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天就淅淅沥沥下起来的雨,在这日仍没有停,应景得让人伤感。郁家一行提前将时间空出来,驱车前往郁澈母亲的墓园。
墓地位于淮州的郊区,山清水秀之地,据说风水极好。
不年不节再加上阴雨霏霏,墓园里的祭拜者极少,一路走来几乎没看见人。
下着雨,原本干净的小道上沾着泥泞,几片深绿的叶子浸在雨水中。
郁安巡执仗走在最前面,他鲜少用拐杖,今日或许是路滑,或许是心里哀凄,一早主动撑出来。
郁诚在旁给他打伞。伞身多往老爷子身上偏,没让他淋着半滴雨,自己则湿了半个肩膀。
江容心看见虽心疼,也没多说,只是默声跟着。
郁澈与郁欣并行,各自打着把伞,姐夫陆铮跟在后面。
心里头压着事,众人清早起来就寡言,到了这里更没有说话的心情。
直至站在石碑前,放下花束,冷寂里的沉默才被郁安巡颓然又喑哑的嗓音打破:“晋兰,我又带孩子们来看你了。”
离别多年,眼泪似乎干涸,早已经熬成看不见的哀愁和疤痕,密封后藏进心底深处。
母亲患病去世时,郁欣与郁诚正在上高中,而郁澈小学尚未毕业。噩耗从医院里传来时,谁也不敢信,因为谁也承受不住。是郁安巡一手料理的后事,第一个冷静下来。
照顾他们衣食起居,事无巨细帮他们安排好一切事情的母亲忽然逝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郁家的生活乱成一遭。
众人甚至不敢回忆,那时候怎么挺过来的。
郁澈记着初中最讨厌放学,回到家里只能吃保姆做的饭菜,妈妈的味道再也尝不到了。可悲的是,到了三十岁这年,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专属母亲的味道。
郁安巡在葬礼结束后大病一场,身体还没好全又去工作。且比之前更加拼命,三个孩子经常三五天见不到他的面。
兄妹三人有时候在饭桌上,吃着吃着就痛哭起来,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会降临在他们头上,为什么非得是他们家?
然而不幸的事情总要降临人间,上苍习惯随机选择参与者,再厉害的人也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更没有不参与的权利。
现实会冷漠地、残忍地,对一个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进行凌迟。
郁安巡用工作麻痹自己,郁欣不得不顶替母亲的身份,学习照顾弟弟妹妹。然而她到底没有母亲的好脾气和耐心,一度跟郁诚郁澈都不愉快。
郁诚从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夜之间沉稳下来,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任性了。
而郁澈作为所有人眼里的被照顾者,在孤独里更加沉默下去。
碑上的照片,郁母才四十岁出头,温柔典雅,目光和暖地望着每一个人。郁澈心里母亲稍稍模糊的脸,又清晰起来。
几年前,她喜欢一个人开车过来,说上一天的话。这两年反而不舍得再把烦心事告诉母亲,任由着心底的音像淡去。
郁欣跟郁诚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近况,本是想让妈妈高兴,最后却没忍住都哭了。
只有郁澈少言,轻声地说:“妈,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我。”
她想说的话不便在人前,只在心里默问:妈,我跟她过得很好,您会赞成我们吗?她能向您一样对我,给我真挚炽热的爱,且不剥夺我的半点自由,不看轻我的一切热爱。
站在他们身后的郁安巡,无声望向郁澈,这句话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就像被雨水沾湿的裤腿,湿哒哒地黏在腿上,摆脱不开的难受。
当天回去,郁澈要离开,即使外面还下着雨,她也不愿多待一天。或许是早有预感,她提出来时,一家人都没有反对。
郁安巡无声叹了口气,不忍在这种日子苛责她:“开车小心点,到了给你姐打个电话。”
郁澈一一应下,回房将林知漾喜欢的画取下来,某人刚才还发信息给她,让别忘了。
郁澈不满别的事情转去她的注意力,这副画竟能让林知漾牵肠挂肚,不理解。
她用盒子包好后拿出房间。
郁欣在楼下等她,好奇:“手里是什么?”
“晨晨给我画的画。”她淡定地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我很喜欢,想带回去挂在房间里。”
女儿稚嫩的作品能被郁澈真心欣赏,郁欣不由地有些骄傲,语气里的喜悦难掩:“小孩子懂什么画,画着玩的,难为你喜欢。”
郁澈摇头,毫不吝啬赞扬:“孩子的画最干净,也最通透。晨晨有天赋,姐姐要悉心培养。”
聊起孩子,郁欣母爱的劲上来,说话也不再咄咄逼人了,像个最普通的家长:“绘画班在报着呢,只要她自己喜欢,我们花多大代价都值得。”
闲聊完,郁澈不多客套,开车离开郁宅。
郁欣跟江容心目送她离开,转身回去,郁欣脚步一顿,总觉得不太对劲。
“容心,你有没有觉得,郁澈最近不太一样了?”
心头稍稍一紧,江容心没有表现出来,漫不经心地问:“哪儿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郁欣想了半天,打了个比方:“感觉刺变软了。”这几天的郁三小姐太温顺。
江容心扑哧一笑,娇声地笑:“你把三妹当玫瑰呢。”
郁欣被她打趣,没什么力气地白她一眼,也跟着笑。坐下后却静默地思量,视线落在窗户外花园里,绿枝浓郁,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下。
林知漾在三天后才去临川雅居见郁澈,这是郁澈的意思,她隐约知道是为什么,但没有点破。
郁澈的家庭,真让人喘不过气。
林知漾开门就闻见了饭香,她不像是客人,倒像是下班后回家的主人之一。
另一个在家里等她。
换鞋,洗手,然后去厨房。
郁澈自她关门时就听到动静,却矜持地没有迎出去,假装专注地做着手头的事情。只在她进厨房时,偏头朝她露出个浅笑。
林知漾上前,把她垂在耳边的发丝别在耳后,彬彬有礼地问:“郁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你等饭吃就好。”
不满地撇嘴:“啊,这样说的我像个饭桶。”
郁澈挑眉:“我没有说。”
林知漾胡搅蛮缠了几句,又问:“你后面几天没事了吧。”
郁澈轻松地回:“没有了。”
掏出手机,她的行动力极高:“好,那我们去安城见我爸吧,我来买票。”
郁澈立即放下汤勺,伸手在她屏幕上拦了一下,紧张地问:“真的要去吗?”
“去啊,自从答应他,我爸这段时间都催死我了。”林知漾看她面色为难,冷静下来,体贴地问:“后悔了?”
“不,只是……”
她并不擅长跟长辈相处,如果林知漾的父亲不喜欢她,这次见面岂不是让林知漾为难。
见她犹豫不决,林知漾果断退出够票界面,“是不是觉得我太急了,不够稳重,才谈没多久就拉你见家长?没关系,不想见就不见,反正他人就在那,不急于一时。我们这次过去就当旅游,我不跟他说。等年后你做好准备了,再见我爸也不迟。”
尽管想得到家长的祝福,但她不愿意做郁澈不喜欢的事情。
“不是,我想见。”郁澈解释,她怎么会不想见,见过她家人,她们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想见,但是又犹豫?
林知漾冰雪聪明,顿时了然地扬起唇角:“你放心,我爸很好说话,包容待人,几乎不说人家的不好。他绝不会挑你的刺,喜欢还来不及。而且,如果他不喜欢,我们俩以后不去见他,他有老婆孩子,我也犯不着去讨他的喜欢。”
“什么都不要怕,跟着我就好,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我跟你在一起的决心。”
一番话让郁澈的心暖起来,仿佛正安适地躺在铺满毛毯的小舟里,林知漾轻轻晃着她。
“嗯。”
等吃过晚饭,林知漾关心起那幅画,拿来拆开,盯着画走了好一会的神。
冰蓝色的主调,粉红色的陪衬。
郁澈坐在她身边,双膝并拢拱起,抱膝幽幽地说:“你很喜欢吗?”
林知漾盘腿弓腰,目不转睛:“太喜欢了,你外甥女真厉害。”
“那我不送给你了。”
“?”
你只能喜欢我。
这句矫情的话被她藏起来,郁澈淡淡地说:“开玩笑的,送你了。”
林知漾端详她的神情,郁老师好像有一点不开心?她把画推到一边,指尖戳了戳她白嫩的脚背:“我喜欢它,因为它画出了我写不出来的东西。我眼中的你就是这样的。”
“我甚至想把它印在手提包上。”
原本还想问为什么自己是这样子的,听了后一句话,郁澈迟疑:“太招摇了。”
她把脚往后藏了藏,林知漾戳得她痒。
林知漾当然清楚,朝她眨了下眼:“先做两款,我们自己背,等过两年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推广。”
“好。”
过两年这样的词,让她很安心。
林知漾在规划她们的未来。
两人买了后天一早去安城的高铁票,车程只要一个小时,林知漾把列车信息截图发给林晖。
林晖发语音回复:“收到。”
“别订酒店,你爸有地方给你住。”
林知漾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好闻的清香,她靠在郁澈肩上回消息:“别了,我们不想住你家。”
虽然不介意,但看见他那娇妻跟小儿子,算不上高兴。
林晖心里有数,风风火火地发来一段语音:“废话。小兔崽子,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我能让你来我家造|反吗?老话说狡兔三窟,老林我给你套新的。”
郁澈一哂,好直白。
林知漾跟他互损惯了,也不气恼:“老头你还是有钱。”
“你确定把人给我带来啊,带来那就是你婚房。你要是敢耍我,那就是你的牢房。”林晖故作恶狠狠。
林知漾切了声,发个“晚安”的表情包敷衍。
把手机扔到一边,反手搂住郁澈:“行了,柴米油盐的事安排完毕,也该风花雪月了。”
被她搂住的肌肤酥酥麻麻,郁澈看着她,眼底有星星。林知漾觉得身下人的眼神过于撩人,让她挪不开心力做别的事,恶趣味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眼罩给她戴上。
郁澈只是轻微反抗了下,就被暧昧地威胁:“不许动,不然把你手也绑上。”
她知道,林知漾真做得出来,但那样不太舒服。于是乖顺躺在她怀里,任其煽风点火,不安地喊了喊她的名字。
林知漾亲亲她的耳朵说:“不怕。”
被剥夺视力后的感官异常敏感,她似乎还在林知漾晃动的舟里,身下是柔软溺人的柔软毯子。铺天盖地的欢愉从水面溅上来,一点一点地打湿船舱,最后淹没了她。
天晴后,舟面回归平稳,林知漾在她身边,意犹未尽地抚摸她光洁的背。
郁澈脱力,用汗津津的额头蹭蹭她的下巴,分别这些天所有的空缺终于被填补上。
“林知漾,想跟你私奔。”
去了安城,不要回来就好了。
林知漾餍足后的慵懒声线魅惑着哄她说:“嗯,后天就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时间被琐事分割地太碎,效率不高,比我想的还晚,久等,实在抱歉。明天没事了,九点更,多写一千字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