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怎么样,叔叔?您把酒卖给别人,赚了一笔钱?”莫兰纯粹在瞎猜。
“哈,我哪有这好命?我都自己喝了!”老郑又喝了口浓茶,才慢条斯理地说,“这事我总觉得不好意思,那酒外面得卖几百块钱一瓶呢,这哪是我这种人喝的酒?所以我碰到陈厂长就道谢,后来他又拿了瓶给我,这次我是坚决不肯收了。我还记得那次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他笑嘻嘻地对我说,那酒根本不值那个价,让我别往心里去,只要别把这事说出去就行了。听他这么说,我就明白八九分了。我问他这酒有问题吗,我可是喝了一瓶呢。他说牌子虽是假的,但货还是正宗的,跟普通的酒没两样。这下我也就放心了,后来我又喝了一瓶,果然什么事都没有。”
高竞也明白了,陈东方原来在捣鼓假酒生意。那么会不会,那三十万就是他们三人通过雷海琼的关系卖假酒给王友良的公司获得的赃款?
“叔叔,我们能看看陈东方的办公室吗?也许他会在办公室的备忘录里留下什么线索呢?”他听到莫兰在说。
老郑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行。你们看吧。办公室在这里。”老郑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跟外面其实差不多,大部分地方堆满了说不清是什么的塑料零件。办公桌靠边放着,桌上有个台历,但里面几乎什么都没记。莫兰打开抽屉,在里面翻动起来。
“陈厂长是不是出事了?”老郑不安地问道。
“不知道。”高竞答得模棱两可。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屋子里没有保险柜。陈东方应该不会把钱藏在这个连工友都可以随意进入的办公室。“他在这里有宿舍吗?”高竞问。
“没有。他不住这里,但他家离这里不远。”老郑道。
这句话让莫兰和高竞同时抬起了头。
“呵呵,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但我知道住得不远。”老郑看出了他们的诧异,解释道:“有一次他回家没多久,厂里就出事了,我呼他,他十分钟后就赶到了,后来他说他正好在他丈母娘家里。”
陈牧野家就在附近吗?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叔叔,水云路离这里很近吗?”莫兰道。跟高竞一样,她对附近一点都不熟悉。
“原来他丈母娘家在水云路啊!哈哈。”老郑恍然大悟地笑起来。看到高竞和莫兰都一脸困惑,他解释道:“从我们工厂后面的一堵墙翻出去有个菜场,穿过那个菜场,再转过一条小路,就到水云路了。”
原来这么近。
莫兰回头看着高竞。高竞立刻收到了她传来的信息。
“郑师傅,您给我指一下路吧,我想看看从哪里能翻出去。”高竞道。
二十五分钟后,高竞在老郑的指引下,从厂长办公室后面的那堵墙爬出去,穿过一个人声鼎沸的马路菜场,又在一家大众浴室的旁边摸进了一条长约五十米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大型小区,往前走到八十号,围墙另一边出现了跟这个小区不同的景致,主要的区别在于树。小区里栽的都是水杉,而围墙另一边栽的却都是夹竹桃—就跟高竞在陈牧野家那条弄堂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他从围墙旁边的小门进去,一眼就看见莫兰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夹竹桃下。
“你到了多久?”他问她。
“我刚到。我怕你等,我是打的过来的。我以为你会先到的呢。你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陈东方不是只用了十分钟吗?”
“第一次跑不熟悉,再说那浴室让我找了老半天。这附近有好几家浴室。”高竞看看她,问道:“不是说好在陈牧野家门口见面的吗?你怎么在这儿?难道这里就是……”
“对。不过这是二百弄四十三号的后门。”莫兰指指不远处的一扇小窗,“我看你没来,就向人打听怎么才能走到和平路去。有人给我指路了,但我看真正知道的人不多,我问了好几个人,才走到这里。”
“这是四十三号的后门?”高竞望着两米开外的那扇小窗,还有点将信将疑。
“当然在这里啦。不信,我叫一声陈牧野,看看有没有人答应。”莫兰说完就拉开嗓门大叫一声,“陈—牧—野!”叫完,她拉着高竞就躲到了夹竹桃旁边的报架后面。透过报架之间的缝隙,高竞看见一张熟悉的老年妇女的脸出现在绿色的纱窗里面。
那是陈牧野的外婆。
高竞犹豫不决地望着他身后的莫兰。
“真的要撬门进去吗?”他道。
“你不是说这里面有保险柜吗?来这里还是你提出来的呢。”
他们现在正站在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五○四室的门口。撬锁是高竞提出来的。自从跟莫中医那个老滑头学会撬门后,他就有点手痒,一有机会就想显显身手。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了。撬门进入,不等于是非法闯入吗?
莫兰看出了他的心思。
“别担心,我们看完就走。到时候假如有人问起,你就说门本来就开着。反正你抵死不承认撬锁不就行了?当然,最好是上帝保佑不要碰到人。所以你得快点,我们看完马上走。”莫兰走到了他的另一边,催促道:“快点啦!我给你把风。”
“好吧。”高竞终于下了决心。
他摸出事先准备好的铁丝,插入了锁孔。罪犯法则第一条,选择最普通的作案工具。他在锁孔内慢慢移动铁丝,等找准位置后,向旁边用力一推一挑,锁发出“咔哒”一声,开了。
“开了吗?”她轻声问。
高竞朝莫兰笑笑,把铁丝收回来,用膝盖把门一撞,门开了。他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铁丝扔出窗外,这是莫中医教他的。罪犯法则第二条,作案工具就像套套,用完不扔,必然霉运当头。“看得出来,我得把深奥的道理翻译成二十岁的通俗版,你才能记住。”莫中医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让高竞很想揍人,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莫中医那天教他的十条法则他确实都记住了。
“里面没人。”他茫然地说,紧张的情绪骤然释放。
“当然没人。”莫兰答了一句,径直就冲进了陈东方那个布置简单的办公室。
可当他跟进去的时候,却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保险柜。
“怎么啦?”
“它开着。”莫兰指指保险柜。
“别碰它!”高竞高声提醒。他走近保险柜,果然发现保险柜的门很明显没关紧。他从牛仔包里拿出一包方便面—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晚饭—抵住门向外移,保险柜的门立刻开大了,但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你上次来这里时,这门是开着的吗?”
“当然关着。”当时刘玉如曾经擦过保险柜,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为什么现在开着?”莫兰自言自语。
“别想了,凶手拿了刘玉如的钥匙,肯定就是来开保险柜的。”高竞拉着莫兰的胳膊就往外走。“现在保险柜看过了,赶快走吧,我们不能让人发现我们来过这里。”保险柜的异常状况让高竞蓦然紧张起来。他是撬锁进来的,可不想变成盗窃犯。
“好吧!我们走。我看这里空荡荡的,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钱。”莫兰道。
他们来到客厅,又匆匆浏览了一遍另外两个房间。如他们所料,这套三室一厅的公寓里没有第二个保险柜。另两个房间基本上相当于仓库,里面很脏,地上堆了不少职业公司的宣传单,还有几箱卫生纸、肥皂、真空包装的海产品干货,角落里还有两箱xo。
“高竞,你看!那是xo。”莫兰指着那两箱酒。
“我看见了。”
“我们要不要带一瓶回去?”
“你疯了吗!这不真成贼了?我们什么都不能拿!听见没有?”他的口气很严厉,心道,十五岁就是十五岁,思维方式就是跟成年人不一样,做事简直就不顾后果。
“好吧,不拿就不拿。其实那些都是假的,有什么关系啊。我只不过是想拿瓶回去骗骗老爸罢了。”莫兰小声嘀咕。
“跟你说不能拿就是不能拿。别跟我争!我们快走!”高竞把莫兰拉到门边,正准备伸手去开门,却惊恐地发现门把手竟然转动起来。妈呀!谁?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发麻了。
“是谁啊?”莫兰也被吓得手足无措,她用口型问他。
但他已经来不及回答了,因为门已经开了,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计小强。
“高竞!”计小强首先发出一声惊呼。
但高竞看到的却是他身后的另外两个人。他认识他们,他们是计小强的同事,或者说是前辈更合适一些。其中一个,还在他被砸伤头后,给他做过笔录。
两分钟后,高竞和莫兰被分开在两个房间接受询问。高竞很想在自己被带进陈东方的办公室前提醒莫兰一句:在警察面前,千万不能像对别人那样信口开河,撒谎对自己没好处。但他没机会跟莫兰说话,就被计小强拉进了屋。
“高竞,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怎么进来的?”计小强难得发火,这次却气得脸色铁青。
“嗯……这个……嗯……”高竞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保险柜。”
“保险柜?”另一个警察就像被黄蜂蛰了一下似的嚷道。
罪犯法则第八条,千万不能给警方留下老奸巨猾的印象。上次受伤后被带到警察局时,对于三年前火车上的那件迷案,他并没有多谈,现在他觉得继续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我就说了,不过故事很长,你们要有点耐心。”高竞低声道。
那个警察笑起来,“你说吧,我们很有耐心。”
高竞结结巴巴,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把整个故事的原委大致说清楚。他从火车上发生的失踪案说起,谈到三年后自己看了报纸上的认尸启事后,怎么到警察局认的尸,又说到后来在青风中学怎么发现第一现场的……他说得起劲,两个警察听得也认真,还不时做着记录。可是当他抬起头,正说到自己对陈东方失踪事件的猜测时,房间玻璃柜顶上的一个东西,却让他分了心。
那是什么?一个亮光从玻璃柜顶的两箱杂物之间闪过。
“喂,高竞!怎么不说了?你在看什么?”计小强推了他一下。
他朝玻璃柜顶上指了指。
“那是什么?”现在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那个东西如此在意了,其实他觉得它看上去很像一个探头。他在商场打工当保安的时候,看见过类似的东西。
计小强和另一个警察一起站起身,朝顶上张望。
“去拿把椅子来。”那个警察命令计小强。
后者立刻搬来一把椅子。那个警察站在高处,对玻璃柜顶上的一切一目了然。
“是探头吗?”计小强问道。高竞想,原来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就是那玩意儿。”警察扯出那个探头,以及与之相连的一圈电线和一个录像机,笑道,“今天的收获不小,拿回去看看。”
高竞知道,探头面对的位置就是保险柜所在的那片区域。如果保险柜里没有巨款,好像没必要这么小心谨慎吧。所以,保险柜里还是曾经放过钱的。现在钱不见了,它到哪里去了?
高竞和莫兰被带回了警察局,两人都有点沮丧,尤其是莫兰。一方面,她担心父母会责怪她—她已经把家庭地址和家里的电话都留给警方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电话过去。是父亲接的倒也罢了,她只是不敢想象,假如妈妈知道今天的事会怎么想。一直以来,妈妈都希望她是个真正的淑女—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在家弹弹钢琴,看看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她真不想让妈妈失望,但是现在……现在只能指望警察打电话去的时候,家里没人,或者至少是父亲接的电话了。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高竞。她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推向危险的边缘。如果不是她怂恿,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去撬锁?他是最老实正直的人!可是,一旦别人知道他撬过锁,谁还会相信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承认自己撬了锁,不过看情况,他是不会说谎的。都是她!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把他逼上了绝路!假如警察通知他的学校怎么办?也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被写进档案!
她心情焦虑地坐在警察局的大办公室里等着,高竞被直接带进了一个小房间。过了大约半小时,两个警察跟高竞一起走了出来。看他们脸上的神情,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其实在那个破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高竞好像一直有话想跟她说,但自从警察出现后,他就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她看见高竞朝她走了过来。
“莫兰。我们现在可以走了。”高竞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裙子。
可以走了?她心里一喜,但又不太敢相信。
“我们真的可以走了?”她轻声问。
“嗯。”他只是点点头,看上去不想在这里跟她多谈。这时,计小强提着两人的包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行了,拿走吧。”计小强说。
他们的包刚才被拿走了,大概是做了例行检查。莫兰想起了外国电影里的片段。“你们有什么权力搜查我的包?有搜查证吗?”彪悍的女主角常常会对警察吼出这句话,她也想说同样的话,可惜她不敢。警察一向她要包,她立刻就乖乖交上去了。
高竞背上自己的牛仔包,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警察局的办公室。计小强把他们两个送到了警察局门口。
“高竞,你是我兄弟,又是我学弟,我得提醒你一句,没事别掺和到案子里来。你看今天的事,解释起来多麻烦。幸亏我们头儿一向做事冷静,头脑清楚,要不真的把你拘了,问你个二十四小时,看你受得了受不了!”计小强道。
“我又没干什么。”高竞嘟哝了一句。
“我这是劝你,你身边还带着个小妹妹呢,不为别人考虑,你也得为她着想啊。你们要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以后你怎么见她父母?做事前,多考虑考虑!”
“计哥哥,你们会不会给我爸妈打电话?会不会通知我们学校?”莫兰提心吊胆地插嘴问道。
计小强温和地看着她笑笑:“打电话通知你父母和学校的任务现在交给我了。你不让我打,我就不打了。不过,你以后可别再跟着高竞瞎闹了。”
“啊,谢谢计哥哥。”莫兰长舒了一口气,真想给计小强鞠个躬,但随即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那高竞呢?计哥哥,高竞会怎么样?”
“他啊,我们头儿认识罗老师,他会告诉罗老师的,这也算是通知学校了,到时候就看罗老师怎么处理了。”
罗老师!这下莫兰彻底放下了心。她刚想对计小强再表达一下谢意,忽然看见四五个警察神情严肃地从警察局里走了出来。
“你们走吧。我不能跟你们聊了,现在有任务了。高竞,你好自为之。”计小强回头又叮嘱了两句才走。
莫兰看见警察们分别上了两辆警车。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莫兰问道。
“他们去抓陈牧野。”
“啊?”莫兰大惊。
“我们边走边说,前面有个小吃店。想不想吃点心?”高竞的下巴朝前一努。莫兰看见斜对面果然有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连锁饮食店。好吧,去吃碗小馄饨压压惊。
“走吧。我请客。”她大方地说。
“嗯,这次就让你请吧,我要吃生煎包!”他没好气地说,“我后来才知道,你居然什么都没说。真厉害啊,你是怎么逃过他们的盘问的?”
“很简单,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听到过名字。他们不信的话可以去调查。我还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你才特别想知道答案,你的好奇心太强。”
“你还说了什么?”
“我说……”莫兰看着他,“我说,你告诉我,你是用身份证插在门缝里开的门,但我不信,因为你最喜欢在我面前充好汉了,我怀疑门本来就开着,可当时我鞋上的搭扣松了,正在弯腰弄鞋,所以没看见你是怎么开门的—我这么说,就是考虑到你可能招认,也可能没招认。喂,你到底有没有向他们坦白你撬锁的事?”她紧张地问。
高竞咧开嘴笑了。
“我没说。我说门本来就开着。进门的时候,你不是提醒过我吗?我记住了。我想我怎么都不能承认撬锁,那可是违法的。”
“哇!”莫兰捂住嘴发出一声低呼,随即又四下张望。等她确定周围没人监视他们之后,才喜不自禁地说道:“太好了!高竞,你做得对!我刚才还为你担了半天心呢!”
“可这样算不算做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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