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来了。”王圆很大方的直呼起名,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叫她丁记者。
丁一微笑着说:“王总,散会了?”
“没有,他们还在继续开,我哪能让记者总是等我?”
王圆进门的时候看见丁一在看她的作品,问道:“你现在还写吗?”
“嗯,有时间就练练。”
“现在造诣是不是越来越高了?”
“哪里,我只是爱好。”丁一谦虚地说道。
王圆点点头,说道:“来,这边坐,尝尝我泡茶的手艺。”说着,就把她带到一个小茶台前,伸手示意她坐下,就开始烧水。
丁一连忙说道:“不用沏水,雯雯给我拿了饮料。”
王圆不动声色地笑笑,就坐在茶台前,平静地说道:“还是好朋友哪,她难道忘了你不喜欢喝饮料?”
丁一一怔,她印象中,只是刚来亢州时,科长欢迎她,还是在当时的亢州酒店吃饭时候,王圆过来挨个满酒,只有丁一喝的是白水。
她没有去探究,笑笑,就坐在了王圆对面的小藤椅上。
王圆开始烫茶杯,不动声色地做着这一切。
丁一忽然感到有些沉闷,这样和王圆面对面的坐着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自己曾经拒绝过王圆,尽管他不计前嫌,尽管他已经和雯雯在处朋友,但丁一的心里也有些别扭。
王圆把沏好的茶,倒进她面前的白瓷茶盅里,说道:“请用茶,尝尝我泡的茶味道如何?”
丁一三根指头端起小茶盅,轻轻啜了一口,说道:“不错,很好。”
“比你的手艺差远了。”王圆笑笑说道,也端起了茶盅喝了一小口。
丁一不记得王圆见过她泡茶,就笑笑放下茶盅,说道:“王总,这个宣传片你想怎么搞?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王圆向她摆了摆手,说道:“不急着谈工作,一会有人专门跟你谈,先喝茶,说会话。”
丁一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又端起杯喝了一口,他们都不说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第二泡茶的时候,王圆才说:“小丁,亢州真的没有让你留下来的理由吗?”
丁一愣住了,她看了一眼王圆,他正在低头往一个碗里注入开水,然后将碗盖虚扣在碗边,四只握着茶碗,食指扣住碗盖,明黄清亮的茶水就从碗边的缝隙中泄了出来,那个神态,老成的就像一个长者,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就更见显出他刚才的话说的随意,没有任何居心和目的。
但是王圆越是显得漫不经心,丁一就越发觉得王圆话里有话,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就说道:“也不是,只是父亲年纪大了,他希望我以后能陪伴在他身边,将来把家安在阆诸。”
王圆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语气平和,他说:“呵呵,我明白,铁燕阿姨跟我说过你的情况,但愿如你所说,而不是嫌弃我是个废人。”
丁一有些坐不住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就说道:“王总怎么会是废人?你这样说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王圆又平静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平生突遭拒绝,心里有些不平衡,总想搞清真实的原因,今天总算听你亲口告诉我了,我心里也就划上句号了。现在没事了,我们依然是朋友,你说对吗?你别介意我这样问你。”
丁一勉强笑笑,点点头,说道:“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你什么时候回阆诸?”
“早着呢,我也不知道,好像当初分配的时候说必须在基层呆够三年。”
“我们也早着呢。”王圆叹了口气。
丁一说:“那怎么行,你已经不小了,部长会不答应你的。”
王圆双手抱在胸前,身子靠在椅子上,目光深邃而平静,看着丁一不说话。
丁一有些慌,如坐针毡,她不敢看王圆,低头就去端茶杯。
王圆笑笑说:“丁一,你别紧张,我承认我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不管你是何种原因没同意我,既然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你,何况我现在有了雯雯,我会记住我对你的承诺,拿你当妹妹看,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话吗?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你瞧得起我,我会尽全力去帮助你的。”
丁一感动地冲他一个劲的点头,说道:“谢谢,谢谢王总。”
王圆站起,走到班台前,拿起电话,说道:“你和李总过来一下,记者来了,把所有的材料都带上。”
丁一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和王圆独处了。难怪雯雯说跟王圆在一起,就跟一个成熟男子在一起的感觉差不多,鲜有恋人的乐趣,他的行为举止,的确老成的不像他的年龄。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黄发女郎进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沓材料,看了丁一一眼,走到王圆桌前,说道:“王总,这是你要的材料。”
“李总呐?”
“马上过来。”
“你坐在这听听吧。”
黄发女郎这才转身,冲丁一很职业的笑了一下,过来给她添满了水。
又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的面相敦厚,慈眉善目,进来先跟丁一打招呼,也走到王圆面前,说道:“王总有事吗?”
王圆走过来,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说道:“这是咱们电视台的丁记者,这是我们公司的李总和黄主任。”
丁一站起来,和他们握了手。王圆继续说:“你们俩位也坐下,咱们和丁记者汇报一下思路和目的。”
丁一采访有个特点,她喜欢倾听,不喜欢问,有的时候一个询问的眼神就代替了问话。她记得的林稚君讲过,只有用心倾听,对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她还不喜欢往采访本上记,有的时候,采访对象一看你要落笔了,反而想说的话便不说了,何况,低头记录也影响交流,她更不喜欢用录音设备,容易给被采访者造成心理压力。
她的采访本大都是摆设,只记一些数字,由于她做的节目是访谈栏目,数字再这里都被她有意淡化了,因为工商和税务部门,只要听到被采访者说了产值或者利润什么的,就会立刻找上门,核实数据,大都情况下都会给被采访者造成一些麻烦和经济损失,这也是许多被采访者不愿向记者吐露真实利润的原因所在。所以,她的文稿中,就有意淡化了数字,甚至在访谈中,也有意用模糊的语言代替对数字的解读。
久而久之,她形成了自己的采访风格,那就是轻松,随意,慢慢让被采访者接受她,从而心无遮拦的向她倾诉。不过眼下王圆公司的宣传片显然不是这个风格,在这个片子中,处处都应该体现的是企业的诉求,而没有创作者的痕迹。所以,不停的询问,不停的记录,就成了她座谈的主要句式和动作。对于这种服务型的片子,她必须问清诉求者的意图和最终目的,从而达到他们的满意。
座谈的时候,王圆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的倾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倒是那个黄发女郎始终注视着丁丁一和王圆。
座谈结束后,丁一的小本也记得麻麻烦烦了。王圆说道:“丁一,千万别搞太复杂,这个片子不是给领导看的,也不是给观众看的,是给客户看的,简单、明了,客观,真实,不要拔高,也不要夸大,只是让人们认识公司,认识公司有发展后劲就ok了。时间不要长,控制在六七分钟最好。五分钟太短,十分钟太长,就七分种吧。”
“那就八分钟吧,取‘发’的意思。”李总笑着说道。
“七分钟,我不喜欢‘八’,七上八下,呵呵。”王圆边说边站了起来。
丁一点点头,说道:“好的。王总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了,我知道你们做这类片子是需收费的,完后我们照章交费。”
“这个……我可以跟局里建议一下,金盾公司也没少为电视台做善事,看能不能……”
王圆打断她的话,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要为这点小钱跟局里张嘴。”他看了看表,跟李总说:“就这样吧,我带丁记者去那边,你们提前安排下去,到拍摄那天必须统一着装,佩戴胸牌,没有的赶紧补齐。”
李总和黄发女郎就走了出去,那个女郎临出门的时候,特地看了王圆一眼,王圆正在给雯雯打电话。
“雯雯,你可以下班了吗?我们这边结束了,我带小丁去酒店,让车去接你吧,一会见。”
王圆离开大班台,向丁一做了手势,丁一就走出门去。
上了车,丁一说:“王总,送我回单位吧。”
王圆说:“别,雯雯一会也到酒店,你回去也下班了,我今天上午去彭叔儿哪儿了,呆会把他也叫来。”
丁一不好再推辞了,这么多的附加内容,她再推辞的话就有些造作了。
彭长宜和寇京海、姚斌先后来到,王圆把他们让进了长城厅旁边的昆仑厅。彭长宜进来后问道:“小丁和雯雯呢?”
“她们在唱卡拉ok呢。”
“嗬,很会生活!”
王圆说:“几位叔叔也去唱会儿吗?”
彭长宜说:“师兄你说吧。”
姚斌说:“让女孩子们唱去吧,咱们说会话。”
王圆说:“好,我去安排菜。”
姚斌见王圆出去了,跟彭长宜说:“长宜,我想咨询一下你,你们基金会目前融资有多少了?”
“确切的数目我不十分清楚,有两千多万了?你们也想成立吗?”
“是啊,北城和南城都成立了,朱市长的意思是让我琢磨琢磨,如果可行的话,给市政府打个报告,也成立个基金会。据我观察,全市经济条件最好的就是北城,北城的基金会不但吸足了北城范围的资金,就连各乡镇的资金也都涌向了北城,南城是原来的老底子,我们要成立的话优势不大,城区内的资金都被北城和南城吸纳的差不多了。”
寇京海说:“开发区更有实力,那么多大型企业,资金更没问题。”
“开发区的企业的确不少,但是对地方所有的政策参与的积极性不高,甚至没有,你让他们入股,他们都会异口同声的说要请示董事会,跟咱们所属企业不一样,再有,开发区的企业,都是银行重点扶持的企业,对从基金会得到资金支持他们不感感冒,况且,基金会贷款利息还高,靠他们入股,几乎没有希望,农民入股就微乎其微了。”
彭长宜想了想说:“师兄,如果你想听我的意见,就缓缓再说,目前北城基金会已经出现问题,闹不好将来就是个瞎疙瘩。”
姚斌有些吃惊,说:“不会吧,我昨天去南城,吕华和方莉说,他们运转情况很好,目前没有出现问题,放出的款安全系数非常高。”
彭长宜苦笑了一下,说道:“是的,你说的情况跟我了解的一样,但是北城不行,听我的,最好别找事,看看再说吧。”
姚斌点点头,说道:“我私下和江市长也探讨过,他也是你这个意思,所以我今天就想找你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这时,彭长宜的呼机响了,他一看是江帆,而且留的是办公室电话,他很奇怪,江帆去北京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想着,嘴里说道:“我去打个电话。”边说边往外走。
他掏出手机,来到旁边一个空的包间,拨通了市长办公室电话。
“长宜,你在哪儿?”
彭长宜听出江帆的声调不高,似乎很疲惫,就说道:“市长,我在小圆这里,今天他请小丁给他们做宣传片,我和京海姚斌作陪,还有雯雯,您有事吗?”
“哦,没事,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市长,要不您也过来?没有别人,正好姚斌跟我咨询基金会的事。”
“不去了,有点累,我回去休息。”
说着,就挂了电话。
彭长宜不知江帆为什么情绪不高,他有心打回去,但是江帆已经说回去休息了,再追问过去有点不合适。他收起电话,回到包间,这时丁一和雯雯都已经回来了,菜已也上来,见他进来,丁一和雯雯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彭长宜惦记着江帆,就没有了什么兴致,他见桌上摆了两瓶白酒,就说道:“喝不了两瓶,一瓶就够了。”
酒桌上,如果彭长宜不闹酒,姚斌不会闹,寇京海没有彭长宜呼应也闹不起来,何况有两个女孩子在场,王圆敬了一圈酒后就出去了,这顿晚餐,也很快就结束了。
雯雯想送丁一,彭长宜说:“小丁交给我了,你回去陪小圆吧。”
雯雯脸红了,小声嘀咕道:“还叔叔哪?”说完,白了他一眼,又跟丁一挥挥手,就和王圆转回去了。
坐上彭长宜的车,丁一笑着说:“雯雯不好意思了。”
彭长宜没有接她的话茬,说道:“咱们去看看市长吧?”
“怎么了?”丁一紧张的问道。
“不知道,给我打了个电话,好像情绪不高。”
“咱们去哪儿看他?”
“宾馆。”
丁一想了想说:“那还是跟市长说好了再去吧,万一他真有事,咱们……”
“他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
丁一的确不知道。自从丁一去年学习回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反而少了,江帆几次约丁一到他的住处,丁一都不敢,怕被熟人看到,只有深夜两人电话聊一会,偶尔他们去北京相聚。
最近,江帆忙,丁一也忙,忙不清的工作,采不完的访,写不清的脚本,她都好长时间不回家了,杜蕾上次不小心流产,她晚上回去了一趟,第二天早上就赶回来了,整天转的跟陀螺一样,自然也就淡了相思,这会听科长说他有事,她的心也就提起来了。
彭长宜说:“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们过去,看看他的意思。”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丁一。
丁一拨通了他宾馆的电话,没人接。她又拨了办公室电话,仍然没人接。眼看快到宾馆门口了,彭长宜把车停在路边,说道:“给小林打。”
丁一拨了林岩的电话,没想到林岩也不知道市长去哪儿了,只知道他下午回北京了。
丁一看着彭长宜,说道:“呼他?”
彭长宜也看着丁一,说道:“呼他?”
丁一又说:“合适吗?万一他有什么事,咱们呼他好吗?”
彭长宜看着丁一,说道:“嗯,也对,我送你回去吧。”
丁一说:“要不,给林岩留言,让他有市长的消息告诉咱们。”
彭长宜看得出,丁一对江帆是既担心又恐打扰了他,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行。”
丁一就给林岩的呼机留了言。
彭长宜说:“要不,我请你去喝咖啡,然后咱们等市长的消息。”
丁一想了想说道:“还是回去吧,他也可能有事。”丁一真的担心江帆了,但是他不想和科长一块等他的消息。
回到单位宿舍,丁一又分别往江帆办公室和宾馆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她几次想呼他都放下了电话。宿舍这个电话是从办公室串过来的,晚上下班办公室就将电话转到她屋里,以防晚上有紧急采访任务,单位没人接电话误了事。
丁一又重新看了下采访记录和王圆公司的材料,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刚躺在床上,呼机响了,是林岩:市长在宾馆。丁一的心放下来了,想闭灯睡觉,电话这时就响了。她笑了,肯定是他,大凡晚上这个时候打电话,多半是他,他们常常在深夜打电话。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是一本正经的说道:“您好,找谁?”
那头沉默了半天,才传来一个沧桑疲惫的声音:“是我。”
果然是他,就说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有点。”
丁一听出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就说:“你没去看看吗,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只是累。”
“哦,那就早点休息吧。”
“听小林说你找我?”
“嗯,我们吃完饭,科长说你情绪不对,我们就去找你,结果哪儿都找不到你。”
江帆有沉默了,半天说道:“宝贝,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找不到我了,你该怎么办?”
江帆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忍痛悄悄离开了她,到边疆支边,和她,和亢州的一切失去了联系,而且一别就是五年......更要命的是,所有这一切,丁一并不知情,他在她的生活中,就真的这样硬生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