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纤柔皓腕微转,细白的云子落在棋盘上,声响清脆。纵横交错的刻线一如当今局势,教贞妃清秀的眉眼掠过几分沉吟,好半晌,她轻叹一声,带有几分惋惜的抚乱了局势。黑白棋子掺杂,衬着她肤色如玉、腕间翡翠,无端显出些许浓稠艳冶。
“哎……”她叹,“落子无悔,何至于此。”
说罢,她就此撂下那些物什,转而拿过一旁架子上搁着的书籍,侧倚在软卧上,翻到了自个儿此前看的那页。她闲散得很,或摆棋自弈、或戏读话本,不似是深宫里哀怨的妃嫔,倒像富贵人家娇养着,还未出阁的女子。
不等她多看,便见有宫婢从外行来。那婢子步履轻巧,低眉顺眼的对着贞妃恭敬拜下,又意简言骇的与她禀报消息。
与贞妃这文静作态截然相反的,是她出身于武将世家。申府。几十年前的申老将军尚且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兵卒,受先帝青睐,更老将军亦是才能惊人,方才得有机遇青云直上,乃至而今虽退身朝堂,亦声名赫赫。贞妃名唤绮琴,为府中嫡二女,当年由申老将军亲自请婚,将她许配给了不过是宁王的皇帝。
老将军眼光好、城府深,贞妃也不差。甚于因着她是女子,心思细腻,在工于心计一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少年了,皇帝跟前的人换掉一波再一波,唯独她圣宠不衰,育有一子一女,在宫里称得上是个人物。
如此角色,放置在他处的眼线、细作必然不少,底下不为人知的暗桩也骇人听闻。可撇开那些私底下的隐秘,明面儿上看着的,也不过是这温柔内敛的贞妃娘娘,与不远处跪着的,那个轻声细语的婢子。而她所说的话,则并非这样岁月静好了。
甚么前不久投缳自缢的美人、失足落水的良嫔,抑或……他处要紧的动向。
“昨日在锦屏宫的人手传话来了,”宫婢的语调不紧不慢,“锦妃新接了林家递来宫里的信件,又有敬奉的白银三万两、碧玉如意一对儿、金器二十一件。”
话音刚落,她略作停顿。将脑袋愈发低垂下去,“另有东宫中人回信,近来……沈家娘子或与锦妃另有联络。”
“好个林家……”贞妃敛着眉眼,慢条斯理用指尖捻过一页,低笑道,“她倒是胆大,竟敢弄出一场树上开花,也不怕遭人折了去。”
锦妃是个怎样傲气的性情,她再清楚不过了。旁人言语稍有不慎冒犯着,便动辄得咎。哪怕是皇帝,也得哄着、捧着。
因此,孟秋这样顶着锦妃名号,在宫里左右逢源的,哪怕聪敏如贞妃,也下意识认为必定是锦妃授意的。否则谁有那样大的胆子,敢肆无忌惮在宫闱里私见妃嫔、联络外戚?也就是锦妃了。
“娘娘,那沈家娘子胆敢如此嚣张,甚于在东宫里当家做主,却不见陛下发话……”宫婢抬眼瞧了下贞妃,压低声音,却又骤然转开话音,另提一事,“奴婢觉得,锦妃怕是另有用意。”
贞妃笑乜她一眼,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划过纸上字迹,眼尾柔软地扬着浅淡弧度,“作甚不说了?眼下么,还有什么提不得的。人死如灯灭,太子虽占嫡长,在陛下那儿却不见得有多少喜爱,仅余下些愧疚之情罢了。不比我儿,连膳食不和胃口,御前都得遣人前来过问。”
宫婢连声应和,话音里也都是笑盈盈的。
“得了。”贞妃再谈及到孟秋,语气中含着几分兴味、几分戏弄、几分好整以暇,“锦妃那儿……不着急,任她是何用意,我呀,且看着就是了。”
锦屏宫。
不似贞妃这样的悠哉悠哉,林晗在寝宫里闷着气,听着底下人说孟秋近来事迹,恨不得拽着她打一顿。林晗少有好友,也少有对人好言相劝的时候,更少有做过纵容、忍耐他人之事。偏巧,被此前的沈二娘、如今孟秋的寄体,占全了。
“真是越过越糊涂!好心也不看往哪儿用!”她气得砸了茶盏子,“东宫太子!那是当朝皇储!是她能管的人么?也不看看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身份!死在宫中都是她作的!”
林晗愈骂愈气,又连连将台上的瓷器物件都摔碎满地,还不够,将凭几也掀翻了。
“噼里啪啦”、“咣当哐啷”。侍候的宫人皆是噤若寒蝉,被吓得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做声。
荷香虽与她亲近,此时却也不敢上前阻拦,等着她那股子气散了,方才朝着伺候的递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收拾残局。那面,荷香上前将凭几扶起来,再仔细放好,口中软声宽慰她,“娘娘还气她做什么呢,若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上回我便与娘娘讲了,沈娘子早已不是林家宗妇,哪怕在家中,她还是五夫人,她也不该这样与娘娘……”
“还不住嘴!”林晗呵斥道,“和离乃是五叔叔亲自开口求来的,给予庇护亦是祖父亲自答允,她再怎样,你出身林家,也得喊她一声主子!”
闻言后,荷香便不敢再多讲了,委委屈屈瞧她,“奴婢这不是担心您么。”
“我有甚可担心的。”
这句话在落下后,林晗默然许久,眼底愠怒逐渐淡了。她如今也不过十八妙龄,也不过是出阁一年的新妇,面对想不通的事儿,也会情绪外泄,眉眼间浮现着费解与难过,低低道出下一句,“该被担心的,是她才对。”
太子再不受宠、再年幼无知,那也是储君。孟秋如此行径如此作为,已是逾矩过格了。而今皆道是林晗指使,如若有人拿她做筏子,届时,林晗脱身容易,她却难了。
何必呢。
林晗轻声叹息,掠过心头、蹙在眉尖的不知是愁绪,还是凉薄。
“罢了,事已至此,我拦也无用了。”她说,“只任由她去做,随她如何,教我看看陛下对太子究竟是何态度,宫里那些祸害又会作甚,也是好事。”
这段时日里,孟秋一鼓作气,把宫里大多她能见的、见得着的那些妃嫔,都给看了一遍。如她和系统抱怨中那样,像是排雷,一个个试过去。
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就是碰不着那颗雷。幸而,前几天住在翠竹苑的徐美人偶然被发觉有孕,此事一经传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可不得震惊宫闱上下么,皇帝登基至今,足足一载又有余,终于有人怀上龙胎了!
皇帝对此事十分看重,不仅是因为血脉延续,更要紧的,是稳固前朝、平衡后宫。徐美人是个病弱又娇气的,皇帝下令,太医院大半的御医都候在翠竹苑中,随时待命。诸多补品、赏赐,流水一样送进去,不知教多少人红了眼。
对此,小小的太子殿下很疑惑,稚嫩懵懂的眼底是一片茫然。
他问孟秋:
“为甚今日小考,父皇不在?”
“我递了文章与父皇,他近来都不曾批改。”
“娘子,我已好些天不见他了……”
“父皇是很忙吗?”
孟秋一时讲不出话来。
她好容易想到一言半语,还不等说出口,乍听耳边响起一道冰冷死板的机械音,“叮——”
【请勿影响当前历史进程】
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堵在唇齿间,哽得她喉头略微发酸。
自从她成为沈初秋这个寄体,系统已是很少发言了。她心里对缘故隐有猜测,却不敢妄自下了判断,可总而言之,一定与她家小郎君有关。
恰似此刻,系统不允许她安慰燕承南,也就是说明……原本应该发生的史实里,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必然不算太好……孟秋不愿意这样臆测,但以她的拙笨迟钝,却只能想出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燕承南无人可问,旁人也决计不会告知他这些。故而他只得执拗又委屈的追问着,大概、或许、应该会给他答复的孟秋,“我听闻我再过不久,便会又添个皇弟,娘子……父皇是去陪他了吗?”
沉默良久,孟秋忍不住问他,“谁和你说的?”
“许多人,都这样说。”他乌眸湛黑,清澈见底,映着孟秋迟疑而小心、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这时他不过是乖巧的望着孟秋,好似都明白了,又好似并不理解,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问孟秋,“所以,别人晓得、娘子晓得、你们都晓得,独我不知道吗?”
他将自己与众人分割开来,在中间划出一道线,那边是“你们”,这边,唯有他一人。
“……别这样说呀?”孟秋心酸得不行,手足无措不清楚该如何哄他,“殿下,殿下,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恼,只是顺着孟秋的话往下说,“那是怎样呢?”
孟秋哑然无语。
两人对视好半晌,她没忍住先行挪开眼,语塞至此,也不过说着连她自个儿都不信的话,“您……您刚才也说了呀……陛下是忙嘛……”
这么多年来,孟秋从未对自身的嘴拙有这样懊恼过。无从开口、无从解释,也无从作答。
燕承南见孟秋也不与他说,便不问了,低下头,轻轻对她嗯一声,应,“知道了。”
“***个辣鸡系统!影响**的**!”
她忍无可忍,恼火至极的咒骂过后,狠狠揉了把小郎君脑袋,那些低落也顿时散了个干净。不顾小郎君惊愕迷茫的小眼神,她抿着唇,重重捏他腮边软肉。
“不许那么说自己!”她几近咬牙切齿的,却又极其严肃的,郑重与燕承南说,“您知道什么?您才多大,哪里就要去对此胡乱猜测?您要知道的,是有很多很多人,都很喜爱很喜爱您!”
小郎君貌似没听懂,乌眸明澈,略带些不解,眼睫颤呀颤的望着她。
“……您看,我回答了,您也不懂啊。”她柔软了语气,连眉梢眼角都柔软下来,双手轻轻捧着小郎君脸颊,温声说,“乖啦,等您再大、再再大一些,慢慢的,不用别人解释,自己就懂了。”
“哦……”他这般应着,任由孟秋放肆也不怪罪,可好似被安慰到了,倏地笑弯了眸子,软乎乎的回应她,“嗯,要娘子陪着。”
孟秋被撩得心儿肝儿一阵乱颤,当即也颤着手指,又rua了他一顿,“好好好!陪陪陪!肯定陪!”
至此,这件事才算是告一段落。
害处便是这些了,若说益处么,唯一让孟秋感慨的,大概是徐美人吸引了大多的战火,以致那个bug暂且撇开小郎君,让他的情况略有缓和。
谁料到世事多变,还未到半个月,那备受羡艳的徐美人,便出事了。(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