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江湖气犹重,均不愿轻易投降,偏偏他们有鉴自己是受邀而来,平常架子摆得惯了,其他白银门下教众一来瞧不惯眼,一来贪生怕死,却是无一人上来援手,此时他二人独木难支,只有勉力支撑,耳闻杨少恒问话却是不愿回答。
杨少恒虽不落下风,却恐时候长了,情势有变,又道:“眼下你们圣使不在我手里,你们就是打胜了我,我朋友一枪下去,你们也救不了圣使性命,与我相斗,又有何益?”
二人听觉有理,虽不曾停了攻势,已有一人回问道:“那你便要怎地?”
杨少恒微笑道:“我来此本来不是有意与诸位为敌,我身上内力也是别人几天前才输给我的,论真实武艺,我其实敌不过你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眼下我认栽了,只求你们白银门下之人放我们出去,如何?”
二人踌躇未答,杨少恒道:“徐姑娘,烦你把那人颈子提高三寸,铁枪仍不可离他喉头。”
徐宁不明其用意,但仍依言为之,却见他百忙之中左手又掷了三颗念珠,解了白银使穴道,道:“想必你方才也听见我的说话了,此间事务全凭你一言而决,在下叨扰各位,实在抱歉,我二人这就拍拍屁股走路。”
白银使如何不知他是要离此相救若雨,实不应轻放二人离去,但听他说话说得漂亮,给足了自己全部面子,加上铁枪加颈,也不容不依,故意清了清嗓子,佯作大方道:“你要认栽,那是最好,往后就给我滚出这个地方,别再来了。”
杨少恒大喜,道:“不敢,不敢,得见此处这诸多高手,何如幸之。”
与他相斗那二人如何不知他是自谦,想这人武功气度都是一绝,又自愿认输,也不便再为难,跃后一步,抱拳道:“承让。”
杨少恒拱手道:“在下拜服。”走到白银使身边,右手轻扶其背拉他站起,食中二指却按在他脉门之上,白银使心里有数,但仍不欲在属下前失了面子,强喝道:“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杨少恒笑道:“是,是,咱们这就出去。”
白银使一笑,拉了机括开门,与杨徐二人一同走出,站上金板,这才低声道:“承蒙阁下饶命,这金板上也有机括,我这就让二人上去。”
杨少恒微微一笑,松开他脉门,白银使微一苦笑,按动墙角机括,那金板便自载了杨徐二人上升而去。
这金板上升之速,直较奔驰而上的文之隐还要快上数分,片刻间就已到了上方,渐渐减速,然后停下。二人正欲步出,却觉脚下似是开始倾斜,杨少恒微微一惊,忽见脚下金板本有许多坑洞,又见出口形状恰与此板相同,随即明了,道:“徐姑娘,反手抓住坑洞,那便不会滑落。”
却听徐宁“哼”了一声,双膝一屈,直跳落外边地面,杨少恒恐她有失,亦不再管金板直立未毕,跟着跃出,奇道:“徐姑娘,你怎么了?”
徐宁又哼了一声,冷冷的道:“没点男子气概!”
杨少恒奇道:“抓这凹孔,不过是当年造这机括之人的设计,倒也不是真的不敢跳下了。”
徐宁心中气恼,直言斥道:“谁跟你说这个?人家叫我们滚,你还高高兴兴的说好?你武功这么厉害,干嘛不把他揍一顿?搅得我们好像犯人一样似的。”
杨少恒一听,随即领悟她是不满自己示弱投降,心道:“凭我武功,自然是能够制住那二人,加上已经擒获的白银使共三个人质,要威逼他们放人也是不难,但就怕我与那二人缠斗稍久,余人之中有人斗胆向你进攻,到时要真杀了那白银使,引起公愤,我们绝无幸理,要是你不杀么,众人再没忌讳,那也同样完蛋,否则我又何必委曲求全?况且化敌为友,咱们在这足赤宫中也是安全几分。”正想跟她如此细细解释,忽地心念一动,冷笑一声,道:“不错,我看敌众我寡,早就怕了,巴不得早点讨饶才是,都怪你坏了我的计策。早知你是这般咯嗦,不如真把你送给那白银使,我一个没有男子气概之人还更容易逃出生天。”
徐宁闻言大惊,颤声道:“你……你说这话可真?”
杨少恒微微冷笑,却不说话。徐宁道:“你……你当真是这种人?哼,不会的,我……我知道你想做甚么,你要骗我你是个烂人,要我不再纠缠于你,是也不是?”
杨少恒听她话声发颤,虽闻她已经识破自己用意,却知她已略信自己谎言,便道:“我要你不纠缠于我,难道还需要说谎么?徐姑娘,人在初识之时常常看错,我巴不得你现在后悔,一切尽管还来得及。”
徐宁自与他相识以来,只闻他客气礼貌的说话,从没听过他对自己说谎,这时见了他这等既冷峭,又鄙夷的神色,心中只道:“我等了十年的人,难道竟是这样的一种人?”只觉脑中一片紊乱,浑不知自己所思为何。
杨少恒这时若真要把戏作得绝了,只消衣袖一拂,随即弃她而去,那徐宁定会相信无疑,然他此时见了她一片忧伤神色,心却软了,只是撇过头去,不让她瞧见自己脸上神色,只盼她自己掩面而去,到时再跟上暗中保护即可。
二人默默无言的在原地站了良久,突听徐宁凄声喝道:“你骗我!你全是在骗我!包括你方才跟我讲的那件事,全部都是假的!你难道这么恨我么?宁可说这等话骗我,也要把我赶走!”
杨少恒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我……我没有骗你,我方才跟你说的事情……那是千真万确,只有刚才几句话才是……才是假的。”
徐宁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还是真的?”
杨少恒黯然点了点头。
徐宁叹道:“为甚么……为甚么不要都是假的?如果从来没有这件事,你绝对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是也不是?”
杨少恒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动,正想点头,却又硬起心肠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说它何益?反正……我们这一生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
徐宁一听,只觉一颗心复又凋萎,低声道:“此生无缘,那便来生。”
杨少恒心中一震,万料不到她对自己的爱恋竟是如此之深,只觉万分的亏欠她不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走罢,不知之隐这小子跑到甚么地方去了。”
徐宁一叹,暗道:“你连来生也不肯许我么?”却佯作无事的点了点头,道:“是啊,快走罢。”
这一番对话过后,二人不愿再提及任何感情相关之事,一前一后的走了一阵,亦到了文之隐方才当先遇到的九条岔路。杨少恒心知此际决计不可乱行,便先到了最左一条岔路口极目向里眺去,然见它不久便折而向右,却也难见究竟,又在入口之处细细抚摸察看梁柱上的金属花纹一阵,思索半晌,不得一点头绪,才转向第二条岔路口望望。
徐宁做事素不脱泥带水,这时见他一个路口便瞧了半柱香时分,老大无聊,问道:“这有甚么好看的?我从另一边看回来可好?”
杨少恒道:“好极,麻烦了。”
徐宁淡淡一笑,向最右一条岔路口看去。
二人看了半晌,却突然同时低低“咦”了一声,杨少恒一听,倏地纵至徐宁身旁,道:“徐姑娘,你有甚么发现么?”
徐宁指着右首最近岔路口的一根梁柱说道:“瞧,这里的花纹显然是由五色金属交织旋转而成,但这个本该为金的地方……”说着伸手轻轻一触,续道:“却全然不是金属质感,反而象是一小块布料……”
便在这时,那一小处质地不同之处忽地落下,杨少恒右手一伸,便将那物抄在手里,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段小小的黄色布条,杨少恒奇道:“当真有点古怪,徐姑娘,你眼力真好!”
徐宁微觉羞赧,道:“你瞧瞧罢,这有甚么古怪?”
杨少恒将布条拿起,细细一看,见右上角处写了个小小的“围”字,心中一奇,暗想:“这字迹娟秀,倒似是女子手笔。”又将那布条来回翻看,心道:“此乃上等布绢,非富裕之家绝不可得,为何会出现在这遍布金属的足赤宫中?记得先前之隐说过,此间教主总是一袭金袍,却也不当是这等黄色。”一转念间,又想:“这上面既是给人额外书了个“围”字,其中必定大有道理……围城……围墙……还是围棋?”沉思片刻,不得其解,又思:“目前待了这许多时光,却也没瞧过半个足赤宫的女子,却不知又是谁所留下?”
他想到此处,忽地想起了若雨,心道:“这会不会其实是若雨字迹?说不定……这布条便是从她衣上撕下来的?只是这布条颜色不鲜,似是闲置数年了……是了,她定是取出以前穿不下的衣服,却拿来这里用作记号!”他久未见若雨写字,是以并无法分辨是否当真由其所书,然若当真如此,一切又全是顺理成章:“记得当时之隐与黄海三浪相斗走火,给我救走之后,便是用一块白布向若雨传讯,要她先行返家,想来这是他小两口的惯例,若雨定是料知之隐要来救她,这才在此以布条留讯通知……嗯……如果我是若雨的话,定会试图告诉之隐该当如何找到自己,这围字指的却是哪一条路?啊!是了!是“围魏救赵”!”
徐宁见他神色豁然开朗,奇道:“你看懂了?”
杨少恒笑道:“这是我姪女留下的讯息,我们该走右首数来第二条路!”
徐宁奇道:“为甚么?”
杨少恒笑道:“我姪女自幼熟背三十六计,这时有意留讯指点路径,却担心给宫中的人发觉了,所以才偷藏布条,以三十六计的第一个字暗示数字,料想之隐定能看懂……”
说到这里,却又忽然停住,徐宁奇道:“怎么?”
杨少恒微一苦笑,道:“可惜之隐这个傻瓜,一味向前,也没发现若雨留的记号,却从左首第三条路走进去了。”
徐宁奇道:“你怎知道?”
杨少恒道:“方才你发现这布条的时候,我恰寻见了之隐在墙上划下的记号。看那记号深浅高度,必是他所作下无疑,也不知是要留给我们看,还是他自己要拿来认路用的。”
徐宁道:“他干嘛选那条?”
杨少恒微微一笑,道:“他一意只是要救出若雨,哪还管路径是对是错?必是凭直觉随便走一条罢了。”
徐宁听他推算二人行动犹如亲见,心下叹服,又道:“所以为甚么这“围”字是指右首第二条路?这第二计的首字是“围”不是?又为何是从右首开始数起?”
杨少恒微笑道:“三十六计中的第二计乃是“围魏救赵”之计,是以“围”字该当指“二”。至于为何是从右首开始数起,我是由她将这小字写在右上角猜想而来。好比她要标示之隐所走那路,理当就会在左上角书个“借”字,好指涉第三计“借刀杀人”。这么一来,便是七十二条的岔路口也能一一标明,此地又岂能有如此多条岔路?”说到此处,却也不禁佩服若雨之聪明伶俐。
徐宁听了,亦是钦叹无已,道:“原来如此。那现下你打算先救你姪女,还是救你表弟?”
杨少恒经她一问,忽地想起文之隐先前说话:“那就不必救我了。”微微一笑,道:“之隐如此少不更事,连在原地等等我们也不晓得,让他自撞几个墙也好。反正管他是终于给这教中人物抓住,还是迷失此地,找回若雨之后总有办法救他。”
徐宁道:“好。”于是二人齐从右首第二条路走入。
走出数步,拐个弯,又见七条岔路,杨少恒道:“徐姑娘,同样烦你找找右边,我看左边。”
徐宁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