可叶静仪的每一句,都针刺一样!
扎的宁七本以为麻木的四肢百骸!
顿起痛感!
宁七微微侧脸,看向一旁大衣柜镜子里,自己那张麻麻赖赖的脸,喉咙里发出无声的笑音,“阿姨,您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我就先挂了。”
“?”
叶静仪在话筒那侧怔愣片刻,“你不用钱?马三宝,这时候你就不要在装相了,我知道你为了给你奶奶看病,一下子预售了五十万的人参,钱基本全花了,服装厂是你的经济来源,现在也一并损毁,可能还有订货商家的违约金要赔付,你这时候,还要什么自尊心?!”
句句属实。
宁七真挺欣赏叶静仪的率直。
雪中送炭!
不过炭有些太过烫手!
没法接。
“叶阿姨,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是需要钱,但我会想办法去筹钱,这件事我也不会惊动乔凛,您要没别的事儿,今天,就先说这些吧,我这边还要忙。”
“……”
叶静仪无语了几秒,气对方的不识抬举!
“马三宝,你现在撑不住没人怪你,甭说你是个年轻人了,就算上了年岁,遇到这档子事儿也无力回天,都得缓个十年八年,目前重要的不是较劲,而是怎么能让你自己不因破产而面临大额负债,别最后搞得大学都没去念,一无所有,死狗一样,就会天天以泪洗面,期期艾艾,整成那出儿给谁看呢?不还得我儿子去拯救你!!”
死狗?
宁七没接茬儿。
“马三宝,你在听我说话没?”
叶静仪哼笑了一声,“行,你愿意变成烂泥,我也不拦着,话我是说清楚了,另外提醒你,我们家的儿媳妇儿学历不能太难看,别一时无脑连唯一能拿出手的大学都白考了,再有,我儿子的车不能卖,你开可以,卖了我可急的!”
语末,叶静仪又丢下句,“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看似自强不息,其实欲拒还迎,可怜兮兮,你是想感动谁呢,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这种人!”
撂了电话。
嘟——
忙音响起。
宁七抿了抿唇,合上话筒。
“这个叶阿姨也太有意思了吧!!”
胡秋月听半天早就忍不住了,“要借你钱还说一堆没用的,她是在安慰你,还是给你找气受呢,还可怜兮兮,你又没有去求她!”
“她只是在提醒我……”
宁七呢喃着,“人,要想活得硬气,就得靠自个儿。”
身体好累,心也好累。
但凡想接受谁的恩惠,必然要承受其‘敲打。’
她走心的,倒是叶静仪的那几句‘死狗’,‘烂泥’,‘一无所有’……
叶静仪倒是把她遇事后会有的反应都给吃透了!
连她想萎靡不振,都变成矫揉做作了!
院里似发出闹腾的响动——
一时间,人声阵阵。
宁七透过窗户望出去,在院子内看到了熟悉情景人影!
很虚幻。
海市蜃楼一般!
“爸……”
宁七清楚是假的,还是奔到窗前,喃喃的,叫了声,“爸……”
“三宝,你看啥呢?”
胡秋月对宁七的举动不解,狐疑的询问,“院里有啥呀。”
“先别说话……”
宁七抬了抬手,视线仍看着院内,眼前似放起快进电影,一幕幕,都是熟悉的画面。
家境衰败,宁老六牵着她的手走出别墅,父女俩蹲在农贸市场吃着盒饭。
宁老六的身前立着个写着‘万能工’的牌子,他把肉夹到自己的盒饭里,“闺女,吃……”
“我不要。”
她嫌弃的搪开,“爸,在这蹲着吃饭,丢死人了……”
宁七像个旁观者,扯着唇角傻笑着,看着宁老六在似真似假的景象中横眼,“啧!闺女,咱这盒饭没偷没抢,可是花钱买的,肉又没得罪你,赶紧吃,吃完好有力气去嫌弃丢人……”
没等吃完,父女俩的身前就站了人,“擦窗户你能做吗,一天一百块钱,十六层楼。”
“能能能!”
宁老六忙不迭的站起,“我是万能工,啥都会干的,擦得可亮堂了!”
“爸,十六层呢。”
小姑娘抓住他,“算了吧。”
“二十六层你爸也行!”
“我跟你一起。”
小姑娘起身,“咱俩一起去擦。”
“人家就用我一个人,显得你啥了!”
宁老六跟着来人走,回头嘱咐着闺女,“吃完饭回家等我,别乱跑,晚上爹给你加菜!”
“……”
宁七抬手附在嘴前。
画面一闪,宁老六坐在写着‘占卜算命’的桌子后,“在下姓宁,排号第六,事主称呼我宁先生就好。”
“宁先生,您看看我这卦象,运气咋样?”
来人小心翼翼的询问,态度十分恭敬。
宁老六看了看卦签,点头道,“此乃泽水困卦,你最近坎坷很多,诸事不顺。”
“对对对,宁先生!”
来人似被戳到,“还望解惑!”
“此卦兑上坎下,水在泽下,万物不生,寓意君子交困,小人作恶。”
宁老六微微眯眼,“多不如意,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
“……”
宁七捂着唇,画面里的她,正站在宁老六身后,听着当爹的一席话有些暗暗偷笑。
觉得他在忽悠卖弄!
但此刻!
宁老六说的签文却像是道进宁七的心底!
“宁先生,我要怎么做呢?”
爸,我要怎么做呢?
宁七跟着景象里的人一同寻问,只见宁老六放下卦签,“莫急,此卦虽有困顿,君子仿佛被缠绕在困扰的葛藤中,挣脱不出,周围似有山石摇摇欲坠,但兑卦,又有徐徐之相,亨达之意,泽水本为喜悦,亦有柔和之姿,坚行正道,方能摆脱困境。”
语落,宁老六正色道,“卦文诗中有诀,困扰迫人需隐忍,空言无信反蹉跎,求人之问当得遇,顺利无灾福自多,坚持到底,走出去,一切,也就迎难而解。”
走出去?
宁七唇角发颤。
景象再次一换,变成了她和宁老六早些时租住的居民房。
高考失利,她把自己关着屋子里,每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
宁老六劝也劝了,安慰也安慰了,最后索性就由着她去消沉。
“闺女,吃点饭吧。”
到了饭点宁老六会进她的卧室,把面条放到桌子上,“吃些东西,吃完饭才有劲儿继续难受。”
她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前路已然昏暗了!
靠在床上,她似垂垂老矣,“爸,你对我失望了吧。”
“还成吧!”
宁老六还拿着根冰棍,咬了一口点头,“反正你这死德行是让人挺闹心的,我说,你啥时候能缓过来,给爹个信儿,省的爹还得在家给你当保姆。”
“我又没让你在家守着我!”
她委屈的不行,“我这么用心三年,临了临了却拉起肚子,爸,我要不要这么倒霉!”
“事儿已经出了呀。”
宁老六无所谓的,“大不了你就在复读一年,爹又没拦着你,你天天这么虐待自己,屁用不顶的!”
“我难受呀!!”
她哭得眼泪都要干了,咧着嘴看向没事人一样的宁老六,“爸,我是废物吧!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废物了吧!”
“你可比不上废物!”
宁老六扔掉冰棍筷子,“闺女,真正的废物,可都觉得自己牛比着呢,没那自省的觉悟!”
说着,他上前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呀,闺女,你在家哭也是哭,不然咱出去哭吧,不管咋样,别耽误挣钱,这月房东都催我了,交不上房租,搞不好你就要去桥底懊悔人生了!”
“……”
画面里的小姑娘在床上蹬腿,仰面悲痛,“爸!你就不能好好的安慰我,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爹!”
噗~
宁七却有些失笑,泪水糊了满眼——
画面整合模糊,宁老六一人背手站在院子里,踏着薄雾,潇潇洒洒,似要远走。
“爸!!”
宁七喊了一声,“爸!你别走呀!”
“闺女。”
宁老六没有回头,笑音却传了回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爸……”
宁七哑着声,眼泪越发汹涌。
直看着他的背影从薄雾中消失。
院子里,恢复了空旷安静。
“三宝,你别吓姐呀。”
胡秋月揽着宁七的肩膀,惊惊惧惧,“你爸不是很早就没了么,他在哪了?”
“……”
宁七摇头,扶在窗台上,肩膀颤抖,眼泪潺潺流个不停——
过滤着刚刚的一幕幕,压抑的心气儿却逐渐开始透亮!
前世她高考失利,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
最后,却被现实推着朝前走,没时间再去蹉跎!
泽水困卦。
坚持到底,方能踏破困境。
想着宁老六,他这个永远不那么‘正经’的长辈……
宁七有些开悟了。
“三宝?你……”
宁七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胡秋月,喉咙里却笑了一声,“秋月姐,我以为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懂,任何风浪都经得起,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看东西很表面,我并未真正经历什么,我爸给我保护的太好了……”
胡秋月不懂三宝为啥忽然说这些,静静的,没接茬儿。
“我虽然看到了一些龃龉,可我爸,一直挡在我身前,他教我宽容,教我良善,今天,我处在了我爸当时的位置上,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的血腥,又有多大的胸怀……”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呀!
宁七定定的看向窗外,“我总觉得他不靠谱,他不沉稳,他太性情,现在我明白了,他很久以前,也是和我一样,做事低调,谨慎,生怕祸从口出,被谁诟病,你装,你嘚瑟,你为人猖狂,当失去一切后,他活出了自我,活出了洒脱,人就是这样,带着枷锁,反而包裹住了自己,得挣脱开,由此,才是新生。”
她耳濡目染的跟随宁老六学佛学道。
修身养性。
以为学到了根髓,不过闭门造车。
宁老六的破产,给她的打击仅仅是好日子到头了!
她并未有其他的感触。
甚至觉得宁老六的一些做法,有些丢脸。
如今她从高处跌落,感受到人间冷热,才算明白。
宁老六当初替她收纳了多少情绪!
他才是真正的超脱!
她穿越一回,一直活在别人的眼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力图所有人都去喜欢自己!
可人!
为什么非得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大家觉得你是成功人士你就成功了?
大家觉得你可怜你就可怜了?!
不。
你只是你自己。
活着是给自己看的!
无需任何人去佐证什么!
“三宝,你的话,姐没听懂。”
胡秋月扶着她坐到炕边,“三宝,你是不是打击过度……”
都出幻觉了!
三宝爹都死多少年了!
回来了?!
吓不吓人!!
“没!”
宁七摇头笑笑,长吁出一口气,“简单来说,我是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秋月姐,我先前看过一本书,蛮正能量的,女主角有一句话说的我很喜欢,她说,你就是一颗土豆子吧,也得朝前轱辘,像我爸那样,一无所有后,没空去悲伤,去质问,想活着,想翻身,就去轱辘,反正啥都没了,最差已然如此,只要人死不了,就有奔头!”
甭管是做杂工,卖大力丸,装先生,开废品回收站……
宁老六身体力行的教会了她,面对苦难,应该有的精气神!
“土豆子?”
胡秋月笑了,“书里还会写这种话?三宝,这书里的女主角是不是跟你一样,啥都没了,然后又靠自己的努力熬过去,风生水起了吧!”
“额……”
宁七真被攮了下。
血直呲呀!
女大哥是真他妈的顺啊啊啊!
宁七算是被她那重生模式忽悠了!
以为大家都拿着一样的重生剧本呢!
谁知道答案抄完,告诉她是ab卷!
没玩死她!
“三宝,就算是朝前轱辘,剩下的钱呢……”
胡秋月满脑子还是这些,“十几万,怎么……”
“我有办法的。”
宁七揽了揽她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底升腾起坚韧,“秋月姐,钱可以去贷款,不会有问题,我可是十三岁就能炒热假领子的上河村小福女呀。”
“嗯。”
胡秋月反要被受害者宽慰了,“三宝,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可别不念了,没事的,学费姐能给你拿。”
“……”
宁七恍惚了下。
绝望时,她真想过放弃大学!
前路迷茫,她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哪有心思继续去读大学?
但现在……
无论是现实,还是叶静仪的话……
都给她提了醒!
“我得念。”
宁七眼神坚定下来,“秋月姐,你的十五万,算我借的,我明年之前,努力还给你,剩下的钱,你不用再替我操心。”
“你真能撑得住?”
胡秋月难免忧虑,“三宝,你别太逼着自己了。”
“没事。”
宁七拍了拍她的手,“我爸说过,人出生时,就是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可不管写的多满,字迹多漂亮,这张纸,免不了会被风雨沁湿,被有心人泼墨,损毁,它要一直平平整整,那轻飘飘的,连块橡皮都承不起,再多的墨水,也抵御不了外侵。”
胡秋月被她带着节奏,“那要怎么办?”
“折一折呀!”
宁七笑了,“把这纸折成扇面的,就硬起来了,可以撑住很多东西了,人生就是要你去学习的同时,还要不停的折起,直面风雨,哪能一直平整,总要遇到些挫折嘛,秋月姐,你就记住,但凡打不到我的,都会使我更加坚强。”
生而有翼,岂能匍匐前进,形如虫蚁?
“这就好。”
胡秋月受到感染,“三宝,姐一直信你,还好你没有灰心丧气,姐真的怕你……”
“嗨!”
宁七笑笑,“我不会倒下的,妹妹我得站直流了!”
两天了!
哭出的眼泪都得有一茶缸了!
血都喷了好几口!
还不够她灰心丧气的?
前世更是消沉了一个月呢!
最后还不是被房租逼得,跟着宁老六出门该干啥干啥去了!
这三把火!
堪称她人生路上的一记闷棍呀!
让她连‘痛’都喊不出!
也算利落!
起码,她人还活蹦乱跳的,有力气继续扬鞭。
人生当真莫测。
不是洗洗脑就能粉饰一切太平,谨小慎微就能求得安稳。
出世者。
才能入世!
当尝遍一切苦楚,还依然热忱的爱着这个世界,炽烈的活着!
如此,才是真正的超脱。
……
晚上,胡秋月没有回去,收拾好了屋子,姐妹俩简单的吃了点饭。
胡秋月给家里长辈打完电话,宁七便接力般给医院去了电话。
问完马胜武的情况,和苏月还聊了阵。
苏月详细的说了说马胜武的恢复状况,直言让宁七放心。
马胜武的肩膀打了石膏还不能动。
但等到拆开,慢慢做康复训练,持之以恒,大概率不会留下后遗症。
苏月忧虑宁七的学业。
和胡秋月一样,她唯恐宁七为此就放弃念书,要去拯救事业了。
宁七告诉她,正是为了做好事业,才要念书,如此才能走的长远。
苏月安心了,让宁七先处理家里的事儿,她会照顾好马胜武。
最后,苏月说,“三宝,你要勇敢,你是我们的大树,永远都是。”
“嗯。”
宁七酸了鼻子。
她会勇敢。
为自己,也是为了乔凛。
她要振作起来,以最好的状态,去等待他,面对他。
缓了缓情绪。
宁七最后把电话拨到家里,和老太太一通扯闲篇!
胡秋月坐在炕上,瞧着宁七在电话前嬉皮笑脸,偏头就抹了抹泪。
真的好心疼三宝!
有些话,说的好简单。
总觉得一咬牙,就会把困难撑过去。
但时间不会留下情面!
每分每秒都煎熬着你,让你去感受苦难带来的疼痛感。
……
这一夜,没有村民来看电视了。
村里都静谧起来。
姐妹俩关灯躺在炕上。
宁七又给胡秋月灌了很多鸡汤。
聊到深夜,宁七听她呼吸渐渐的沉稳,自个儿睁着眼,如何也睡不着。
嘀嗒~嘀嗒~
秒针的声响无比清晰——
宁七在脑中过滤着一切,她是想开了的,可还是会疼,会惋惜……
想起乔凛在六年前说过的话,“要知道,跟一个合伙人都会闹不愉快,更何况是一群合伙人,众口铄金,做好了,你是英雄,救世主,他们捧你,敬你,做不好,你就是被痛打的落水狗,他们骂你,恨你,马宁七,这事没那么简单。”
宁七牵着唇角,真让这狗子说准了!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嗐!
实在睡不着,宁七悄咪咪的起身,走出房门。
月光在院里洒满清辉。
宁七抱着胳膊,去后院看了圈。
漆黑的厂房犹如阴森的怪物,提醒她消失的一切。
没多停留,她回到前院,坐到小板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眸底,隐忍着伤痛。
既想他在,又不想他在。
他在,自己能靠一靠。
拥着阳光,心里也会透亮。
他不在,自己才好将狼狈隐藏。
这副模样,不能见他。
情绪是个什么鬼东西!
复杂的!
拨乱不清!
院墙外有人影闪过,宁七灵敏的捕捉,“谁?!”
无人应声,宁七听到脚步声从她家附近离开。
她慌忙起身,隐约的感受到了什么,急匆的追上去,乔凛?
冲出院门,不远处有一辆停靠的轿车。
天黑,她一时分辨不出,瞄着车,宁七微蹙着眉朝车走近,“谁在车里?!”
剩十多米的时候,车门开了,下来的男人身材倾长,“马三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