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原本应是灯火烁烁之象。然而现下一眼望去皆是黑暗,在他们身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林戈在他们身后道:“我去看。”说罢,不待林皆醉回话,展身形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林皆醉看向他背影,轻轻吁了一口气,放开拉住段玉衡的手。
段玉衡踉跄两步,但终于是自己站稳了身子。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段玉朗,泪水滚珠一般落了下来。林皆醉则从怀中取出一副手套戴上,仔细检查了一番。
然而他辨认不出,段玉朗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药。
他取下手套,看向四周,白日来时,寺院庄严肃穆,如若世间凈土;现下却是黑影憧憧,一扇扇或开或闭的门户仿佛通往鬼蜮的通道,因其未知,愈发阴森。
一阵夜风吹过,屋檐下佛铃铁马一阵乱响,震得人心头发慌。林皆醉不发一言,静静凝视着四周,一只手已触上了络绎针的机簧。
风慢慢停了下来,铃声响了一阵,亦是慢慢归于宁静。但林皆醉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忽然间又是一阵疾风掠过,他心头一紧,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轻吁了一口气,放开了络绎针。
那是林戈。
他一手执着剑,向来没什么变化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些不同的东西,几近于同情。他飞快地扫了段玉衡一眼,随后看向林皆醉,“没有。”
他道:“没有,活人。”
段玉衡怔怔地看着林戈,“你说什么?”
林戈便重复了一遍:“没有活人。”
“方丈伯父呢?”
林戈摇了摇头。
“无名大师呢?”
林戈又摇了摇头。
“保国寺内我的七位长辈呢?上下几百名僧人呢?打扫的杂役呢?”段玉衡一句接一句的问下去,声音中带着自己尚未发现的绝望,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林戈。
这一次林戈没有再摇头,他也看向段玉衡,声音清晰地道:“都死了。”再一指地上的段玉朗,道:“中毒,和他一样。”这一句话,却是对着林皆醉说的。
林皆醉点了点头,尚未回答,却见段玉衡身子摇晃几下,口中有血涌了出来。他一惊,难不成段玉衡也中毒了不成?连忙扶住段玉衡身体,搭脉查看,幸而后者不过是由于刺激过甚方才吐血,他吁了一口气,取了枚凝神药物塞到段玉衡口中,低声喝道:“三哥,冷静!”
段玉衡的第二口血已到了喉间,却被口中冰凉的药物一激,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略清醒了两分,不由哽咽道:“四弟……”
段玉衡后半句话犹未出口,林皆醉忽把他往身后一拉,段玉衡此时神志昏沉,自不能反抗,却听林皆醉的声音沉肃了下来,“有人来了。”
段玉衡茫然抬起头,却见对面屋檐黄瓦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沉沉的影子。
又一阵夜风刮过,云彩飞散,若隐若现的月光清晰了几分,夜空中的影子也愈发的分明起来。几人见到那人身上穿一件僧袍,赤足不着鞋袜,僧袍的袖子宽大,在夜风中猎猎舞动,正是曲莲。
他看着林皆醉笑道:“啊,长生堡的小总管和他的跟班,小段三,你们还活着。”
林皆醉看着他,平静道:“何不下来说话。”
曲莲笑道:“好啊。”
他轻飘飘一跃而下,落地无声。这份轻功较之先前在护国寺中的表现又自不同,却是高明了许多。
林皆醉道:“你从牢房里逃出来了,下了毒,保国寺的人是你杀的。”
这三句话,没有一句是问句,皆是肯定的语气,曲莲笑了笑,“没错。段家的点穴法其实很有些门道。可惜他们把我的武功估计的略低了些,点穴的时候,用的内力就少了那么一点儿。晚上也就解开了。”
不是他们估计低了你的武功,而是白日时你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武功。
这句话,林皆醉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问道:“你的毒药藏在何处?”
曲莲“啊”的一声张开了嘴,他面上还带着笑意,月下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段玉朗也算得上细心了。”
但他没想到有人还会把毒药藏在口中。林皆醉想。
曲莲笑道:“西南七十二种禁药,排行第一的是桃花瘴,可惜制作麻烦;排行第二的是随水流,这药就很好,做也容易,下毒也容易,在水里加上一点儿就够了。要是你们今天吃了晚饭,也就随这几百人一起上路了。”
随水流的厉害之处仅次于桃花瘴,无色无味,一溪水中加上一点儿,整条溪水再无生机。若他将这毒药洒在水缸之中,寺内的僧人再拿这水去做晚饭……
曲莲又笑道:“原本想着,今天不过杀一个无余,最多搭一个段小二。没想到小总管要逞英雄,偏要救人。这可多么好,正被我找到机会,一寺人都被我杀了。小总管,我可要多谢你啦!”
这等言语相激,对林皆醉作用委实不大,但段玉衡听了却又不同,他站直身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曲莲自是看得分明,却故意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哦,小段三没死,不过反正被段小二他们养废了,死不死的也无所谓。”
段玉衡忽地低吼一声,身法奇快地冲了出去。
按说段玉衡的武功原本不俗,但他此时遭受沉重打击,神智昏昏,出手时全身皆是破绽,交手不过几招,就已经被曲莲一掌扫中前胸,段玉衡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觉胸口一滞,又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口血却和先前不同,竟是漆黑颜色。
曲莲掌中带毒,而且,毒性不浅。
林皆醉一把扶住段玉衡,塞了一颗先前泊空青所赠药物在他口中,段玉衡口边不再涌血,喘息却仍旧急促不已。曲莲含着笑,一步步地向前;林戈执剑上前一步,眼神极是凶狠,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
眼见局势一触即发,林皆醉却忽然将段玉衡交到林戈手里,林戈一怔,林皆醉却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身后,冷冷道:“诸辰砂先生,你又何必以大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