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莫兰已经把凌珑和王雪之间的纠葛告诉了他,他承认自己没想到凌珑还有这样的心机,但他仍然觉得这个外表粗鲁的女生不可能真的会聪明到哪里去。
“我能说什么?我要说,王雪就是杀人凶手!”凌珑斩钉截铁地说。
高竞都想笑了。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高竞慢悠悠地喝了口绿豆汤,问道。
“我当然有证据!就是纽扣!”王雪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银色纽扣,丢在桌上,“瞧,这就是她掉在现场的,让我找到了。”
这颗纽扣跟之前莫兰从草筐里捡到的一模一样。
“纽扣……原来你是在……”张细妹想说什么,但没说下去,也没人理会她。
“你说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现场?五楼男厕所?”高竞问道。
“对,就是在那里,在洗水池旁边的墙角里。”
“墙角?”这怎么可能啊!她是不是当警察都是白痴啊?搜索现场还会遗漏这么重要的证据?况且这纽扣还是银色的,也太容易被发现了吧!高竞想提出异议,可这时莫兰却在桌子下面拉了拉他的裤子。他抬头看看她,她的眼神分明是不想他提纽扣的事。好吧,看来你是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来。那就听听吧,反正她要是拿着那颗纽扣去警察局,警察一样会提出质疑的。
“就是在墙角,怎么啦?”凌珑似乎也听出了他的怀疑,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高竞连忙说,“就是有点吃惊罢了。可是光有纽扣也不能说明问题啊,搞不好哪次她心血来潮想去五楼的男厕所洗手,正好把纽扣掉在了那里……我是说,你要指控她是凶手,总得要有更直接的证据吧?—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他最后的那个问题让凌珑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你真的看见她杀人啦?”张细妹兴奋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凌珑轻轻摇头,优雅地笑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破译了雷海琼的死亡留言。”她优雅地拿起一杯橙汁,优雅地喝了一口,最后又优雅地将杯子放下。
请你有话说话,不要装腔作势好不好?高竞在心中高喊了一句。
“死亡留言?雷海琼说过什么?是不是在地上写过字?”莫兰傻傻地问。
凌珑白了她一眼。
“写字?亏你想得出!就算她写了,还不是给凶手擦了?”
“哦,对了。那死亡留言是什么?”莫兰显出更傻的表情。
凌珑再度优雅地笑了。有人形容优雅的笑容就像慢慢绽开的荷花,但高竞却觉得凌珑的笑像朵泡开的香菇,又大又厚,乌漆抹黑。他决定下次碰到陈牧野时,建议他在生日时送凌珑一面镜子。“你喜欢吃香菇吗?让她给你笑一笑。”他连词都想好了。
“如果没写字,她还能说什么?”莫兰继续提问。
高竞忍不住了,他道:“她是在唬你,哪来的什么死亡留言?要是有,警察早知道了,还用她说?”
他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激怒凌珑,可她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警察也不是样样都知道,要不,他们干吗还要到处了解情况?我说的这个,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
余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哦哟,妹妹,你不要吊我们的胃口好不好。”张细妹道。
“是啊,凌珑,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吧。”莫兰也催促道。
凌珑将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好像在审视他们的忠诚度。
“好吧,既然你们都跟那女人没什么交情,我就说了。”她刻意停顿了片刻,“我发现她最后的那个姿势有点怪。”
莫兰眼睛一亮。“怎么怪?”
“她用一根手指指着前方,你们说怪不怪?后来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意思。昨天我突然想到,王雪在学校里的学号就是一号!”
“真的?”高竞道。
“当然是真的,这你们可以去查。雷海琼一定是用这个方法来指明凶手是谁。当时厕所里很暗,她这么做,王雪肯定不会注意。你们说,这种事如果我不告诉警察,警察会立刻想到吗?”凌珑再次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三个,“好,话我已经说完了。到目前为止,就我们四个人知道这事,要是以后传出去了,就是你们三个干的。”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说的。”莫兰保证。
“我也不会说的。”高竞道。警察真的从没想到过王雪的学号吗?他对此表示怀疑。
凌珑把目光转向张细妹,后者连连摇手。
“别看我,别看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哦。”
凌珑似乎终于放心了。
“哼,她自己做的烂事不敢承认,还拼命往别人身上推。她想让牧野替她顶罪,休想!我这就要让她好看!我吃饱了!”她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莫兰愕然地问。
“还看不出来?当然是去警察局!我这人就是这样,说干就干!走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拎起了自己的背包。高竞看见她快速走出餐厅,身影在酒店门口一闪就消失了。
医院走廊的灯光很亮,莫兰认出站在姨妈病房门口的红衣女郎是自己的表姐乔纳。可是,那男人是谁?他们好像在说话,她走近时,那人正好转身准备离开。
啊!是计小强!
“计哥哥。”她跟他打了个招呼。
计小强笑着朝她点点头,一句话没说便走了。
“真没想到啊,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兰扯了一下表姐的红衬衫。
“我今天不是请假了吗?他来看看我。顺便也向我道歉,上次他女朋友不是发神经吗?—这是什么?”乔纳指指她手里的保温杯。
“别转移话题。说!他到底找你干什么来了?”莫兰凶巴巴地问。
“不是跟你说他来道歉的吗?你以为还能有什么?”乔纳抢过保温杯,拧开了盖子,“哇,老鸽虫草汤啊!是你煲的吗?”
“是啊,下午煲了两个多小时,你让姨妈全喝掉,我爸说很补的!”莫兰斜睨着乔纳,“我就是搞不懂,你请一天假,他为什么要特地来看你?你明天不就去上班了吗?”
“我哪知道?看到他我也吃了一惊,还以为碰到鬼了呢!后来他还问我上次的糖还在不在,我说早送人了,他好像还有点失望,哼!”乔纳斜了她一眼,道,“好了,别说他了,说说你吧。你不是说今天要见一个重要证人吗?怎么样,听到什么新东西了?”
莫兰知道表姐是想故意岔开话题,本来她还想问个究竟,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把今天在海悦大酒店碰到的事跟表姐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后来怎么样?高竞是怎么说的?”乔纳急切地问道。
“他说他去警察局找计哥哥问一下情况,可计哥哥不是来找你了吗,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莫兰没好气地问。
“下午四点左右。”
“四点!现在都六点了!他在你这里磨了两个小时呀!”莫兰几乎嚷了起来。
乔纳尴尬地笑笑。
“要说他离开警察局的时间,那大概是三点半。”
“三点半!”高竞一定白跑了,莫兰想。
她跟高竞一起吃的午饭。因为最近她刚学会手擀面的做法,所以急不可待想在他面前露一手。等他们买了食材,跑到前些天两人“同居”的高竞朋友家,做完面条,吃完差不多就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接着高竞又求她给他做个晚饭便当,这样一折腾,等他们离开时,都快下午两点了。高竞又说还要去见一个同学,这样等他赶到警察局,八成早过了三点半了。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一起待了这么久!”莫兰嗔怪道。
“谁说这两个多小时我们都在一起?”乔纳立刻反驳,“他先到我家,发现我不在。我们家的邻居告诉他,我在医院,他就到医院来了,找我大概也花了些时间。等他找到我,我妈正好想吃话梅,她说嘴里没味道,他就陪我到附近的超市去买话梅。在超市里,他说他想送我点东西表示歉意,我们就在超市多待了一会儿。”
莫兰一只手叉在腰上,一只手扶在墙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姨妈在生重病,你居然在约会?”
“什么约会?哪有什么约会?”乔纳急了,嚷了起来。
“那姨妈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同事!怎么啦?我告诉你,你不要瞎想,他纯粹是来找我道歉的,你别忘了,他还有个高干子弟的女朋友呢!”乔纳说到这里,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调羹来,舀了一口汤送到嘴里。
“喂,这是我给姨妈做的。”
“我尝尝有没有放味精。她现在不吃放味精的东西—很好,你没放。”
“难道我是第一次给姨妈做吃的吗?!”莫兰盯着表姐的脸。
乔纳避开她的目光,粗鲁地骂道:“妈的!我是镜子吗?盯着我干吗?”
“我觉得你们两个有点不对头!”
乔纳把脸歪在一边。
“得了吧!我是不会喜欢他这种软骨头的男人的!是,他人不错,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懂吗?有没有纸巾?”
莫兰知道她要干吗,一把夺过表姐手里那个用过的调羹,拿纸巾擦了擦。“那好吧,算我看错了。盖上。”她指指保温杯。
“你当然看错了!”乔纳盖上杯盖,“我跟他根本没可能,我喜欢有能力有头脑又帅的男人!他帅吗?他根本不是我要的人!他像个大面团。”
没可能干吗跟人家逛那么久超市?没可能你请一天假,他就跑来看你?
“如果想让我相信,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就告诉姨妈你们的事,看她会不会跟我想得一样。”莫兰道。
乔纳抱住胳膊看着她。
“想让我帮忙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
“我想看看档案里的照片,怎么样?”
“档案室平时都有别人在,你怎么看?”乔纳一脸不情愿,“要是让人发现我带你去翻看档案,我的饭碗就砸了。现在我发现这份工作还不错,昨天他们还发了我两桶油。”
“所以就得找没人的时候啊。你们档案室里什么时候就你一个人?”
乔纳想了想。
“只有中午。那时候他们一般都会到楼下的会议室打牌,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中午来查档案?”
“这样吧,如果有人正好进来发现我在翻档案,你就说档案自己从桌子上掉了下来,我正帮你捡呢。放心吧,一般来说,人家就算发现我在看档案,也不会认为是你故意让我来翻的,他们顶多认为我是一时好奇罢了。”
乔纳低头沉吟。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很快的。”她也知道乔纳现在突然开始重视这份工作恐怕有两层原因:一是姨妈的身体有病,她的确想赚点钱;二是,计小强在那里工作。她才不信表姐对这个人丝毫不感兴趣。
“等等。”乔纳忽然抬起了头。
“什么事啊。”
“你要看的照片不在档案室。”
“啊!什么?”
“这个案子还没结呢。我们这里只有一些文字叙述,原始照片都在办案人员手里。”
“这么说是在计哥哥手里?”
“差不多。”
“那怎么办?我其实只想看一眼,不会把照片拿走的。”莫兰小声嘀咕,心却慢慢往下沉。看起来是没戏了。
“看一眼也不行,人家办公室可是整天有人的,不过……”乔纳去推病房门,忽然停住,“不过,如果没任务的话,他们中午好像也在会议室打牌。”
“干脆把他们锁在会议室吧,就锁两分钟。没人知道是你。”莫兰立刻献计。
“去你的,你想叫我死是不是?!”乔纳大嚷着推开了门,接着莫兰听到她嘟嘟哝哝地在跟姨妈解释,“没人叫你死,你瞎听什么!”
雷海晨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虽然太阳光还是那么强烈,但就像是透过一张透明塑料纸往外看,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暗沉沉的。
上午九点,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电话机前,想打给陈牧野。自从昨晚凌珑告诉他陈牧野被抓之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牧野被抓了,牧野被抓了!是王雪告发的他!是她,一定是她!”凌珑拉着他的胳膊像条疯牛般晃着身子。她的声音真大,他觉得耳膜都快被震裂了,而且她离得真近,嘴巴几乎碰到他的耳朵,她的呼吸全喷在他脸上,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凌珑跟他说了一大堆王雪和雷海琼的事,好像整个事情都跟王雪衣服上的纽扣有关。她说得激动,他则听得心不住地往下沉。姐姐被杀的那天晚上,他跟王雪曾经在学校见过面,他们在那里待了很久。他不知道那算不算约会,但他觉得很像。他们牵了手,接了吻,有那么一刻,她还把身体贴在他身上。这是夏天,他们两人的衣服都那么单薄,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鲜明的女性特征。然而不知为何,他却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悲伤。
“小雪,你有没有见过老鹰?”他问她。
“没见过,啊,也许在动物园见过,可我忘了。”她娇俏地笑了,仰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星星一样的光。
“我也没见过。我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它。”其实他是想说,他希望有一天他死的时候,老鹰会叼走他的尸体。但他知道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未免太煞风景,所以临时改了口。近来他感到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差,也许是因为这个,他常常会想到死。每天晚上睡觉时,他都有种末日将至的感觉。也许这一觉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上床时他总是这么想,但是他不能把这些想法告诉任何人,父母、凌珑或者王雪。这世界上,也许只有陈牧野一个人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因为他们曾经一起死过,虽然后来又一起活了,但那种生死相连的感觉,恐怕今生都不可能找到东西代替。
牧野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他们两个一样,从来没为有血缘关系的人流过泪。
那天晚上,他跟王雪聊着天。她靠在他身上,他有点出汗了,她从包里取出纸巾,替他轻轻擦去脖子上的汗,那时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下一秒,他们可能会有更亲密的举动,于是他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我想喝点水。”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我帮你去买。”她马上说。
她去买水了。他觉得在这种时候,她离开一会儿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件好事。他并不想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一种新的经验,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感情不够深呢?他无从判断。他只知道,在那时他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陈牧野,想到了他们多年前说过的话—
“香格里拉是什么地方?”“是一个真正的圣国。在那里不会有人生病,人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去了那里,你的心脏病会好吗?”“当然会!”“那精神病呢?”“在那里,别说精神病,连感冒都不会有人得!”“你是说,我妈遗传给我的精神病也会在那里痊愈吗?”“你没有精神病!”“有一天,它会找上我的!医生说我妈不该生孩子!”“只要找到香格里拉,你就不会得精神病!”“混蛋!不要吊我胃口!它到底在哪儿?”“在西藏,雪山下面!要自己去找!可惜我身体不好,还没找到可能就死了!”“你不会死的!我跟你一起去!你累了,我背你!”……
那时他真想打个电话给陈牧野。他想告诉他,我现在想去香格里拉了,我想去了,要不就来不及了!你能跟我一起走吗?可是显然他不会打,他也明白,牧野有自己的生活,凌珑总跟他在一起,也许他们还是一对恋人。真奇怪,过去怎么会没想到这点,香格里拉对牧野来说还有意义吗?他们已经很久没聊这个话题了,恐怕在牧野心里,那早已成了一个应该抛弃的微不足道的梦……
在王雪离开的那五分钟里,他去了一次教学楼。他想去最后一次看看自己念过书的地方,他预感到自己是不太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这里来了。可是他只在底楼徘徊了一会儿就立刻返回了操场,因为他看见了凌珑。他不想让她发现自己,他跟王雪所在的台阶很隐蔽,除非站在教学楼五楼男厕所的窗前,否则根本看不见。他相信凌珑不会去五楼,她从来不是个称职的清洁工。可是,从凌珑的话里,他觉得她最终好像还是看见了他们。至少,她应该看见过王雪,不然怎么会认定是王雪?
“她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敢承认,还想诬赖牧野,我绝对不能饶她!告诉你吧,海晨,我已经报警了!明天,也许今天晚上,警察就会去找她!我一定要救出牧野!”
这几句话听得他心惊肉跳。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该骂她。当然,他也想救牧野,但真的是王雪杀了人吗?不错,那天晚上他跟王雪是分开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很短,因此就断定王雪跟姐姐的死有关,未免太武断了。可是,王雪讨厌姐姐似乎也是个不争的事实。可真的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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