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挣扎着想起身,却立即又被普宗踹倒。
“不是,不是这样的。王爷是为了朝廷的安危,才希望能够取得易筋经的!”
“此话怎讲?”非罪又问。
“王爷收到密报,指称少林寺意图造反,打算与契丹来个里应外合,更是暗地里帮助他们培养将士,好让他们可以越过边防,与你们一同挥军南下,攻打我朝国都。”
普宗怒极反笑,竟然真的先哈哈大笑了三声,才说:“你们这些朝廷命官,个个都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蠢成这样。少林寺先前连连向朝廷供给兵源,你们竟然说我们谋反?”
那人好不容易趁着普宗大笑的空挡爬起身来,貌似也很委屈的,一手摀着自己隐隐作痛胸口,弯着腰说:“正是因为朝廷接受过少林的援助,王爷深知如若你们叛变,那将会是多大的问题。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必须以防万一……”
“所以你们的以防万一,就是问也不问,直接将少林寺剿灭?所以你们的以防万一,就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人?”
普宗的脸色逐渐变得骇人,他的双眼因为充血而通红,就象是他天对战契丹人那般,每走一步,都带着腾腾的杀意。
“就是因为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昏庸无道的官员……少林寺上上下下的生命就这样葬送了……”
“你、你要做什么?不要过来!”
普宗杀意腾腾的样子让如海整个人都看傻了,不光是如海,连非罪都忘了上前去制止他,直到那人发出一声短且急促的叫声,伴随着重物跌落到地上的闷响声,众人才一齐回过神来。
“普、普宗师兄!你怎么杀了他?”如海率先喊道。
普宗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一脸茫然,又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那具尸身的胸前有着一个大洞,一个足以让手长穿过的大洞,洞口正汩汩的向外溢出鲜血。
“我……”
非罪看着那具尸体,再看看彷彿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的普宗,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过他还是维持着平稳的声音,说道:“别慌,我有办法。”
普宗此时转过头来看向他的神情,彷彿就象是要哭出来一般。不是因为悲伤或者愤怒,而是后悔。
“你再说一次,慢慢仔细的说。”
赵章坐在桌案前,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那群站在前方的人们,看不出心中此时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是。末将听见主帐旁传来呼救的声音,寻声一看,就见到这个小和尚独自一人缩在帐中的角落,燕王派来的使者胸前被尖锐的木条穿过,倒在地上。”
赵章看了一眼跪在那的如海,他低低的垂着头,像似十分害怕且不安的样子。
在如海身后,还跪着非罪与普宗两人,同样是低垂着头,只是看来就不似如那般不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燕王的信使为何会去他们的帐中?”
跪在前头那人答道:“这属下也不知。时值将军带兵去驱赶契丹,整个主帐中的军队都被调走,末将也是听见声响才前往查看的。”
“那时帐中就只有这个小师傅?”
“是。其他两人亦是听见声音,与属下一同入帐的。”
赵章听罢挥挥手,示意那名禀报的将领退下后,这才开口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谁出来解释一下?”
如海听了赵章的问句,怯生生地回头看了非罪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在附近碰见了这个男人,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还跟进了帐蓬中,我希望他离去,谁知道他突然就发怒了,并朝我扑来……”
“他一直喊着要我说出其他逃出少林寺之人的下落,那时师兄们不在帐中,我不愿意暴露他们也在军营中,便奋力推开了他。”
赵章皱起眉头,“然后呢?”
“那人没有站稳,向后跌去,压坏了摆在那的木头椅子,椅子断裂的木条就这样刺进了他的胸口……”
赵章听完后沉默片刻,“是这样吗?”
非罪跪在如海身后应道:“确是如此。在下与普宗师弟赶往现场所见,穿过男子胸前的木条,正是摆在帐中那把木椅的椅脚。”
赵章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从位子上起身,走到了非罪身旁,“我要去看看那具尸首,大师可与我一同前去?”
非罪随即起身,颔首,“请。”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了营帐,留下仍跪在那的普宗与如海,没有得到赵章的命令,不知该跟上还是继续跪在这里。
赵章领着非罪一走出营帐,拿起那只插在一旁的火把,在已然暗下的夜幕中快步行走。
“大师可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遽闻是燕王派来的信使。”
“确实,不过你还有件事情不知晓。”
“请将军赐教。”
“除了送信外,他还负责监控我的动向。”
“喔?听闻燕王与将军你乃是亲生父子,此举想来恐怕有些多余吧?”
“话倒不是这样说的,这人不光是替我爹送信,他还替当今皇帝送信。”
非罪听罢,脸色微微一变,“那今日之事,将军想怎么处置?”
赵章没好气的回道:“我能怎么处置?把你们交出去?”
“在下以为将军可能有此打算。”
“这的确是一个方法……”赵章说着转头看向非罪,“但是我并不喜欢。”
“那将军可有其他方法?”
赵章笑了笑,“那人我一向也不怎么喜欢。明面上是替我爹做事,暗地里却将一切都回报给皇帝,偏生我还除不掉他。”
非罪想了想,说道:“将军若有此想法,在下倒有一计。”
“你说。”
“将尸体完好无损的运回国都,就说此人被契丹刺客所杀。”
“此人奉燕王之命来军营送家书,却被契丹人行刺,说不太过去吧?再说传出去,我治军的威仪何在?”
“此人非是在大人的军营被杀。”
“那是在何处?”
“出了军营,十里外。”
“因何被杀?”
“您将从少林逃僧身上搜得的易筋经交予了信使。”
赵章想了想,“如此,那些少林逃僧是否就要倒霉了呢?”
非罪迎视他的目光,淡淡开口道:“将军既然都已经拿到了易筋经,为何还要留下那些逃僧呢?”
赵章脸上闪过一抹惊愕,随即拍手笑道:“好、好一个非罪大师。”笑声落下,他平静了声调,“你的来历,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入少林前的俗名是什么?”
“在下就是少林寺中一名带法修行的无名小卒,名姓不足挂齿。”
他早知道非罪不会回答自己,所以也并不继续追问。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小段路,来到男人尸体摆放之处。就在非罪以为赵章已然接受了他的计策,靠近了尸体的赵章神态却又是一变,只见他举着火把,掀开了盖在上头的白布。
橘红火光的照耀之下,扭曲的五官与胸前血淋淋的大洞便都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非罪大师,在天亮时看尸首,与天暗时有所不同吧?”
“已死之人不会复活,并无甚不同。”
赵章侧眼看了看,见非罪脸上的神色还是如常般平和,便蹲下了身,去解那具尸体上身的衣物。
“大师你看,这的血红的窟窿外还有些紫青的痕迹,你可知道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在下不知道。”
赵章对着伤口研究了半晌,然后才站起身来。
“大师不识得也不要紧,不过我还是有一事必须向大师讨教。”
“将军请说。”
“此人究竟是为何会到你帐中,我希望大师能坦诚相对。”
非罪想了想,“此人确是为寻易筋经而来。”
“我想亦是。”赵章叹了口气,续道:“那,大师可否告知,易筋经真正的下落?”
“已被契丹人所夺。”
“如若真是如此,你们又何必将此人杀害?”
“此乃意外。”非罪面对赵章尖锐的目光,面上仍是平平淡淡的,好似半点没有说谎。
“你明知道我并不相信。”
“将军自然可以不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赵章沉默了片刻,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口气罕见温和的说道:“大师,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是真心想帮助你们,无论易筋经究竟在哪里,只要能保证它不会落入契丹人手中,我是绝对不会干预的。”
非罪回道:“在下也有件事十分不解,为何朝廷与将军都对易筋经如此在意呢?”
“我曾与僧兵并肩作战过,所以我十分理解少林寺之武学在战场上能发挥多大的功用。”他象是想起了从前的那些时光,缓了缓才接着道:“虽然不可能做到让所有士兵都像少林僧人那样,可只要能稍稍提升兵卒的战斗力,那对我军就是莫大的威胁。所以只要我还在的一天,就绝不可能让易筋经传入契丹。”
非罪听罢后,陷入一阵沉思,再抬起头时,口气中带着一种确切且真诚。
“契丹的确已经拿到了少林寺保管的梵文抄本,究竟会不会成为将军的心头之患,在下便不知了。”
赵章听罢,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两人隔着橘黄色的火光,再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