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来路上阿蛮业已跟他们提及过这位来自黄巢军的军师,但此刻,面对眼前这个须面白净、不露水显山的中年男子,刘驰驰还是觉得有些诧异。
就这样一个儒士模样的男子,竟然是只身一人前来拜府。他难道不明白此行的危险吗
默余蒙眼,不甚明白他的反应,他便停顿一下,低语道
“只身犯险,看来黄巢军中的谋士也不乏有胆识过人者。”
默余“嗯”了声,算作明了他的意思。
走至厅内,两下互拱手介绍之后,刘驰驰便记住了他的名字柳千机。
这原来是个道人。
刘驰驰注意到他后脑轻挽了个道髻,于青丝葱茏处,倒也别致。
柳千机朝他微作一揖道
“孟绝海孟将军口中的故人,应该就是这位刘公子吧”
刘驰驰撇嘴
“如果交手过一次也算是故人,那姑且就算是吧。”
柳千机哈哈一笑道
“刘公子说笑了,孟将军口中刘公子可是令之神往不已的盖世英豪啊。”
“是么”刘驰驰失笑
“柳先生抬举我了,他就没提及我跟他交手一事吗”
柳千机一听,变颜讪然道
“怎没提过他左手之伤至今还未痊愈。但非那次,他也结识不了刘公子这样的英雄。”
“这倒也是。”刘驰驰自揄道。
柳千机转而看向李默余,眼露关切道
“李公子这眼伤”
默余冷声回道
“默余只是偶受之伤,算不上大碍,不劳柳先生挂念,你只管说事就是了。”
柳千机面容一缓,却说
“我听闻公子是自关外来京都从事药材买卖的生意人对吧”
默余一愣,想不到自己以往掩饰的身份他也知道,便略是轻笑道
“小生意尔,权当养家糊口而已。”
柳千机笑而摇头
“公子谦虚,我着人已打听过,公子一家可是关外数一数二的大药商,前些年入关,生意可是红火得很啊。”
这话说得连刘驰驰都愣住了。
这柳千机也太神通了吧,连默余的底细也被他摸了个十之八九,就差一步知道他的皇族身份了。
默余面露不悦,他对身世历来讳莫如深,只有三两挚友知道。此刻听柳千机无意间论及自己早年关外经历,立刻心生防备,脸色说着就沉了下去。
刘驰驰见状立刻打断,点入正题道
“先生,十六此刻可在你们手中”
柳千机听闻倒不意外,只颔首道
“正是,除此外简姑娘也在。”
“那他们现在可是安好”刘驰驰追问道。
柳千机闻言,细饮一口茶茗道
“各位敬请放心,两人皆是安好,大将军令我等好生款待着,一刻旁边也不得离人。”
刘驰驰听罢心中稍许有些释然,听此话,他们二人现今倒也是无恙。
但另一层意思他也听得出来,他二人此时全在黄巢军的严密看管之下。看管之严,恐怕随时身边都有数人把守。
甜儿将檀木折扇递至刘驰驰手中,谓道
“这是柳先生带来的。”
刘驰驰一看即已明白,抬头道
“难怪先生敢只身一人前来殷府,原来手中有人,料定我们不敢唐突对待。”
柳千机摇首笑对
“殷家乃大唐治下数得上名号的殷富之家,槽运所到之处,皆有殷氏字号。传商几代,家学渊源,哪会有唐突待客的道理。”
刘驰驰明了此番是遇上对手了,此人来前已然全盘了解了殷家的家底。另外此人善辩,反应之快,口舌之强,不愧为黄巢帐下的第一军师。
他跟甜儿迅速对视一眼,直接问道
“那先生可否答复在下,何时能放十六他们回来”
柳千机闻言,犹自拨弄着茶盏,不急不慢道
“那要看两位是否有审时度势之能了。”
刘驰驰近前一步。
“柳先生什么意思”
柳千机这才放下手中茶盏,顾左右道
“能否借个僻静处说话”
花厅,殷十六素来观花赏鱼之所,一面临水,一面种花,墙上挂着他最喜的江南绢布纸鸢。
柳千机背手凝视良久,感喟道
“想不到十六爷也有如此童趣。”
刘驰驰无心跟他闲话,径直道
“此处僻静,柳先生有话尽可以直说了。”
柳千机这才慢而转身,正色道
“当下世道情形就不需我多言了,想必各位知道。我冲天大将军奉天运所指,集民义之所向,行拯世救民之事,揭竿而起则势在必然。”
刘驰驰微皱眉道
“然后呢”
柳千机接而眉目一肃道
“曹州即是我起事之地。我大将军盐商出身,坐拥中土之利,有号令万钧人马之威严。只要诸位公子愿效一臂之力,我大将军当愿意和各位共当天下。”
厅内顿时声音嘎止,默然中一阵静寂。
默余微低着首,面部肌肉紧绷得几欲僵硬,右臂已于瞬息间悄悄隆起。
刘驰驰见状,上前一步挡于默余面前道
“以黄大将军之威严,何须我们几人区区薄力”
柳千机微是摇头道
“非也。李唐江山,已逾时两百年间,土地广袤,势力盘结,非一时之功就可攻克下来,此事定当论长远,所以久耗之兵力财力绝不止是小数目。”
刘驰驰一本正经问道
“听闻黄大将军起事前已经营私盐生意多年,富有敌国之势,难道所积财富不足以当其大事”
柳千机摇头道
“远有大秦陈胜吴广之众大泽乡起事,近有咸通年间庞勋桂州戍兵作乱,均因贫瘠所致,穷苦当道,不得已才揭竿而起。试问结果如何维系百日不足,皆都呈土崩瓦解之势了。所以,贫瘠之军不足以起事。一帮泥腿无用之兵,食不果腹,抗锄镰起事,实为乌合之众,不能堪之大任。就是这个道理了。”
一番道理,说得刘驰驰心有戚戚,想不到唐世竟有这般神人,能将历代以来农民起义的败局分析得如此透彻,鞭辟入里。
刘驰驰险些要给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