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他话音刚落,前来押送孟秋的宫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王嬷嬷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蓦然哽住。她面色逐渐涨红,等到众人的惊呼声响起,她早已跌倒在地,扣着喉咙喘不过气来。
“王嬷嬷!”
有宫婢连忙上前,又随即大惊失色。
“不、不好了!”
“嬷嬷她毒发了!”
话音落下,宛若炸雷。
孟秋仍跪在地上,她僵着身子屏息,同样被王嬷嬷这模样骇得不轻。她下意识抬头去看燕承南,唯恐他被吓着,口中一声“殿下”还未曾喊出来,便被他镇定自若的神情,惹得怔住了。
现下的东宫里有些骚乱,那些宫人不经事,虽压抑着大呼小叫,可抽气声却止不住。而燕承南身边,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起了身,皱眉看着在地砖上翻滚挣扎的王嬷嬷,眉目间虽有担忧,却浅淡得令孟秋费解。他侧首垂眸看向食桌上已然空了的瓷盘,再去看孟秋,眼中是不加遮掩的沉吟与深思。
“去请太医。”燕承南这般与身边人吩咐着。
那内侍恭敬应下,“诺。”
在总管的呵斥里,东宫亦是安静下来,有条不紊。惶恐中,宫人们乌压压跪了一地,倒显得夹杂其中的孟秋不甚出众了。
此时,王嬷嬷在一阵儿挣命后,终究是消停着,没了动静。她将近濒死,正巧面对着孟秋这边,脸色如今青白里透着黑,眼凸嘴张,眼神都散了,唇色也泛紫,艰难而费力的喘息着,口涎滴滴答答淌着,与方才声色俱厉的作态宛若云泥。
“都说了有毒……”孟秋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她搁在膝上双手不自觉紧紧攥着,指尖掐进掌心里,刺刺的疼。如今分明是春日,暖阳正浓,她却觉得莫名有些发冷。不论是为王嬷嬷引火自焚的自食恶果,她却没去阻拦;抑或是燕承南对这件事的态度。她都得缓一缓。
没等到太医过来,王嬷嬷就断了气儿。
殿中人人皆是噤若寒蝉,院里的桃花仍是娇娇娆娆。燕承南抿着唇角,低声让人去将王嬷嬷的尸身收殓了。继而他唤,“来福。”
孟秋依旧神游天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喊自个儿。直至他沉默一会儿,又唤一声,才回过神。
“殿下……”她颤着眼睫,松展开双手伏跪在地,“奴婢在。”
“菜肴中有毒一事,”燕承南一对儿湛黑的乌眸定定看着她,“你从何得知?”
她想:来了。
早在以寄体这身份出声提醒他后,孟秋便知道,他必定会对她起疑。讲真,孟秋的确还没想好说辞,也着实不晓得该如何把这一茬解释清楚。但在所难免,她之前以及此刻,并无选择。
“回殿下。”她额头贴在手背上,无从得知燕承南的表情,听着那清泠泠、冷淡淡的少年音,缓声说道,“奴婢并不清楚菜中有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只是心下起疑,又一意维护您,这才胆大包天,提了出来。”
话罢,她自个儿都觉得这托词太过蹩脚。
这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还一推二、二推三,推脱了个干干净净。简直堪称不攻自破。
燕承南对此愈发皱了眉头。
少年郎问她,“你不愿说,可是受人牵制?”
“奴婢的确不知。”她咬死了这句话,又明知多说多错,停顿少顷,却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殿下,奴婢绝非可能会去害您,奴婢知您不信……殿下,下毒之人必在东宫内,您查清真相时,即是以证奴婢清白日!”
她慷慨激昂,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做贼心虚,或说巧言令色、别有所图。
待到这时,太医便也姗姗来迟了。
这太医两鬓如霜,肩上挂着药箱,身后领着四个医工,朝着燕承南跪地行礼,“臣,拜见殿下。”
“吴太医请起。”燕承南前行几步,虚扶起他,又将此前的事儿意简言骇讲清楚,遂道,“菜肴已失,可还验得出究竟是何等毒物?”
“这便是那试毒身亡的王嬷嬷?”吴太医看向一旁的尸首,见到燕承南颔首应下,不禁感叹,“真乃忠妇矣……”
底下跪着的一干人等面色复杂。
“且待老臣查验一番。”他再度对燕承南作揖罢,方才走向那收殓到一半的王嬷嬷,低声道罢失礼,便依次看了她眼睑、口舌等几处。
又对着空了的盘子查验好半晌,他与燕承南回话,“殿下,此乃钩吻之毒。”
钩吻,又名断肠草,有大毒。
“钩吻?”燕承南默然片刻,问了个与此事不甚相干的问题,“以银器能否试出此毒?”
“银器?断然不行。”吴太医有些诧异,倒也还是认真作答,“哪怕老臣,若非亲自验尸,对着此毒怕也认不出。”
“单凭肉眼呢?”
“这……”吴太医摇头,“不知旁人如何,单凭肉眼,老臣是不敢确认的。”
孟秋察觉燕承南再度看向她,心尖儿一颤。
后面的事无需赘述。
太子殿下礼数周到的送走吴太医,又令人将王嬷嬷好生葬了,待到殿中清过场,他方才有心思来处置孟秋。
“还不肯说么?”他这样问着。
“殿下……”孟秋无从辩解,只看着他,“奴婢着实不知!”
燕承南将她这些否认都看做嘴硬,他倒也不意外。在这储君的位置上到如今,他所遇到的恶人还少么。若是孟秋坦白,将一切都讲出来,那才应该让他意外。
是以,燕承南只是淡淡吩咐道,“将他关进房中,无令不准出。”
她昂首抬眸与少年郎对视,望进他眼底的沉凝,又是颤了颤眼睫,眸中情绪复杂。直至被人拖拉着起了身,才恍如初醒,默不作声的低了头。
夜深。
晚间的春风掺着些许凉意,拂过窗台,落在孟秋面上,泛着些清寒。
也教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儿本就说不清楚,因此,有个王嬷嬷出场搅局,甚于提出亲自试毒,她虽有意打断,最后也还是听之任之,没再执意阻拦。若非如此,就算是当时太医验出毒来,又哪有这样来得更直观、刺目又震撼?牵扯上人命,便难以掩过饰非了。
虽说王嬷嬷毒发身亡一事乃是咎由自取,哪怕人在东宫,可她到底是庄家的人,眼下她丢了命,他怎么着,也得表态给个说辞,给庄家一个交代。
而她不被燕承南相信才是对的,她自个儿也清楚,是她让人太过生疑。实则燕承南还是心软了,只是关着,连膳食都没克扣,没威逼利诱,更没严刑逼供——
那也不是她家小郎君了。
孟秋先前一再恍惚,不是为了自个儿处境糟糕。有系统做依仗,更信任着燕承南的性情,她并不曾多慌乱,只想着安分等到真相大白。
她是在心疼她家小郎君。
燕承南处理此事太过轻车熟路,彷如早已经历过好多遍似的,半点儿不见他这个年岁该有的无措与后怕,沉稳淡然得堪比成人。少年老成难以阻拦,但他太过老成,孟秋也难免觉得哑口无言,不明白该作何评价。
“算啦……”她托着下巴看着明月,嗅着空中飘来的阵阵桃花香气,眉睫都浸润地柔和,“这样也挺好的。”
足以自保,亦算是长大了。
他总会长大的。
那面。
书房里,烛花噼啪轻炸,发出细碎声响。
少年在灯光里鸦睫低敛,悬腕落笔。一行字罢,再用笔尖徐徐舔墨,又续下一段落。不消多久,一封书信已写好了。
这是要送往庄家的。
转而燕承南又想起白日里,那个为他布菜的内侍。她的底细被查得彻底,早已送到了他书案上,如今还端正摆着呢。他看了,只觉太过干净,又太过普通,就是个软弱怕事的小太监,既无出色之处,也无甚过错。
泯然于众人。
相反的,也正是因此,才教燕承南心底疑虑又起。
他想了许多遍,过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不管孟秋是受人指使,想要凭借这次投毒转而立功,在他身边得个位置。还是她与下毒之人另有龌龊,这才受命揭发。都将会水落石出。
他必定要查个一清二楚。
“滴答”、“滴答”、“滴答”……
夜色里滴漏声清晰,与这满室漆黑相反的,是断断续续、轻轻重重的喘息与闷哼相互交织,伴着炉中幽香与青烟缭绕,缠绵悱恻与耳鬓厮磨里,氤氲得春色无边。
动静愈发大了,纱幔也摇曳逶迤,白玉似的手如细嫩枝蔓,攀在床柱上,随着娇声不止而忽紧忽缓。皓腕瘦弱、指尖嫣红,乃至她细碎颤栗,都宛若戏文里那勾魂的妖孽,半遮半掩,活色生香。
又是良久,云雨方歇。
她唤来婢子,打了水。随即,这手轻轻撩开床幔,露出一张清丽绝世、出尘脱俗的面孔。她还有些轻喘,面颊泛着红晕,香汗淋漓,略一抬眸就是媚眼如丝。
待到接过浸湿的布巾,她又松开手,在薄纱影影绰绰的遮掩之下,轻轻巧巧地为情郎擦着身子。
间或传来床笫私语。
“下回可轻着点儿,我经不住。”
“待到明日又得腰酸了……”
“哼,可不敢让您为我揉腰。”
低低笑声里,她被揽入怀中,便顺势凑到情郎的耳畔,软软唤他,“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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