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不少树叶,被车轮碾过压在泥下面,树叶上面还印着黑泥的轮胎印。
牧霖听到这,突然停住了,又把自行车往路边推了推,偏头看向季白,那一眼像把箭,看得季白心里直发毛。
一瞬间,季白脑子里飘过一个念头,又很快抓住了那个想法,过了半天才问出口:“你昨天跟我说的……”
“我昨天跟你说的,不完全是玩笑,”牧霖把话头接了过去,“我家真有一个地窖,不过不在院子里,是在房子后面,贴着墙根儿。”
牧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也很平静,说完这句,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
“就在我爸妈死的那年,林场里不少人想收养我,当然也有不少人会欺负我,有个男孩儿,十四岁,比我大两岁,我以前跟他没什么仇怨,还一起去河里摸过鱼,他一开始只是偷偷砸我窗户,前后的玻璃窗都被他砸得稀碎。”
“头几次还是偷偷的砸,后来看我不敢反抗,直接当着我面砸。”
“再后来,他晚上直接翻窗户进我家,那年冬天特别冷,我记得我手脚都生了冻疮,他用凉水泼我,那凉水里还有冰碴子,我家里都结了冰,床单结冰之后都发硬了,他用被子闷我,把我绑在床头,反锁在屋里,我被锁了三天,最后差点饿死冻死,好在被人发现了。”
“那件事儿……我谋划了三个月,冬天都过了,山上的杜鹃花也开了,我在后院儿挖了个地窖,把那人骗到我家,趁他不注意把他绑了,他力气太大,一开始还差点被他逃了,我用绳子把他捆得很紧,绑好拖到地窖,也关了三天,用被子闷他,用凉水泼他,没给他水,也没给他吃的,快死了才把人放出来。”
季白很长时间没说出话来,牧霖的话跟锤子一样砸下来。
牧霖继续说:“我不接受任何一家人的收养意愿,有人说我不正常,有人说我太独,也有人说我太毒,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说,后来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
牧霖从小就听着这些,时间长了就不在意了,他还是独来独往。
他被人关了三天,可别人还是说,怎么就关他,怎么不关别人?还不是因为那孩子太毒了。
季白想象不到,才十二岁的牧霖面对这些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哽着喉咙问:“后来呢?”
牧霖刚刚一直在陈述,声音不起不浮,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直到后面季白才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细微颤抖。
牧霖说:“后来我被他爸妈抓了起来,差点被打死,当年就余爷爷护着我。”
“姥爷,他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后来林场的人都怕我,至少那些小孩儿都怕,家里人把孩子都藏起来,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不让他们跟我玩儿。”
牧霖说完,又问季白:“你知道上次咬我那条狗怎么样了吗?”季白给了牧霖一个询问的眼神,牧霖说:“死了,就是那家人的狗,是条大黑狗,已经挺老了,估计也没多长时间的活头儿了,每次看到我路过都会冲我叫,它冲我叫没关系,叫到死都没关系,但就是不能咬我。”
路边不少低矮的榛子树,刚开始长的小榛果一团一团簇在一起,在这片茫茫山里,一点儿都不起眼,又到处都是。
季白随手摘了一个,揪掉四周包着榛果的软刺,连着最外层的青皮放进嘴里嚼,又酸又涩,季白难受的五官都扭曲了。
“不酸吗?”牧霖问着,自己也揪了一个放进嘴里嚼,嚼了两下说:“没熟的可能有毒。”
说完,两个人同时把嘴里的青皮榛子全吐了,但他们也都知道,没熟的榛子也没毒。
这样的东西山里太多太多,扎人的带刺灌木,野果子,野花,有毒的没毒的,有毒的一下子就能吃死人,没毒的,一下子吃不死人。
牧霖就是那个,一下子没把他吃死,然后就这么活着。
很长时间,季白胸口还是被拧着,呼一口气,噎得他半天都吐不出来。
牧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把一辈子都栽在了他季白身上。
他很想问牧霖一句,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你怕不怕?
怕不怕那些有毒没毒的东西。
“你不用怕我,”季白的脸色不算好看,牧霖以为是他说的那些把季白吓到了,本来他没准备多解释,但还是说了一句:“那狗不是我弄死的,本来我是想打死它,后来我没动手,我往山上跑,它还追,踩到了山里的捕猎夹,被夹死了。”
季白刚把那口气吐出来了,又被牧霖那句“你不用怕我”戳了个正着,像被尖刀子戳,疼得他发懵。
有辆摩托车往他们这边走,很远就开始摁喇叭,滴滴声又急又快,路太窄,摩托车一点都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牧霖扯了把季白,季白顺势往牧霖身边靠了靠,胳膊搭在他后背上,半抱着他的姿势,下巴贴着他肩膀慢慢呼出一口气,手心在牧霖后背上拍了拍。
“牧霖,我没怕,你也别怕。”
你跟我走
摩托车骑过去的时候甩了季白满后背的黑土,季白站的位置正好挡着牧霖,呼啸而过的视线还是很直接,季白摁着牧霖肩头,把他的脸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