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有何话要说?”
皇帝来了兴趣,这一对小儿女今天到底是在闹哪一出。
“微臣得向陛下、皇后娘娘和殿下请罪。”尚峰起身,站到了皇帝的面前,低头请罪。
“其实,那些往来的书生是微臣的朋友,因为将军府中都是微臣的姐妹,难免会有所冲撞,这借了殿下的地盘相聚,没想到会扰了陛下清听,微臣有罪!”
身子单薄的少年郎眉眼间的英气灼灼,虽低着头却没有半点谄媚的模样,单单是站在那里便令人赏心悦目,哪里还会怪他呢?
皇帝宽和的笑了笑:“年轻人多交识交识是好的,毕竟年轻气盛又胸怀天下,朕记得张爱卿家的儿子也很不错啊!”
“谢陛下宽宏大量!”尚峰低头,悄悄地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华连。
华连含笑,递了一个赞许的眼风,尚峰脸上的笑容更盛,强撑着稳重的模样,脚下轻飘飘的回到了座位上。
那边被点名的张翰林还站在原处,听见皇帝提起自己,刚要说话就又被打断了。
“众爱卿都要好好的教养自己的子女,以后这大越的江山还是他们来指点了!”皇帝朗声一笑,威严含笑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
众人忙不迭地起身,口呼:“陛下英明!”
这呼啦啦地一堆人都站了起来,张翰林淹没在其中虽然免了方才的突兀尴尬,可也再没有找到机会和皇帝搭话。
直到宴席结束,张翰林那颗跳的飞快的心还是没有平息下来。
晚风夜起,父子相争。
有懵然不知的只以为华连真不愧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而那些心知肚明的只觉得往后的路走的可真是艰难。
东方大白,又是新的一日,又是新的开始。
清莲独自一人坐在国子寺的屋舍当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殿下和皇帝之间的关系究竟会走到何种程度,她不明白,也很难明白。
“薛兄,薛兄!你还没有起床么?”
门口传来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清莲恍惚间觉得十分熟悉,快步起身拉开了门:“张......”
目光触及对方陌生的面容时戛然而止,暗自笑了笑,张煜被他的父亲和殿下联手丢进了先锋营,他们已经有一月未见了。
刚才那个声音语调太像张煜了,自己才没有察觉。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清莲吸了一口气,牵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彬彬有礼。
“张兄托我一定要在放榜之日叫醒你,他怕薛兄睡得太迟错过了好时机!”
小少年在阳光下脆生生的说道,声音干净利落,望着清莲笑得坦荡纯粹。
“你是张煜的......朋友?”她和张煜相识这么久,怎么没有听他说过。
“不是。”小少年笑起来的样子和张煜还真的有几分相像,一样的稚气未脱,一样的单纯干净:“我是张家旁支的孩子,论起辈分来该叫他一声叔叔,只是他只让我唤他张兄,平日里也不允许和他说话。”
说完,还眯起眼睛笑了笑,仿佛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阳光灼灼闪着细碎的光芒。
本来是一件被冷落疏远的事情,可是这个小孩却笑吟吟地说出来,清莲不知怎得,总是能在这个少年的眉眼中寻到张煜的影子。
难道张家血脉里就流淌着单纯耿直?
“原来今日就是放榜的日子了呀......”清莲侧耳听了听,果然能听见学子们三三两两讨论的声音,心中有些感概,这世间过的可真是快。
小少年全然不知清莲心中的百转千回,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是的!薛兄快去看看吧,我在这里就提前恭喜薛兄的好日子了!”
说完,便转身欢快的跑开了,像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恭喜?好日子?清莲猛地反应过来,冲着那个小孩少年的背影唤道:“哎?你看过了?结果怎么样?”
小少年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在听到她的声音以后,脚步变得更快了!
清莲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合上门,朝着国子寺的门口走去。
一路转过树影满地的屋舍,划着小舟荡悠悠的渡过学海,缓步下了那高高的台阶,站定在那面皇榜面前。
其实,她心中对自己的位置已有定数。
一路上,与她迎头遇见的书生都拱一拱手以示恭喜,可见殿下的期望并没有出现差错。
只是,一路上总是隐隐约约听见“李书”这两个字频繁的被人提起,这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抬眸望去,自己的名字果然被高高的挂在了榜首,旁边的书生都笑意郎朗的和她搭着话:
“薛兄好文采,一举夺魁,前途无量啊!”
“薛兄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儒点准的才子,不负京城书生盛名啊!”
“今后薛兄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的同窗之谊啊!”
“......”
无非是一些恭维拉拢的客套,清莲含着不疏远不亲近的笑容,同那些书生一一的寒暄示意,矜贵又疏离。
“那个李书可真是虚伪,说着要放弃科考资格,却偷偷摸摸的去参加了!”
忽地一道不协调的声音横刺里穿了出来,不由得令清莲侧目。
清莲重新抬眸,那皇榜之上,紧随他其后的名字赫然就是李书,那个家事丑闻遍京城之后离开了国子寺的李书。
“李家都倒了,他还有脸参加科考?”
“当初是他冠冕堂皇的为了一个孝字退出了国子寺,如今又出现在皇榜上,可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可不,他的父亲就是那样的人,独自教养十几年出来的儿子又能与他相差到哪里去呢?”
“只是皇帝竟然也不怪罪......”
“怕只怕他是要走他父亲的老路......”
耳边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人群当中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道路来,如同从前一样,李书含着矜贵疏离的笑意缓步上前而来。
抬眸,目光淡淡的从薛连和李书两个名字之间扫了一眼,侧眸看向身边的清莲,笑道:“可惜了,还是薛兄的文章风采更令人折服。”
清莲愣了愣,稍稍点头,谦虚道:“李兄文章内有乾坤,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李书含笑点一点头,又自上而下将皇榜上的名字一一看过,每看过一个人的名字,便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群,直到在人群当中寻到相对应的面容,才转眸继续看。
慢慢的,原本吵吵嚷嚷的学子们在李书一道又一道的目光当中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不约而同地觉得李书变了,变得令人害怕了。
那审视的目光,虽裹挟着几分笑意,可就是让人心里莫名的发毛。
清莲也感受到了,目光落在李书的肩膀上,那里长衫破了一个口子,上面有一道歪歪扭扭的针线将他缝补了起来。
李书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地牵动脸上的皮肉露出一个灿烂但诡异的微笑,抬脚离开了人群。
“好吓人!”不知道是谁,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默默的嘀咕了一句。
书生们都有些戚戚。
清莲目送着李书的背影离去,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这样违背本心的活着真还不如死在自己的父亲手里,起码那时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鲜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