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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2章 天下(2)(1 / 1)

“每天,我练刀时就在想,父亲当初究竟为什么要丢下我与母亲去从军?难道在他的眼里,那些不相干的人比我与母亲更重要吗?”

“不过练完整部刀法,我便明白了。父亲那时想保护的,并不是朝廷,也不只是百姓。他真正想要守护的,是故乡。”

“父亲跟我一样,都十分想念老家的景色。对我来说,哪国的胜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再见到儿时家乡的景色,我想要那些与我一样远走他乡的人们,有机会回到原来的故土。”

“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带着父亲的遗物,将他葬在那片他眷恋的土地上。”

萧问之一口气说完了这些,那对眼睛闪烁着一种坚定的火光,看着如海道:“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心情吧?”

如海看着那对眼睛,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否,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了不了解萧问之的心情。

因为在他看来,萧问之的眼中分明藏着比他所说的话中,还要多的眷恋与情感。那些情感并不只来自于他对故乡的思念,也许还挟带有其他成分。

非罪兴许也瞧出来了,并没有对萧问之描述的故乡有所回应,只是淡淡地说:“令尊之书中豪气万丈,确实是令在下敬佩。在下记得书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如若人人皆畏死,那又如何保护故土?又有何人愿意站出来抵挡外族?此事当是学武之人之己任,不可退却。”

萧问之点点头,“父亲确实时常如此与我说。”

如海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心中总觉得似乎有那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他既然没有继续发话,萧问之与非罪自然又朝着军营的方向前去,这回如海却是怎么都想不出说词,也不愿再开口干涉。

他总觉得萧问之固然有些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却并非是不好的,反而……更象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过于悲伤之事。

这回,经由萧问之引路,军营外驻守的兵卒们果然不再刁难,很轻易的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赵章一见到他们,脸上立刻便堆满了笑意。

“你们来了。我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真是天助赵国啊。”

非罪面上没有什么神色的点点头,“将军正为何事烦忧?”

如海看他们两人并肩站在那里讨论公事,嘴上说着的都是一些自己听不太懂,也无心去听的内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烦闷之感。

他拍了拍萧问之的肩膀,小声附耳说道:“我们出去转转吧。那些随军撤退的孩子们还在营中吗?我想见见他们。”

萧问之听闻,面上微微一僵,却还是点头,“走吧。”

两人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溜出了主帐,而帐内那两人正讨论得火热,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离开。

如海推着萧问之,等远离了主营帐,便听见萧问之说。

“那些孩子都死了。”

如海开始有些吃惊,随即便又觉得这一切好似都在意料之中,就象是他听见小武的死讯时那般。

虽然如此,他还是开口问了,“怎么死的?”

“……撤军时,来不及带上他们。”这个答案,如海猜想便是萧问之方才神情一僵的原因。

不过事到如今,如海内心却一点波澜都没有了。与其说是不再为这些不平之事动容,更象是对这些人有些麻木了。

自他见到赵章让弓箭手向城下射箭的那一幕,他就理解到,这些人就是这个模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动摇他们的理念。

他点头,亦不愿再就理念问题与萧问之多说什么,他只问:“尸首安葬在哪里?”

然后萧问之又是一阵尴尬,有些勉强的才说出:“大军走得太匆忙……没有收葬。”

如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太过生气,又或者是因为觉得他们有些滑稽,竟然在这个不合宜的时候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他说:“其实我觉得你们都很相似。”

萧问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问:“你说谁?”

“你们。你、赵章、静真师兄、普宗师兄,都很相似。”

“这话怎么说?”

“赵章为了保卫他的家族,可以牺牲城外的百姓,你为了完成自己的理念,也可以牺牲那些百姓。普宗师兄、静真师兄为了报仇,也杀了许多无辜之人。你们其实都一样,只要能完成目标,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萧问之低下了头,似是无法反驳这个结论。

“确实如此。我也从来不怨恨普宗将我打伤,我不能原谅的,是他抓走了燕儿。派兵灭少林之事,再怎么讨债,也应当是向我,是向燕王,为何要去为难一个女流之辈?”

“可你们不也为难那些手无寸铁,逃难到国都的百姓吗?一样的。”

“那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可我绝对不会对那些人放箭。”

萧问之神情有些激动的说:“开了城门,契丹兵就会冲进来,不开城门却又不能退敌。卑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把人命当作挡箭牌的契丹人。”

“少林寺也是这般,被你们牺牲了。你还期望我能理解你们的大义吗?我做不到。”

话题一说到这件事上,萧问之便再也无法反驳。因为对于少林寺一夕之间覆灭这件事情,他的确也是心怀愧疚。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只听如海又说:“谢谢你不恨普宗师兄。我也并不憎恨你们。”

萧问之原本以为如海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最终原因还是因为少林寺被朝廷出兵剿灭一事,却想不到如海后头说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之间让他有些混乱。

“你若不恨我,为何要提起那些事?”

“提起那些事情,只是因为事情确实发生过。而那番话,我是对你一个人说的。”

萧问之越来越迷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们总想着牺牲别人,去完成自己的目的。却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被牺牲的也许是你,也或许是你所珍视的东西。”

萧问之的身体僵直了,不仅只是身体,连他的表情都从原来的平稳柔和,陡然便得发青且带着一种无可名状的痛苦。

他的身躯都在发抖,抖得象是秋风中的落叶,又象是将死之人的抽搐。

萧问之以手覆着脸,从指间中流泻而出的,是破碎且嘶哑的声音。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这样……我又能如何?”

如海见他这般,只得以手轻拍他的背,助他顺气。虽然他不明白为何萧问之会突然如此崩溃,可是他却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萧问之并不高兴。即使他与这些波及无辜之人合伙,他却并不高兴。

他与那些人在本质上,有着差异。虽然结果,却是走在了一块。

而萧问之就这样喃喃自语着,一直没有间断,直到非罪与赵章讨论到一个段落,从主帐中来寻他们。

赵军的情况比非罪和如海预想的都要差。不仅只是军队的战力不如契丹兵,连军粮都不够。

因为国都外整天不分昼夜都有契丹骑兵骚扰,使得驻扎在此的赵章补给上有一定的难度。常常是草粮才刚到,后脚跟着契丹骑兵就来了。

虽说骑兵频繁的骚扰大军,但赵军队好歹也不是吃素的,被抢走的粮草毕竟不多,只是为了运送粮草却必须另外拨出大批人手,反倒加重了军队的负担。

另一个让赵章十分头痛的问题,就是契丹骑兵擅长单兵作战,往往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就能够将赵军的阵型冲散,而后任由骑兵在队伍之中横冲竖突,十分难以克制。即便真的守好阵势,将骑兵逼退,步兵却也追不上那些骑马的骑兵。

对于这个问题,非罪提出的解法是──迁都。

事实上这个问题在朝廷之中也已经有多次讨论。有些人赞成,有些人反对。

赞成者,当然以皇室贵冑一派为主,毕竟契丹人天天在城外烧杀抢劫,出兵骚扰,这地方说什么都难以住下去了。

提出迁都者多半主张可将国都暂时迁至长江以南处,等待时机再一举歼灭契丹,夺回失土。

不过也有更多朝中老臣认为,外族都已经打到了家门,此时迁都,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行为,他们誓与赵国共存亡。

当然皇帝本人是希望迁都的,不如说皇帝本人近期其实就已经秘密准备了车銮,随时可以逃往行宫。

这一切都是赵章与非罪两人在讨论时,如海站在一旁听见的。

说也奇怪,如海、非罪、普宗,三人同样来自少林寺,当中出了一个投靠契丹的叛徒,赵章却彷彿不知情般,对非罪与如海还是同样得格外礼遇,丝毫不因为普宗的叛变,有什么隔阂。

此次如海与非罪重回军营,除了赵章每日都会找非罪讨论一些国政上的问题外,竟然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即使是面对城外不时叩扰的契丹骑兵,也不须如海去迎战,而赵章也不曾向非罪再提及少林寺那门被普宗带去了契丹的武功。

彷彿所有发生在城外的征战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了,现在赵章一门心思想的,除了保卫这个城池不被攻破外,就是怎么送走还在国都内的皇帝。

赵章是赞成皇室迁都南方的,而他虽然贵为皇室成员,却并不打算跟着皇帝南迁。

他对非罪说,他要与这座城池共存亡。即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也不会撤退。

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却不能陪着他一起葬送在此。

所以这几天,让赵章最为苦恼的,莫过于是怎么说服那些反对的大臣,尽快让皇帝逃去南方。

如海针对这个问题问过非罪,他还记得两人那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城外天天有契丹兵来挑衅,迁都也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总有人反对?”

那时候非罪望着天上的浮云,犹豫了很久才回答道:“如今赵将军住扎在城内的兵力,对抗契丹人尚还有余。可若皇帝要迁都南方,便势必会调度皇军与赵将军一半的兵力前去保护。那这座城,恐怕就守不住了。”

“那就让赵将军随皇帝一同撤退吧?这一座城罢了,到时候到南方在重立一个国都不就好了?”

“不成。皇帝撤退后方,调度的军队是保驾,可前线不可没有守军挡住契丹。否则契丹一路追击,那皇上便十分危险。”

“守住契丹?那赵将军不是……”

“如果皇帝迁都,赵将军恐怕……”非罪那时候只将话说到了这里,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从他看着天际的眼神中,如海明白了他内心对迁都一事也是十分挣扎。

不过从几次的旁听之中,如海也知道,非罪是赞同迁都的。

赵章也是,那怕也许他的生命会就此埋葬这一座城池中,他也要保护这个皇朝,继续延续下去。

究竟是否迁都,这个争议始终延烧不休。不过就在所有官员都还吵成一块之时,皇帝却颁了一条诏令禅位于太子,自己退居幕后成了太上皇。

情势这么一变,所有人心中都有底了。这摆明了是皇帝为了解决朝臣的争议,打算让自己儿子留守国都,而他则可以轻装逃去南方。

赵国的皇帝不光光抛弃了自己国都内的百姓、官吏,最后甚至连儿子都抛弃了。

诏令出来的那一天,如海看见了非罪与赵章的神色,皆是郁郁的,不甚好看。

赵章甚至还接到了燕王传来的家书,吩咐他带上军队保护南渡的太上皇,让原本守御国都的将领们接手抵御契丹。

不过这封家书只得到了赵章一句话作为回覆:“抵死不退。”

兴许是受了皇帝下诏退位的刺激,七天后,契丹集结大队,正式将整座国都围得水泄不通。

从城墙上向下看去,那密密麻麻林立的兵马都是契丹人。他们象是一群过境的乌鸦般,黑压压的绵延在视野之中,不留半点空隙。

那天,非罪也在城墙上见到了这幅光景。

他紧抿着嘴唇,低声对他说。

“如海师弟,你随着皇上车驾,一起往南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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