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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南下赣地(89)(1 / 1)

霍瑶花不说话,指一指那客店。

“你就住这儿吗?”习小岩心里松了一口气:“那我就送到这儿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霍瑶花并没真的在这客店下榻。她不过想找个跟他分手的借口而已。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去,她也就牵着马儿走向那客店。

走到半途,她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个“鬼刀陈”。

习小岩如孤狼般的背影,快要融入黑夜里。

霍瑶花知道,自己从前也曾经跟他很相像。

习小岩想不到:那一夜,是他最后一次跟韦祥贵说话。

三天之后他乘马车到达沙头市,接风的百里帮并没有带他去谈判决斗的地方,而是带了他去停尸的义庄。

在那儿,习小岩看见一具满身血污的尸身。脸骨都被打得变形了。

“是……‘西寮’干的……”他们惊恐地告知习小岩。

所谓“西寮”是荆州府南部一带对西面流窜而来的流氓势力之称呼。他们来自岳州西部以至施州卫,被此地的富庶吸引而来,散落于多个县城,各自结成帮派,并没有什么严密的组织,但因为是外来人,行事凶悍横蛮,全不讲道上的规矩。其中又有许多来自施州、天性慓悍的蛮夷子,本地的帮会也都忌惮他们三分。

沙头市的西寮人在镇里自立了一个虎潭帮,虽然不过数十人,但因好斗而不畏死,其他帮派也都避之则吉。沙头百里帮这次雇“鬼刀陈”来,本不关这虎潭帮的事,而是要摆平另外两个帮会间的纷争;不巧韦祥贵到来谈好报酬之后,一时高兴又到镇里一家娼馆玩乐,正遇上虎潭帮一名头目,二人因争夺一个年轻姬女吵起来,虎潭帮人二话不说,也不问韦祥贵是谁就围起来殴打,当场将他活活打死,丢弃在旁边市集的烂菜堆里……

习小岩静静瞧着韦祥贵的尸身,一直动也不动。他身边的百里帮众全都不敢走开,也不敢说话。

他一直盯着韦祥贵被打得凄惨不已的脸。

这是他平生第一个朋友。

直至天都黑了,他突然蹲下来,拿起祭奠用的馒头,一口气啃掉三个,又把祭酒喝个清光。

“带我去。”习小岩平静地说,同时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来。

在烛火掩映下,百里帮众看见“鬼刀陈”的背项,仿佛散出一层像雾的气息。

本来就阴森的义庄,更感寒气逼人。

“我……我们……”百里帮的人怯懦地说:“连兵刃也没带……让我们先……”

“不必。”习小岩的声音也同样冷酷得不像人:“你们带路就行。我一个人进去。”

虎潭帮的老巢在沙头市西部文德里内,本来只是座破落空置的旧粮仓,他们流徙而来后强占它作为聚居地,还改了个威风的名字叫“西义堂”。

百里帮众带着习小岩,才走到文德里外头,却见上方的黑夜映着跃动的红光,一眼就看出里巷里燃烧着猛烈的火焰。

习小岩未等众人指路,右手长臂就将长刀拔出鞘,踏着沉重刚猛的步伐奔入巷里,刀尖刮过墙壁,划出星火。

他的眼神与脸容,盛载着满溢得快要爆发的仇恨。

可是他找到的,却只有一座已经焚烧得屋顶也快塌下的“西义堂”,还有堂前街巷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些尸体身上,全都有惨烈惊人的刀口。

一个身影站在火场外,仰头瞧着那激烈舞动的火焰,神态就如孩子欣赏节庆的烟火。

此人肩上搁着一柄刃身宽阔的大刀,刃口其中一段带有锯齿,柄首垂着一大绺人发,以血染成暗红。

那大刀的刃面上,沾满都是鲜血。

习小岩看见火光前透现的那个婀娜身影,一时呆住了,本来充盈的杀意消散无踪。

那人把脸转过来,一双妩媚眼睛瞧着习小岩。

他当然仍记得这双眼睛。

这次霍瑶花已经没有戴面巾,向他展示出雪白美艳的脸庞来。

“这是还你上次的人情。”她微笑着轻轻的说。

这一刻习小岩浑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只是无语看着霍瑶花这担着大刀的美丽姿态。只因她跟那个他苦苦追寻的女人实在太相像了。

霍瑶花借着熊熊火光,瞧着习小岩好一会儿,心里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嫣然一笑。

“我们都为对方杀过人,彼此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

破门六贼

一张破破烂烂、状如庙宇符咒的纸片上,横书了这四个潦草的大字。下方紧接是四行小字:

邪派狡辈僭称名门

恃凶杀掠劫民自肥

蛇群鼠聚贱淫不伦

恶孽迷天罪当十诛

这样的“破门六贼”声讨状,在临江城南的梨花巷大路上,贴满了四周房屋与商店墙壁,大半已被三月的毛毛雨雾渗得绵烂,有的掉出半片随细风轻晃,有的散落在水洼里融成了一团。

分明是午后的光天白日,这梨花巷街道却空寂无人,不只平日沿街摆卖的贩子全不见了,就连两旁房子的商铺也都关起门来。街心就只得一条流浪狗咬着腐坏的骨头走过,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寂静情景,加上满墙满地密密麻麻的纸,整条街道乍看有如变成幽阴的树林。

街里唯一仍打开门口的,是在西首尽头处那座“迎风客栈”,洞开的大门前未见一人,门内的大厅也都空荡荡。

“迎风客栈”虽说是旅店,其实无人落脚。临江城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客栈数年前因生意不佳,把二楼好些客房拆了改作饭馆,却引来城里三山五岳人马聚脚,渐渐在店里私开赌局,结果店东只靠少许的抽成维持生计,店子被黑道鹊巢鸠占,成了活脱脱的贼窝,乏人打理下一片落魄龌龊,就算在外头也嗅得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城里的良民都不敢接近。

那声讨状下面写着挑战“破门六贼”的日子地点,正是今天这家客栈。

春雨不断在下,街里泛着大片迷蒙白雾,四周物事全都笼罩在一层淡淡湿气中。一切仿佛都变慢凝止。

此时出现一人,左手撑着一把绘了优雅梅花图画的纸伞,右手牵着仍在喘息中的白马,站在街道入口跟前。

这人一身白衣,身材细小,被纸伞遮着面目。其腰间挂了一柄长物,用油布套仔细包裹,以防沾水。

这人把马缰绕在街口的木栅栏上,跨开穿着革靴的双足,踏进了这条诡异街道。

几乎同时刻,街道两旁窄巷深处,微微传来足步在水洼中移动的声音。

这人毫不理会,仍然走入街心,直到“迎风客栈”门前才站住,然后掏出一方布巾,仔细抹拭衣服和手上的水渍,这才轻轻把腰间那油布套解开。

只见布套之下露出一个造型古雅的剑柄,铜柄首与剑锷护手都铸成卷云状,手柄交错缠着紫色的布条。

这人将纸伞略抬起来,现出一张英气娇俏的脸庞,以雪白头巾包覆着发髻,正是佟晶。

她灵动的眼目里,有如透出烈火。

同时街道两旁巷口和屋顶墙头上,冒出了二、三十人来,在细雨中各自提着刀枪剑棒各般兵刃,隐隐已将佟晶包围在中央。

这群人衣饰和手上兵器不尽相同,一眼就看得出分属几个门派。他们皆是地方上的武林人士,早就风闻近月来一干自号“破门六剑”的强豪大闹赣北,现在首次亲眼看见那六人其中之一的女剑客,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娇滴滴姑娘,惊讶沉默了一阵子后,就不禁笑起来。

佟晶未有理会他们讪笑,仍然盯着前方的“迎风客栈”,从腰带内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抖开来,正是那贴得满街满巷的“破门六贼”声讨状。

三人此时从“迎风客栈”现身,其中两个自大门并肩步出,另一人则在二楼窗户跳出来,蹲在屋檐之上。

佟晶朝着门前的人举起那声讨状。

“这东西。”她恨恨地问:“你们写的?”

佟晶仍带稚气的红彤彤脸庞,配上这么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又令街上众多武人忍不住一阵哄笑。

可是客栈出来那三人却没笑。他们看见来的只有这女孩,全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站在客栈门前那二人中,左边的是个身材甚高壮的汉子,面貌四十余岁,眉目间精光闪烁,一头发髻已然秃了大半。他扬起披风,展露出腰间一柄十分贵重的镂饰雁翎刀,看那皮革刀鞘的色泽,就知道这柄刀已经传承了许多年。

他左手把着柄头,站姿雄伟,隐有一方之主的气度,此人乃是临江城内第一大武馆、阮氏无极门的当家馆主阮韶雄。

阮家祖上艺成于无极门后自成一系,已在临江立足设馆四代之久,声势颇大。就数此刻包围在街上的众多好手,里面有十三人都是阮韶雄带来的无极门弟子,占了将近半数。

阮韶雄听闻这“破门六剑”不同一般匪盗,数月来在江西北境内夺取官银,全都是大剌剌地行事,甚至正面往官吏的府邸索要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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