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静谧的暗室之中,各式各样的器具一应俱全,衬着满屋的潮湿阴凉,和烛光昏昧不定,直教人心惊胆寒。
“我……我是三品大臣的嫡女!你岂敢擅用私刑?”
程小娘子被绑在刑架上,颤颤巍巍的呵斥过于色厉内荏,再等到一旁的刑官拿起长鞭,教她看着鞭子上浸透的血迹,顿时破了气势。
“你放开我啊!!!”
“来人!来人啊!救命!”
哭嚎声渐大,哪怕千尊万贵的年轻郎君端坐高位,离着这边还有一截儿,也着实被吵得眉头紧蹙。
他批阅文书的朱笔一顿,抬眼看去。
郎君生得好看,面若敷粉、眸似点漆,眉眼是妍丽秀致的,却偏生教他浑身清正端肃,将美色绝艳压得愈发高不可攀。他轻飘飘一瞥,目中是淡得泛凉的沉静,不起丝毫波澜。
刑官见状一鞭下去,“还不住口!”
“啊!”
“我*你妈!”
程小娘子的痛呼惊叫如似快活不成了,鬼哭狼嚎没个停歇处,边喊边哭,口中更骂个不住。
惜甚,这等骨气,抵不住刑官一扬手,便顿时销声匿迹,换作嘤嘤呜呜的低低啜泣。
她眼泪扑簌簌的掉着,哭得梨花带雨、弱柳扶风,俏脸憋得绯红,忍耐着恐惧,反过来求饶道,“太子殿下,殿下,我知道错了!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那首词,你从何得来的?”
听到燕承南发问后,程小娘子懵了。
“你、你把我绑过来,就为……”好在她还算识时务,即使不忿也敢怒不敢言,大气儿不出一声,只是哭得愈发委屈,“我真不知道您讨厌文抄公啊!您饶我这回吧,我下次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燕承南默然凝眉。
他本就不算是个有耐性的人,心烦之下,哪里还愿意去听程小娘子哭哭啼啼。
朱笔往笔架上一搁,那边儿的刑官当即意会,又是一鞭子落下来!
“嗖——啪!”
“啊!”程小娘子痛得直哆嗦,既怕且怒,不住哭泣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肯说么?”他轻描淡写道,“既如此,留也无用。”
话罢,程小娘子两股颤颤,整个人都瘫软着挂在刑架上头,好悬晕厥过去。一番刺激下,她立时怨怼交加,对着燕承南口不择言,“枉我还以为你可怜,你就是个暴君!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都出去!”燕承南当即冷声道。
闲杂人等散了个干干净净,程小娘子的叫骂仍然不曾结束。她满面涨红,挣得铁链哐当作响,话音也愈发激烈昂扬。
“活该你没人在乎!”
“天煞孤星,谁沾你谁短命!”
这些言论,一概被燕承南忽略不闻,只问她,“你是谁?”
吵闹戛然而止。
“你究竟是谁,程小娘子在哪?”燕承南接连问着,“寄入人身,又意欲何为?”
“我……”她面无血色,声音颤的发抖,“我就是程雅弦……”
燕承南有意试探,紧跟着冷嗤道,“不过是孤魂野鬼,借尸还阳。”
未曾料到,这位程小娘子却面色骤变,宛若被揭破一般,声势乍然弱下去。她萎靡在刑架上,抽噎着掉眼泪,惶恐又惊慌的瑟缩着,哭个不住。
但她仍旧嘴硬,一味咬死了,“你乱说!”
对着她,燕承南毫无心软的意思,静静凝视半晌,心中思绪愈发偏执。
他眼底意味寒凉,像是在看将死之人,让程小娘子顿时嚎啕大哭,“我……我也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太吵了……
“哐”。
信件被镇纸压在案面上,轻微的一下动静,教她如闻恶讯,哭嚎的闹腾也没了,哆哆嗦嗦不敢吭声,认怂更兼怨恨的悄自觑向燕承南。
“方才你所言‘暴君’,”燕承南问她,“何解?”
程小娘子愕然看他,甫一对视,慌得眼珠乱转,连忙低下头,吭哧着讲不出话。因于惧怕,她憋闷好半晌,“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书?”
“史书……”
燕承南满目晦涩与诡谲,掩着翻涌的情绪,却遮不住眉梢眼角的讥诮。
他哂然,“……是了。”
随即,他又问过好几句。
“你有何图谋?谁人指使?”
“踪迹来去自如否?”
诸如此类。
可他骤然问了句,“倘若身躯殒命,你当怎样?再寄生成下一人么?”
“啊?”程小娘子被他吓得泣不成声,“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都和你说了啊!”
“……你也不知?”他离座起身,凝望着程小娘子细嫩纤弱的秀颈,眼底幽深晦暗如浓墨,泛着难言的意味。凉薄又冷淡,仿若将落的霜。
叩门声乍响,打断满室凝滞的气氛、和他逐渐偏离正轨的思绪。
“殿下!”外头的侍从禀报着,“长安郡主来访,正在府门前!”
燕承南却毫不惊诧于孟秋能找到这儿。
“那首词你是从何得知?”他不去理睬,一意问着,“你从何处来,家乡位于何地?”
孟秋也晓得词句,其中牵连、瓜葛有多少?
“来到此处可有征兆?诸多事迹是否不能诉之于口?”
孟秋从不愿对他说个清楚,半遮半掩,一贯如此。
“……若走了,还回得来吗?”
在他接连不断的质问下,程小娘子答得也混乱不堪。
“殿、殿下……”
室外,不等前面传话那人离开,后头就紧跟着再来报,“长安郡主差属下跟您说:‘芝麻开门’。”
极度无厘头的一句话。
简短四个字儿,却将燕承南从云端之上拖拽回万丈红尘,携着当初往事,恩、情,仿佛经年积岁的陈旧光阴,一概扑面而来,呛得人眼热鼻酸。
他踉跄一步,用手撑住书案边沿,却不慎将茶盏拂落在地,“喀嚓”零落碎裂,洒了大片茶水,雾气蒸腾氤氲。
“殿下?您怎的了?”
燕承南轻阖双目,鸦睫如蝶翼般垂落,在轻颤间为他添上些许近乎脆弱的情态。
“……无事。”他望着满地狼藉,哑声道,“请她过来罢。”
应答过后,步履声渐远。
不多久,孟秋几近匆忙的赶过来,推开室门,才看清里头,就顿时愣在原地,呆怔着无从反应。
在主系统的催促下,她踏进去后,与燕承南彼此沉默。
“你……难道是你!”程小娘子如同骤然明白了,开始猛然挣扎,伴着铁链哐当作响声,愤恨而怨怼的唾骂着,“是你说出如梦令的!也是你勾引明昭——唔!!!”
孟秋扑上去捂她嘴,“还没说够?!”
而程小娘子怒急生悲,呜呜咽咽的咒骂起孟秋,说她不怀好意、居心不良,又说她攀龙附凤、以色侍人,更有难听的……还没来得及讲出口,就在燕承南瞥来的一眼下,蓦地止住声音。
静默之中,燕承南扑哧笑了。
“……殿下,”孟秋看他倚着书案,笑得浑身发颤,一时心慌,连忙道,“您听我解释!”
他好半晌才停住,将心底所觉的荒诞无稽一点点压住,抬眸去看孟秋。
烛光里,他眼眶泛红,面上却苍白地近似孱弱。他低哑着嗓子,既轻又缓地询问孟秋,“你又要如何瞒我?”
“不是……”
“罢了罢了,都不必说。”燕承南拿过一旁利刃,放在案上,哐得一下沉闷。他善解人意道,“为解你心头大患,我俩私情暂且搁置,还请你先行动手,免得我后悔。”
她愕然愣住,“……什么?”
燕承南也费解反问,“你不是为她而来么?”
令她霎时间哑口无言。
那面,程小娘子惊恐至极,瞧见那把匕首,哭嚎声震天。从哀求,到绝望,再到乍然崩溃,破口大骂。
骂的是燕承南。
“你喜欢她也改变不了的!”
“命中注定孤家寡人!英年早逝!”
“当了皇帝也遗臭万年!”
孟秋手忙脚乱用布巾去封口,再转过身想讲话,却对着他近似平静的神情词穷了。
“你真的……”他问孟秋,“在意我吗?”
可他并不需要孟秋回答。
“她所说的,你都清楚么?”他不禁问着,“这即是你所求的?”
稍作停顿。
“若我不是这太子、若我不做皇帝了!”他眼眸里泛着雾气,被残灯映入支离破碎的光晕,哀请似的,狼狈得堪称可怜,“你可曾还会一遍遍的对我说着要陪我,要留下?”
“……您必须登基。”
她话音落下,几乎不敢去看燕承南。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误以为老天眷顾……”燕承南如似恍然般,轻声道,“不该我有的,痴心妄想一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是您,”她语句涩顿,“偏不信我。”
“我照做就是了。”燕承南手持匕首朝她走近,一步步将她逼到角落处,将把柄递给她,重复说着,“否则,何以留下你?”
孟秋只得握住利刃,于他迫使之下,被推向刑架那边,“……您这是要干嘛?”
“你我之间,不该有隔阂。”燕承南把她拢在怀中,心口贴着她脊背,靠近到咫尺之间,不足分寸之距。再用掌心扣住她皓腕,稳住刀尖朝向。他低俯着身,在她耳畔呢喃,“……我只记得你的好。”
“唔唔……呜!”而刑架上的程小娘子猛烈挣扎,如似案板上待宰的鱼,崩溃又绝望地试图逃脱,涕泪交加,惊恐万状。
他意欲藉由此举,好激得孟秋对他如实道来,却在此情此景之下,半推半就、半真半假的,禁不住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若我为你而引火自焚,可否得你半分怜惜?愧疚也好……你也要记住我。”
“您到底在做什么?”孟秋推搡反抗,惊怒到音线发颤,“杀了她,您要怎么跟陛下交代!”
自从程大人请罪后,经得皇帝首肯,这一桩事就此翻篇。燕承南此举,不异于视天威等同无物。
“碍不着你图谋的东西。”他轻描淡写道。
“您别这样,您冷静一下!”孟秋眼瞧着匕首都快送进程小娘子胸膛了,顾不得主系统的阻止,近乎恳求的劝慰他,“不是我贪图富贵,是如果您不为帝,就——”
话说半截,程小娘子却骤然抽搐起来。
她喘不上气似的,脸色被憋得青紫,双眼圆瞪暴突,死死地盯着孟秋,表情狰狞且扭曲。血丝一时半刻便充盈她眼底,通红得骇人。
两人齐齐一愣。
燕承南率先回神,眉头轻皱里有些许郁意,像在不耐烦时机的不凑巧。他当即松开手,揽着孟秋退后,不愿教她再去多看。
“别怕,是……”
他话音刚起,却被反应过度的孟秋重重推开!
“咣当”一声!他猝不及防跌倒在案几边,撞出剧烈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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