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了,待会儿我带你去,他平时不上山巡山的时候,都是住在你姥爷家之前的老房子里。”
季白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聂全也跟他说过。
场长又说:“节哀,早点让牧霖,入土为安……”
季白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着手里的盒子,再让他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就给牧霖找个风景好一点的地方。
那个下午,牧霖的心脏不再跳动,他没了呼吸,感官消失,身体也没了温度,现在更是烧成了灰,就躺在他手里这个小小的盒子里。
人死了之后是要埋在冰冷的土里深处,都说那叫入土为安。
季白却在想,那是他再也够不着摸不着的地方。
所以再让他抱一会儿吧。
林场宿舍就在东山山脚,每年春秋两季森林防火期,牧霖经常得上山轮值,春秋天这两个季节,牧霖都住在林场宿舍里。
一排瓦房隔出来六间单人间,除了牧霖,林场里其他的人都结婚了,住在宿舍里的只有牧霖自己。
宿舍院子很大,牧霖平时收拾得很干净,连根杂草都没有,晾衣绳上还晒着被子。
场长给季白指了指从左数的第四间,说那间就是牧霖宿舍。
场长也看出季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没跟他一起进去,拍了拍季白肩膀就走了。
季白摘了肩膀上一直背着的包,包是牧霖的,里面装的东西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一套牧霖的衣服,一个钱包,钱包里是牧霖的身份证跟银行卡,还有一个快写满的笔记本跟一串钥匙。
季白掏出钥匙,挨个试了试才打开宿舍门。
门一打开,扑了季白满脸的灰尘,玻璃窗都关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牧霖应该是很久没回宿舍住过了,场长刚刚跟他也说了,牧霖是在山上轮完值下山之后就走了。
宿舍空间并不大,牧霖的东西也不多,看起来就像是个偶尔会住的地方,一张床,一个衣柜,床边一个不大的小木桌。桌子上放了不少东西,台灯,钢笔,还有一张工作证。
季白把骨灰盒小心放在桌子上,拿起旁边的工作证,证件上贴着牧霖的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照片里牧霖表情严肃,眼里一片死灰一样的迷茫,像是能遇见自己的未来一样。
季白左手还搭在包着骨灰盒的黑布上,右手摸着证件上的牧霖,他努力压了好几天的情绪,忽地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眼眶胀痛着,两滴眼泪落在证件照上,晕湿了证件照上牧霖的眼睛,季白又慌慌张张用手擦干净,还没擦完又掉了两滴眼泪,季白又赶紧擦干净,后来怎么擦都擦不完了。
季白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看不清牧霖,牧霖也看不清他……
天都黑了,季白才把牧霖的证件照收进口袋里装好。
开了卧室跟院子里的灯,季白注意到窗台上还摆着牧霖的洗漱用品,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洗衣盆,里面还放了一套衣服,应该是牧霖换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洗。
季白打开窗通风,把装了脏衣服的盆端到院子里,压了点井水开始洗牧霖的衣服。
山里的四月天是真的冷,井水也是刺骨的凉,时间长了季白手都冻麻了,麻了也感觉不到冷了,只是不停重复搓洗牧霖衣服的动作。
牧霖宿舍里的床不大,床上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躺在上面还有点硌背,开着窗睡有点冷,关着窗又会闷,季白最后直接把被子蒙到头顶,贴着被子用力吸了口气,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他在牧霖宿舍里住了三天,中间有牧霖的同事来找他,每个人来了都会跟他说一说牧霖之前的事,有时候是他主动问的,有时候是他们主动说的。
他们说牧霖不常说话,季白同意这点,这些年他们除了在床上,牧霖的话一直很少。
他们说牧霖会帮他们做很多事,说牧霖左耳听不见,但不知道的人几乎看不出来,除了他打电话的时候。
他们说牧霖这几年经常会出去见女朋友,说这话的是个比牧霖年长几岁的男人,是个善谈的人,一直在说牧霖。
“我就是牧霖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说完这话季白自己也愣了下,“不是女朋友,是他的,男朋友。”
男人被季白说出口的话吓到了,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显然还在震惊里努力消化季白话里的意思,等他彻底明白过来之后磕磕巴巴说了半天话,最后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几分钟之后才一幅我懂了的表情。
季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牧霖在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承认,现在不在了,他却像要昭告天下一样,但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找到一点跟牧霖相联系的方式,哪怕这丝丝缕缕的关系太过缥缈,但只要能抓住就行了。
男人挠了挠头,又转了个身,尴尬地笑了笑又说:“难怪,我们让牧霖把女朋友带回来,他从来不带,原来,是,是男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