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上金属门,果然因文之隐先前的破坏一推即入,道:“打扰了,请问此间最高明的大夫是哪一位?”众大夫一听,纷纷应道:“我是虔州境内最高明的大夫!”“我才是九州之内最厉害的大夫!”“你这庸医算是甚么东西?姑娘,要寻最高明的大夫,非我莫属。”“不对不对,我通晓百部医书,论医道之高,谁还比得过我?”“百部医书也好说嘴?在我手下活过的少说也有千人!姑娘,我来罢。”
若雨见众医嘈杂,不由得退了一步,正当这众口纷纭之际,一名老医喝道:“这医下去不就见真章了?还吵甚么吵?”这人一说话,众大夫当即蜂拥而上,道:“是啊,医了就知道。”“让我第一个来!”“不行,你要是医死了人,我怎么试试手段?”
若雨心情本来忧伤烦乱,听这一大群大夫没头没脑的一闹,继而群起把文之隐作为试验医道高低的工具,心中又急又怒,急中生智,叫道:“那么此间最不高明的大夫是谁?”一句话落,便以目光扫视众医,只见众人眼光纷纷回避,有人甚至胡指他人、互相指责,惟后方一人淡然自若,彷彿眼前之事与自己浑无干系,若雨心道:“就是他了!”向众人微一行礼,道:“多谢多位大夫,我这件案子麻烦得很,我身上也没携银两,便不打扰各位了。”快步走到最后,低声道:“希望大夫能借一步说话。”那人点了点头,便随若雨一道出了炼丹房。
若雨携文之隐转入一角,将他放躺于地,不自觉跪下地来,道:“大夫,拜托您了,我一定要治好他,无论要我做甚么都可以,只盼大夫能让他起死回生。”那大夫漠然向文之隐扫过一眼,道:“你为甚么选我?”若雨道:“我瞧大夫您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对高不高明的虚名毫不放在心上,相信您是名专注医道的大夫。”心中暗道:“不好,这人不快看阿隐哥,却来跟我聊这闲话,只怕存心不正。”那大夫微一点头,食中二指在文之隐脉上一放,道:“你自己明明知道得清楚,这人已经死了,又拿来给我看作甚?”若雨又急又恼,心道:“他分明是来消遣我!”那大夫道:“你说为了他作甚么都可以,是不是?”若雨担心他要抓住话柄刁难自己,不敢点头,却也不愿摇头,只道:“如果真能医好的话。”一句话说完,泪滴早已充盈了眼眶。
那大夫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准备棺材罢!”一转身,就回炼丹房去。若雨大急,连忙拉住他手,道:“大夫,我求你了,帮我看一会就好,我甚么东西都能拿出来答谢你的。”大夫道:“你当我在和你开玩笑?这人本来体中有许多内力,但是却一下潜泳,一下打斗,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竭,还受了轻微内伤,本来嘛,他有的是本钱,也没关系,但他却突然把自己体中内力的十之八九全部--从你方才拉我的力道看来,就是输给了你,何况你曾经服下那化除内力的药,我刚刚也不是没有看见。这还罢了,只要将养十天半月,那自然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心中却突然受到莫名打击,一时自断求生之念,继而不顾一切的狂奔,从高处跳下,直接把双腿折了。奇怪的是,正常人到这地步早该死了,但他莫名其妙居然没死,而是自固双腿,双手持刀,向上攀援了好几丈,这刀至今还黏在他的手里。之后他就到了你手里,我虽然是看不出他如何上来的,但接下来,你就把他抱至此处,是不是?”
若雨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人莫非是跟踪于他……不可能啊!不过心中受到莫名打击,自断求生之念是甚么意思?”问道:“大夫,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大夫道:“你不会以为我摸个脉搏就知道了罢?我摸他脉搏,只知他内息极弱而已。我看他全身轻微浮肿,知道他在水里泡过游过,而且他全身肌肉僵硬,那是全身剧烈运动却不曾松懈导致而成,所以我推断他势必先行潜泳和打斗消耗体力,同时从他左臂上的红印看来,他就像方才来到我们这里之时,抱着你几乎整整一个时辰,但他右手的肩关节磨耗也是极大,可以推知他在抱着你的这段期间之中,频用右手退敌,光这二点,他内力又徒然浪费了不少。再来,他身上曾遭人猛力鞭打数次,这从他衣衫破裂形状就能看出,那自然是受了不少内伤;至于他自断求生之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的眉宇间明明藏着一件哀伤恐惧甚至内疚之事,不然他怎么会从那等高处跳下?不过奇怪的是,他的嘴角微蕴笑意,想来是他回到你手中的瞬间,瞧见你了罢,依我看,他倒是个痴情种子,八成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所以才没有一摔就死,不过他意志力能够强壮到这种地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总之呢,他见到你,再也没有挂心之事,就撒手人寰了,你就是再早片刻抱他至此,也是一样。”若雨急道:“不对啊!如果他……那怎么还能有脉搏?”
大夫道:“这也是十分奇怪的地方。他明明有脉搏,其速度却只是常人的百分之一,这速度是决计无法供应一人生存所需养分的,所以他必然已经死了,那一点点脉搏要停,也是迟早的事。”若雨只是不信,完全不相信文之隐竟然就此而死,还想再辩,大夫这时却又轻将文之隐的下颏下拉,道:“奇怪了,他比我想象的更为严重,他的下唇内部破了一个大洞,显然是他自己咬出来的,看他模样,似乎曾经竭力忍受一个极大痛楚。”
若雨道:“极大痛楚?”大夫道:“奇怪至极。他眉间深处隐含的情感如此不易察觉,想来他平素耐性极其强烈远超常人,他忍痛忍至如此,那只怕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痛楚。那是比他双腿齐折还要更大的痛楚。”若雨惊道:“比他双腿齐折还要大的痛楚?是甚么?”大夫道:“他是个痴情之人,能让他如此痛楚之事,恐怕是心事。而且他还呕血了。”
若雨只听得头昏脑胀,心道:“阿隐哥,你到底经历了甚么,你心中有甚么过不去之事,尽管可以跟我说啊!”心念及此,连忙问道:“是不是因为他见我全身没了内力?”大夫道:“不是,他亲手医好你,何来如此痛楚?他心中还有其他心事。”若雨苦苦思索,却不知究竟为何,大夫道:“姑娘,这人死都死了,你还在意他心中究竟有甚么痛楚又有何用?好歹他在最后一刻,看见你的时候,表面是开心的。”若雨道:“你说表面是甚么意思?”大夫道:“那自然是指他没有解开心中死结了。”
若雨心头烦乱,心道:“阿隐哥替我疗伤之前,显然没有如此痛楚,要想弄明此事,只能向当时也在场的连大夫请教了。”便道:“大夫,我担心再移动他的身子,会增重他的伤势,我能不能委托您替我照看他一会?”大夫道:“已经死了,何来伤势之有?他既然这么爱你,你就让他跟着你罢,你等一会,我那里有辆拖车,就送给你好了,但还是请你节哀。”
若雨心道:“这大夫满口死死死的,就不能少说一句不成?阿隐哥,你不要担心,你一定会活转过来的!”大夫见她不答,也不在意,便自取了拖车与她。若雨福了一福,道:“大夫,还是谢谢你。”大夫道:“没甚么,不必客气。”若雨点点头,便向完人园疾行而去。
且说当时若雨追向文之隐,离开完人园后,青铜使便即叫道:“这就请龙夫人替我们教主解开穴道。”他言语虽尚得体,声音却颇尖利,大有威吓之意。
龙后铭暗自不悦,柳如雪轻拉其袖示意安慰,应道:“解穴之事既然由我答允下来,那自然该由我来解。不过接下来的争斗必须公平进行,我方随时能再点人穴道。”青铜使冷冷的道:“这老头子功夫如此厉害,我们群起而上,也是公平进行。”柳如雪目视成克玖一眼,道:“好。”
成克玖早知柳如雪智计无双,武功却是全无,见她示意,心道:“龙夫人自荐解穴即是不解之意,她这时向我暗示,定是要我趁旁人以为她解穴成功时速点他人穴道,只是我本来捡着的几粒石子已经打光,俯身不免引人注目。”他自从抛掷阿易鞋子阻拦清无施放暗号失败,几月来多练暗器功夫,而他内力本来已臻绝顶境界,少时亦曾经习练此技,仅成名后因其与外号意趣不合而未深入练习,是以近日重练,不消多时便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当真是快、狠、准、稳四者皆具。只是他从不备暗器于身的习性仍然未改,除了出手救下龙后铭等四人前随手抓了一把砂石在手,手边实无多少东西可用。
柳如雪走到祁夏清身畔,道:“得罪了。”右手在祁夏清肩上一放,佯作运力之貌。祁夏清在柳如雪步向自己之时,不觉朝她面上望了一眼,暗吃一惊,心道:“不想龙妹她娘居然也是如此之美!明明生过孩子,居然容貌秀丽与少女一般无异!先前只让赤铜使他们去抓,倒给他们享尽了眼福!怎么我先前从不曾留神看过!”见柳如雪目光流转,微蕴笑意,只觉一股春风暖洋洋的吹进自己心底,加之完人园中青天暖日、碧草如茵,一时如堕温柔乡中,身边耳边尽是她的衣衫厮磨,忽觉她温暖的手掌按向自己肩头,心中更喜:“她身上没有一点武功!那我邀她作我夫人岂非更妙!”见柳如雪距自己不到一步之遥,只想伸手便搂她的腰间,这才猛然省起自己遭人点了穴道,而柳如雪正是前来要为自己解穴!
祁夏清心中一惊,暗道:“她身无武功却自荐为我解穴!那就是不欲为我解穴的意思了!”见柳如雪聪明如斯,心中又爱又恨,暗道:“聪明啊聪明!不打紧,不打紧,我祁夏清难道就没有智慧了吗?哼哼,怎生想个法儿折服她才好?”
柳如雪见他目光颜色不善,心中一惊,暗道:“这教主不会是贪恋雨儿不算,连我也……”想他日前对若雨做出非礼之行,虽是修养甚好也不禁微有愠色,龙后铭更已看出他双眼色瞇瞇的打量自己妻子,心下恚怒,虽是手无寸铁也已快步走了上去。
青铜使道:“二位莫非是要以二击一?穴道解好了就给我回去!”柳如雪抑下薄怒,微笑道:“这可不是解好了么?”回头携向龙后铭的手,道:“铭哥,别跟这家伙一般见识。”青铜使只道她说的是自己,殊不知龙后铭和祁夏清心中都明白她口中指涉乃是后者本人。
祁夏清于柳如雪方才动了薄怒,后来又与龙后铭的一行一动一一望在眼里,听她言语温存,虽是指明了瞧低自己,心中对其的迷恋却反更深了一层。要知柳如雪此际早已年过三旬,比祁夏清尚多了将近十岁,但她长期静居屋中,又自幼好读诸子百家,书卷气息润洗着她的全身上下,岁月逝去,非但姿容未减,更比自幼习武奔走的若雨多了一股清丽之气,同时目光散出智慧圆融,只令祁夏清全然感受不到光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依旧颠倒不已。
青铜使骂道:“耍甚么阴谋诡计?这哪里算是解好了?”柳如雪道:“我所学的解穴不就是这样么?”青铜使道:“你……!”突听唰啦一声大响,数十枚砂石自成克玖周身飞腾而起,随即飞向众人穴道,正是其使出了“飞砂走石”的功夫,同时挥手一齐打出。这一下出其不意,在场诸人仅殷胜及二名原由冯牛率领的高手招架下来,但也给飞石的力道震出数步,其余包含青铜使及三名青衣教众、贾聪廖捷陶猛等三十二人全给点中了穴道。
这一下祁夏清、龙后铭等人惊佩不已不算,成克玖也是心里暗自得意,见尚有三人未得制服,道:“你们三个,功夫不错嘛!这下就一起上来罢!”殷胜道:“好!”三人飞身一齐抢上。蔡罡、连逖等人眼见成克玖武功造诣之高非同凡响,想来早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号,料他决计不要旁人相助,均仅在旁观战。
成克玖见自己一招之内就逆转二方众寡情势,豪性斗生,只想凭一己之力制下敌方所有人,不料这三人都已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功夫虽均不如他,三人合力,也与他斗得难分难分。二方人群各自望着四人恶斗,只盼自己一方获胜。
成克玖斗过数回不下,心知自己已非壮年,不利久战,长啸一声,双手作成狼爪之形,用力向外一分,袭在身左身右之人胸口,二人见他指爪厉害,分出兵刃抵挡。余下那人恰站在成克玖之前,见他胸前门户大开,长剑一抖,便向成克玖胸口刺落。这一剑挟上他全身内劲,去势又快又狠,旁观众人都是自叹弗如,又见成克玖抓向身侧二人的手并不放松,毫无抵挡之意,心中均是大奇,惟使剑之人心中雪亮:“素闻漠北一狼手脚功夫俱是极为厉害,他定出脚断我长剑。”心下计较,已想好了后着。
成克玖见他目光闪向自己右肩,已知其心中所计,就在长剑剑尖仅距自己胸口一寸之遥时,双足一屈,竟凭空向后弹出尺许,同时左右手向内一拉,便将二敌掩在自己身前。这一下变起俄顷,出剑之人本来满怀自信的要撩剑变招,却不料到一瞬间自己剑尖就要刺上同伴,手上急忙收势,但那距离实在太近,就是出剑慢过几分,也势必免不得殷胜开膛破肚之祸。殷胜手中虎爪只给成克玖牢牢咬住了,全身酸麻无力,只有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向胸口的份,却是束手无策。
成克玖狞笑一声,正待将手上二人更往前推,突然一阵破空声急,一物横空飞来,恰中长剑中央之处,其势好不劲急,既将长剑断为二截,又将二截断剑各自打飞十余丈之遥。成克玖大吃一惊,观其功力如此深厚,已知此人正是那名被冯牛第二带出的灰衣蒙面客,疾速欺身掩上,已与那人斗在一起,骂道:“竟敢食言,不害躁么!”那人冷冷的道:“答应的人是此间赤铜使冯牛,跟我又有甚么关系?”成克玖手爪疾出,二人转眼交上了手。
这时旁观诸人才意识到战场已而转移过去,纷纷将视线投去,只见深浅灰影飘飘,二人拆得难解难分。柳如雪这时亦认出另一人来,暗道:“没让他们所有人发誓,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