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海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平生就没有去过比少林寺山脚更远的地方,陡然要他越过国土,去到另一个国家,这在他小小的心灵上来说,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既说不出反驳非罪的话语,却也无法爽快的同意。就这样僵持了一阵,才听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着:“我们都没有去过党项,万一有什么危险……”
普宗这时说话了,“就算有什么危险,会比那夜少林寺的屠杀更危险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冷然,好像此刻他们所决定的事情,与自己往后的命运与去向,并不相关似的。
如海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与自己有相同感受的普宗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可他也只能委屈的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非罪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委屈,只是淡淡的说:“玄广师兄宁死,也要守住藏经阁的秘密,不能浪费了他的苦心。”
他一提起这件事,如海才想起那时藏经阁被烧毁的奇怪情景,追问着:“师兄,那个铁盒子里是什么呀?”
普宗则是压根没有见到藏经阁着火的那一幕,疑惑的看着他俩,“铁盒子?”
非罪自胸前暗袋拿出一个漆黑的方形长匣,那匣子在灯火下闪烁着一种亮丽的色泽,象是上了一层漆般。
“这是一部武功秘籍。”非罪一面打开这个匣子,从中倒出一本十分老旧的线装书,与几页对摺起来的纸张。
“这是一本梵文写成的武功。”他说着,将那几页折起的纸张展开,“这些应当是这本书的译文,却并不齐全,没有译出这本书的最后几页。”
普宗拿起那本梵文写成的书看了几眼,又看了看那几张纸,“师兄可知道这是什么武功?”
非罪摇头,“不知,在下在藏经阁待过几日,从未见过这部书上记载的武功,而这位译者,也没将这部武学的名字译出,在下更是无从比对。”
如海见普宗看着手上那几张泛黄的纸有些失神,心想也许他会有什么线索,便补充道:“这东西是我们在藏经阁的佛像中找到的,师兄还记得吗?就是那个背面写着『杀佛何所求,殊途愿同归』的佛像。”
“那个佛像……”普宗拿着纸页,再度陷入沉思,接着他象是被什么惊醒般说:“你们说玄广大师拚死保护……那么玄广大师他……”
非罪点点头,“我与如海赶到时,藏经阁失火,玄广死在了文殊菩萨像前。”
如海则问:“那时我就想问了,非罪师兄,为何你会认为玄广大师是自杀?”
普宗乍听此事,也是一惊,但旋即好似想起什么般,一声叹息道:“想来,玄广大师自杀,也并非不可能。”
如海更是诧异道:“为什么?”
“玄广大师曾是被誉为全少林寺悟性最好之人,却不知因何突然失去了武功。如今少林遭此劫难,他却无法与师兄弟们共同御敌,这对一个练武之人来说,是何等残酷?我想,他是不想成为包袱,才这么做的吧。”
如海张大了嘴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好似消化完了方才那个说法,又道:“那非罪师兄又是如何知晓藏经阁的火是玄广大师放的呢?还有那尊佛像,为什么师兄会用戒刀劈开佛像?”
非罪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不知晓玄广师兄为何要死,可观其尸身可见周围都倒了灯油,火势如网一般,以玄广所在之处为中心向外延伸至书架上,这显然是人为引火。如若真是当时那些朝廷兵马,又何须故弄玄虚,将玄广师兄摆为双手合十的姿势再点火呢?所以,这火,只有可能是玄广点的。”
非罪进一步说道:“如若是玄广所为,那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在下清查藏经阁中所有典籍,发现里头摆放着许多珍贵的佛经,更有许多是梵文原本,这些经典都是无价之宝,即使少林寺被朝廷所破,这些经典却是无罪的,为何要销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藏经阁中有什么东西,玄广师兄不愿意让人看见。”
“你是说……”普宗跟着举起自己手中那几页纸张,“这些武学心法?”
“应当是如此。藏经阁中唯一有所蹊跷的,便只有那尊文殊菩萨,那尊佛像是旧物,背后又刻了梵文,显然有什么不愿让少林弟子外之人知晓的秘密。再之上玄广尸身的身侧又放了一柄戒刀,在下才如此猜测。”
普宗听罢,嘴里喃喃唸起:“杀佛何所求,殊途愿同归……杀佛……所以你用戒刀劈开了佛像?”
非罪点头,“玄广师兄也许是为了保护这部武学,不要落入他人手中,宁可烧去藏经阁。”
如海听罢,跟着去看普宗手上那张薄薄的纸,只见上头的字迹锋芒毕露中却又带着一点孤寂之感。
“这武功肯定很厉害,才会宁愿烧掉也不能外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只有少林方丈能够修习的易筋经啊?”如海道。
非罪却摇摇头,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另一份,抄写在羊皮上的经典。
“这才是易筋经,在下对过这两份的内容,并不相同。”
普宗睁大了眼睛,看着非罪拿在手中的那份羊皮,“易筋经竟然在你手上……”
“是,这是悟持师兄托与在下保管的,他要我无论如何必须保护易筋经。”
如海此时却嘀咕道:“玄广师兄想烧去的这部武功,这武功究竟是什么来历……”
普宗跟着看向手中的纸页,“我在少林寺这些年,从未听过藏经阁中藏有什么祕密不可泄露的武学。不知这是否是哪位师兄自创的武学,只传于门内弟子,所以才鲜有人知。”
非罪亦是说道:“此武功本以梵文书写,即使是少林寺师兄自创,恐怕也是年代久远。而译本尚不完全,还需要补完尾段的翻译,才有可能练成。”
普宗自方才就一直看着手中那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页,再反覆阅览过几次后,只见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必,这里所有的心法便是整套完整的武学了。”
“师兄你确定吗?如果是这样,那梵文的书里后面写的是什么?”
“梵文我不懂,可从译文看来,此部武功的有起有落,有始有终,已是完整。若真有剩下那几页,怕不会是另套武功。”
非罪说道:“待越过边境,一切安顿下来时,在下便可译出梵文的最后几页,将这份译本补全。”
普宗点头,“也只能这样了,线下还是先保住性命重要。”说着他将那些纸页交还给非罪,“师兄这些东西还是你收着吧,你武功高,由你保管安全些。”
如海跟着答腔道:“说的对,给师兄收着比较放心。”
就在此时,非罪的脸上闪过一个狐疑的神色,从普宗扫过如海。
“为何……你们说在下武功高强?”
如海与普宗没有想到非罪会这么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一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的神色。
“师兄不是看破红尘的武林高手吗?”如海首先讷讷的说道。
普宗跟着说:“方丈也曾特别嘱咐我,师兄是武林奇人,无须与师兄弟们晨练。”
跟着,非罪仍是顶着那一脸淡漠的脸孔,爆出了令两人惊吓不已的话语。
“其实,我不会武功。”
普宗经过一个月于的调养,终于又重新恢复那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这一个月中,非罪一行人与茶棚老人与他的孙子培养出了某种情感,一到放饭时间,就可以看见几人围成一桌,一起吃饭的画面。
饭桌上,老爷爷曾经对普宗的伤势发表出以下看法。
“年轻人的身体就是好,这么严重的伤,躺一个月就好了,像我这种老人家就不行囉……”
他们吃饭的流程通常是这样的,由在场年龄最大的老爷爷先动筷子,往碗里挟第一口菜,爷爷一面挟还会一面发表他今日对人生的感触。
紧接着,就会有一个人针对这番感触做出回应。
“毕竟是少林寺的武僧嘛,那是练家子,我们一般人比不上啦!”通常这个接话的工作也大多会落在爷爷孙子,小武身上。
“我最近一有空就会跟普宗师兄一起在屋前练功,小武哥哥也可以一起来啊!”热烈的附和者如海也会插上一脚。
“我就不了吧?我还是当个店小二,没事的时候斗斗蛐蛐最快活!”
“话可不是这么说,现在这世道啊……乱成了这样,学些武功防身,也是好事啦!”爷爷再度加入讨论。
“嗯,只要武功比人强,就不怕被人欺负。”普宗也会在闲聊中插上一两句话。
“虽说武功可以保护个人不受侵犯,可要说到改变这个世道,那还是必须多读书,只有进了朝廷为官,那才是真正的不受他人侵扰,迎来太平盛世。”非罪当然也不能不说上一两句。
而自从普宗醒来那天,非罪对他们坦白一切,如海与普宗两人至今都仍觉得有那么些违和感,偏偏却又不知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