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栀的手指在确认键上停留一会就按了下去。
她没有先说话,而是等着对方。
很快,对方发过来一张照片。是自拍,背景是一家报刊亭,高晓宁脸旁举的是当天的报纸。
她露出的半张脸没有化妆,有些憔悴。
然后是一段小视频,就在报刊亭周围,有三轮车载的移动早餐摊,老板正熟练地在铁板上倒下一勺白面粉糊,有人和车进出小区大门,拦车杆一升一降。
再然后,新的消息。
【宁:现在方便通话吗?】
简栀回复可以后,高晓宁的语音电话马上通了过来。
“喂,我是简栀。”
“嗯。”高晓宁的声音有些发闷。顿了一会儿,她才问:“靳兰联系过你了吧?”
“我联系过她了。”
“她跟你说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让我看嘉华的对外通知。”
高晓宁冷哼一声:“老狐狸。——她疯了。”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语言的歧义,补充,“我是说靳兰。竟然用那种名义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医院。”
简栀现在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她没有直接接上高晓宁的话,只是问她:“你现在不在公司?”
“我已经被辞退了。而且,他们扣留了我的个人物品。”高晓宁面如寒霜。
“你为什么找我?”
高晓宁没有回答。简栀听到她在话筒里轻叹一口气。
她的语气略带迷茫无助:“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嗯。”
“他没精神失常,这是靳兰的设计!我一直在他身边,我知道他。”似乎是见简栀不为所动,高晓宁微微提高声调。
简栀敛眸。“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哪怕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你听到这样的消息难道不惊讶,不觉得应该确认下吗?”
简栀扭转纤颈看向窗外,云层正在消散,透出渐明曦光。
“我好像没有这个义务。”她道。
“你未免过于无情。”
简栀沉默。好像是的。
靳齐再是无情,也总会尽他的“人道主义帮助”。前世,她哀求他时,哪怕他不松口,不回应,也会温柔地抚上他冰凉的手,告诉她:“简栀,你会想开的。”
这一世,是她先提的离婚,她原本也已经释然。
可惜,他不该在她终于收拾掉遍体鳞伤的过去,准备走向自己的新生时,告诉她,他又喜欢她了。然后一次次地接近她。
她不要他再主宰她。
她只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生活离他越来越远。她甚至已经想好,在小葱葱长大前,也许她会再次遇到心动的人,让小葱葱有个新的爸爸,把靳齐从生活里彻底抹去。
她想,如果靳齐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也许并不会吝啬帮助。但恰恰因为他是靳齐。
所以她也变得不像自己。
正在简栀反思自己的言行时,她听到高晓宁再度发声。
“对不起,刚刚是我冒犯了,是我过于着急了。我不该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你。”她的声音颤抖而慌张,完全不像平时的她,“我只是想确认,他现在究竟在哪,状况怎么样。”
简栀忽然想起,她和高晓宁的上一次交流,还是在医院,那时的高晓宁和她之前认识的一样,永远自信,永远高高在上,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够成为她的阻碍。
仅凭姿态,就宣告着她和靳齐的般配。
简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但你可以找靳兰。”
“从她之前对我的态度看,她未必会告诉我真相。”
高晓宁沉默片刻,她抽泣一声,又很快捂住口鼻,声音有些模糊哽咽:“简栀,我实话跟你说吧,靳兰现在很提防我,我甚至联系不上所有的同事,他们都避着我。我已经找过很多人,曾经的合作伙伴,我认识的业内人士,但是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是公司原来的总助,靳兰应该是生怕我知道什么秘辛后对她不利,但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前妻,也是他孩子的母亲,你找靳兰,也许她并不会拒绝的!”
简栀终于明白,高晓宁其实对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她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喜欢靳齐,是吗?”她问。
高晓宁自嘲一笑:“是。如果我没有喜欢他,也许都已经在下一家公司上班了。”
她鲜亮的履历根本不愁下家。她的理智在不断后悔,不断地提醒止损,然而感情的缰绳却早已断裂,朝那个人狂奔而去。
甚至,她本可以不必承认,因为承认只会让简栀更加抵触她,抵触靳齐。但她还是承认了。
“我知道了。”简栀应声,“我会尽我所能。”
“谢谢……”
“不客气。你们很般配。”
简栀说完,挂断了电话。似乎是错觉,挂断的一瞬间,她听到对面似乎有凄凉的笑声。
或者是哭声。
简单收拾完家里的事,简栀直接去了嘉华。路上,她给靳兰拨了个电话。
靳兰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抽空接待了她。
“我以为你并不敢再联系我。”许久未见,靳兰的眼窝似乎陷得更深,显出老态。但她的目光依旧灼热,透着饱满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的精力。
“这件事毕竟不小。”简栀态度从容地坐下,接过秘书递来的咖啡杯,道了声谢。
待秘书走后,她才看向靳兰:“我在网上看到消息,似乎说靳齐哥并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我毕竟和他生活过几年,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我得再给公关部总监提个醒,他们的工作做的很不好,竟然还是让这样的信息流了出去。”
“所以,是真的?靳齐哥他怎么会……”
靳兰点头。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拿起咖啡杯,轻啜一口。
简栀眉头微蹙:“靳阿姨,您似乎……”
“很冷淡很无情,是吗?”靳兰一侧嘴角勾起,“唯一的儿子精神失常,但我似乎毫不受影响。”
“不,我当然也很心伤,靳齐本来是靳家这一代最好的苗子,是我引以为傲的骄傲。但如今的嘉华就是一个烂摊子,我必须要收拾好。”靳兰摩挲着杯沿,露出沉思的表情,“而且,事实既然已经发生,人就该接受,追悔过去是无用之举,更重要的是做好后续的预案。”
她用奇怪的目光看向简栀,“从这一点上说,你似乎也是受益者。”
简栀不甚理解她的意思。
靳兰放下杯子,舒一口气:“我已经找人代,孕。当初提前冻结卵,子,倒确实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虽然作为planb,这对我来说也很艰难,但我已经问过了体检医生,如果不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我应该还可以非常健康地至少再活20年。”
靳兰的话,简栀用了一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
一秒钟之后,看着靳兰脸上莫测的微笑,她甚至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在竖起来。
眼前这个年逾五十的女人,准备用代孕的方式诞下自己新的孩子,作为自己的接班人。
既然如此,小葱葱对她来说,就并没有那么多价值,她也不会再来抢走他。
因为,靳齐就已经被她放弃了。
饶是简栀以为这两年她也算经历颇多,仍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样的“母亲”。
贾昊只是坏,元朗明只是渣。而靳兰,是疯狂,疯狂的理性,令人毛骨悚然。
她仿佛是一个坐拥帝业的女皇,诞下皇子,培训皇子,只为来承接她的帝业。
她此刻的眼里,没有爱。
但是,靳兰这样的表现,也反倒让简栀疑惑了。
如果不是靳齐真的有问题,靳兰绝不会选择放弃他,而采用尚需如此漫长时间的“方案b”。
简栀收敛起目光。
“靳阿姨,我能去看看他吗?”
靳兰瞄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玩味。
简栀以为她如果有猫腻的话,也许会拒绝她的要求。但靳兰只是思索一瞬,就回复了她:“你当然可以。”
医院在市郊,坐拥一大片林荫草地,地势开阔,风景也很不错。
但和简栀曾经去过的休养式的医院不同,这里更接近于常人理解意义中的“精神病院”。
集中式的管理,每天何时做何事,都有固定的章程。
简栀到的时候,正是病人们休息放松的时刻。
医院的草坪上,有不少病人或结伴或单人在缓慢地步行着,有人在看着天空流口水,有人在找地上的蚂蚁,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笑,笑得捂住了肚子。
有医护人员在一旁关注着病人们的状态。
简栀远远地就看到了靳齐。
他的头发已经被剃成她从未见过的短短的寸头,像一个修行的和尚。
端正地坐在长椅上,他表情平和地注视着远方的天,目光无悲无喜。
衬着轮廓分明的五官,系带的夹棉白色病号服穿在他身上,让人还以为是什么品牌的冬季新款。
“靳齐哥。”简栀走近他。
靳齐的肩膀似乎僵了僵,而后,他转身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