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不合我用。”佟晶放开一只手摔了摔腕,示意有点累。
“在战场上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选择兵器呀。”练飞虹耐着性子解释:“兵器不称手,难道你就不打,任人宰割吗?而且这双手鞭杆之法,可助你舒展全身,并锻炼你用单手剑太多而忽略了的筋肌,对你以后再学其他东西大有益处的呀!”
佟晶听了也就住口,双手又再振起那鞭杆,却还是没能全神贯注去打,只在做做招式的模样。
练飞虹越看脸色越黑:自己惮精竭虑为佟晶编订的这套练习,她却只是敷衍应付。他终于忍不住叱喝:“你的心都飞到哪去了?又想着闫胜那小子吗?”
佟晶呆住了。下一刻她脸庞涨红,狠狠把鞭杆摔落地上。
“你又不是我师父!我也没求你教我!”
佟晶含着泪转身就走,留下后悔的练飞虹站在原地。
对练飞虹来说,每一个早晨都是一次挑战。
到了这个年纪他睡得不多,几乎每天起床都还能看见稀微的晨星。
刚醒来那副身躯,就像每个关节都被铁钉固定了,僵硬得连翻转也感吃力。想坐起来的时候,身上每一处筋肌关节的旧患都在向他抗议。
练飞虹不想吵醒屋里仍在沉睡的同伴,总是强忍着低吟声,缓缓逐寸坐起来,先以本门崆峒派的吐纳法运行内外血气,令身体机能稍变活跃,然后他才爬下床,静静地练习跟圆性学的少林派“易筋经”各个立禅式,伸展全身筋骨,练了好一轮才真正能自如活动。
曙光初现之际,练飞虹就会把“奋狮剑”佩到腰带上,再带上其他爱用的兵刃,独自出门往附近山里练武。
他知道清晨在山林间气息较浊,其实不大适宜锻练。但他不想给任何一个同伴看见自己早上还没有调整好身体、生硬笨拙的练武姿态,所以还是赶在所有人之前。
他其实没必要把“八大绝”的各样兵器都带全,也可以改拿比较轻巧的练习器具代替。但他坚持这么做。
把随身血战多年的兵刃带在身边,令他感觉更像从前的自己。
练飞虹每天要花上比从前多一倍的时间和耐心,才能够恢复对武技的正常触觉,把万剑棒扇等都化为身体的延伸,挥拳踢腿眼到招到。他不知道这种预备的时间,会不会随着岁月继续越变越长。
会变得更差吗?甚至有一天,会完全做不到吗?
练飞虹很早以前就觉悟了:变老,就是不断地失去。可是知道归知道,当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地消失时,心里还是禁不住害怕。
六十七岁的练飞虹知道,自己的人生前头,再没有上坡的道路。
令他身体退化得如此厉害的并不只因为年纪。当年被雷九谛重创一役,令练飞虹元气大伤,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状态和功力。而每次在水中倒影看见自己被砍去大片的耳朵,都再次提醒他那次惨败的经历,深深挫伤着他的自信。雷九谛早已死在邢猎刀下,这屈辱他永远也无法洗刷。
唉,我在骗谁?就算今天雷九谛在生又如何?我根本不可能打败他……
某一天,当他在练习崆峒派“花法”抛换手里刀剑时,指掌的反应一时追不上,弯刀掉落在地上。他停了下来,呆呆看着地上的刀。那一刻他心里浮出这样的想法:
我还在拼命地练,到底为了什么?
每次练得累了,他会坐在石头上休息,然后开始思考当天稍后要教些什么给佟晶。只有这个时刻,练飞虹的眉头才会放松开来。
他专注地思考着,手中剑轻轻比划将要传授给佟晶的招式,又或者要求她用心复习的技法。当想象到天资聪敏的佟晶,将会如何吸收这些武技并化为己用时,练飞虹总会兴奋起来,捋着已几乎完全雪白的长须,再次展露出从前飞虹先生那顽童般的笑容。
练飞虹最大的恐惧,是有一天自己会死在病床上。有时他会回想:假如自己那夜就死在雷九谛刀下,是否才最幸福?
能够扫去他这种想法的,就只有佟晶。练飞虹表面上虽没说什么,但他已然将自己余下的生命意义,完全寄托在佟晶之上。
她只要专心致志,并继续有正确的指引,廿年后,甚至只是十年后,随时能够成为姚连洲那种绝顶高手,又或是开拓一门一派新武学的大宗师!
练飞虹对此深信不移。
为了培养她,我要再活下去。越久越好。
我要看见那个佟晶。
他在心里如此祈求。
可是到了某一天,当佟晶抛下鞭杆,怒气冲冲地离去时,练飞虹感觉自己的心像崩碎了。
叱责佟晶的那句话,练飞虹其实忍耐了很久才吐出来。佟晶这两年来的武艺进度并没有预期般理想,这阵子更有停滞不前之势。
练飞虹知道佟晶分心的原因是什么。
是闫胜。
闫胜和佟晶继续并肩坐在那山岗上。他们的感情早已到了不用多说话、静静共对也能感到快乐的阶段。
良久,佟晶垂头看见闫胜手里的木简,把它拿了过来,也抚摸着上面的字。
“这些你都已经练成了吗?”她晃一晃木简问闫胜。
“大概七、八成吧。有些还没有揣摩通透,不过已经知道剑路大概是怎样,只要多花一点日子,应该可以想得到。”
佟晶笑着说:“那你还不多谢我?”
自从得了“龙虎剑谱”之后,闫胜全神投入去解读其中绝技,佟晶亦有从旁帮忙,除了助他对拆演练之外,也对剑招的技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这过程里,闫胜更深深了解佟晶在武学上是何等聪颖,虽然在实战经验及对青冥剑法的理解上仍然有限,提出的心得许多并不准确,但其不凡的巧思却能刺激闫胜生起新的想法,令他突破了好些修练“龙虎剑”的障碍。
闫胜听佟晶这么说,却故意不发一言。
佟晶马上抓住他的衣袖猛摇:“什么?你是说我没有功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