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紧紧攥住毛线帽,腋下夹着宽大的蓝色棉服，宋乔曦另一只手抓住丁淼的胳膊。
宋乔曦干咳了几声，晃晃脑袋,脑后的马尾辫儿甩来甩去，“咳咳，淼，淼淼,我没看错吧？”
很明显，淼姐比她更快接受了事实,冷静地拍拍宋乔曦的手说：“哦，是楚尽。”
宋乔曦手心冒汗，慌张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生怕高大妈和丁秘书发现楚尽真的来了。
还好还好,高大妈和丁秘书两个人都猫着腰站在姜社长和副社长伯伯旁边,笑得脸上都出褶子了。
没发现就太好了,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在台上说的那番话,楚尽听到没有？
紧闭了一下眼睛,宋乔曦在心里求老天保佑,他最好啥也没听到
“走吧,愣在这儿一会别人都看到楚尽了。”
丁淼捏捏她手腕说。
宋乔曦忙拉住丁淼的手,“啊,快走。”
两个小闺蜜在楚尽目光的注视下,手拉着手地走到礼堂入口。
宋乔曦对上楚尽神黑不见底的眸子，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在他面前停住。
“你”
刚一张口,想问他“你怎么在这里？”,楚尽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哇靠！丁一你也跑得太慢了”
王君洋一个急刹车停住脚步，身后跟着看脸色快要背过气儿去的丁一。
“啊，大家都在啊”
王君洋挠挠头，对宋乔曦挤挤眼睛，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高大妈他们好像要过来了！”
丁一很合适宜地说了一句，手指往宋乔曦身后一指。
宋乔曦连忙推着楚尽往礼堂外走，嘴里小声嘟囔着，“快走快走，回家了”
“小五人帮”出了礼堂大门。
天已经擦黑，礼堂门口的空地路灯昏黄，礼堂里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和掌声。
宋乔曦站在离楚尽两三米远的地方，回头看着两个“猪队友”，王君洋和丁一，两个男孩一副怂怂的样子在路边踢石子儿，仿佛他们俩是一块背景板。
丁淼也站在王君洋和丁一身旁，和她离得有点远，淼淼推推眼镜，无奈地对她耸耸肩，小声说：“瞒不住了，实话实说吧。”
身上套着楚尽的蓝色棉服，左手攥着楚尽的毛线帽，宋乔曦右手摸了一下棉服兜兜里揣的红包，硬壳奖状刚才出门的时候趁着慌乱，估计掉到礼堂里了。
一手抽出红包举过头顶，宋乔曦仰着张笑脸冲到楚尽面前，“我，我今天替你来领红包啦，这个给你！”
要知道，平时楚尽过年收到的红包，都入了她的兜兜里。
这回主动拿给他，应该会开心点吧？
宋乔曦避开楚尽的目光，微微下垂。
“你们合起伙来计划这么久，漏洞也太多了吧？”楚尽说话的声音是带着笑，语气温和又平静，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以为你能想出多缜密的计划，王君洋和丁一当场就招了”
“啊”
宋乔曦哀怨地瞅了一眼王君洋和丁一，高举红包的手放了下来。
果然，男生就是如此不可靠
当她回过头，微微仰头，看清楚昏黄灯光下楚尽的面庞，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楚尽到今年三月，就满十一岁了，个头又蹿了一些。
他眼尾稍稍扬起，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她，他脸上带着明朗的笑意，看起来温和却气场强大。
总之，楚尽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宋乔曦想象中，生气或者任何不开心的情绪。
反而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只是楚尽看起来放松的站姿，也比旁边站得歪七扭八的王君洋和丁一挺拔不少。
宋乔曦左手的帽子被楚尽拿走，他替她戴在头上，笑着说：“你戴还挺好看的？就是外套有点大了，这么喜欢穿我的衣服，就送给你吧。”
宋乔曦用手拽了一下头上的毛线帽，小声问他：“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会生气？你不是说，我平时很忙，你是我的代言人吗？”楚尽隔着帽子，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顶，“代言人，就要有代言人的样子，理直气壮一些，你这样，别人还以为你理亏呢？”
顿了一下，楚尽接着说：“走了，天都黑了，乔姨下班回家看不到我们，要着急了。”
“喔，你真不生气哇？”宋乔曦跟着他屁股后面，对站在几米外的伙伴招招手，示意大家伙跟上，“那红包你想着拿呀！”
“你不是说，我的红包都请你们吃肯德基了？也不差这一顿了，明天去吃肯德基吧”
楚尽的声音从前面轻飘飘地传到宋乔曦耳朵里。
宋乔曦感觉心态有点炸裂，胸口的一股热热的感觉涌到脸上，直到耳根子都发烫。
哇啊啊啊！
原来他什么都听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丁淼他们跟上来了，停下脚步，准备挽住丁淼的胳膊。
却听到走在前面的楚尽，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我的小代言人。”
宋乔曦几秒后，拉住了丁淼的手。
却不知道为什么，抬头看着楚尽的背影，只觉得心脏
噗通，噗通跳得有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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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第一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宋乔曦听到妈妈和在北京出差的爸爸讲电话。
“嗯，家里你不用担心”
妈妈背着她，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记着什么。
“能帮衬多少就帮衬多少，嗯，存折里还有钱，我下午去趟银行，给老夏打过去”
妈妈声音不大，但是宋乔曦在餐桌上听得很清楚，她抬头看了眼楚尽，他安安静静用勺子喝粥，一点声音都没有。
妈妈说：“行，我知道，应急嘛，谁家没个难事儿啊。那先这样，你还和闺女说话吗？”
“曦曦，爸爸电话。”宋乔曦听到妈妈叫她。
放下勺子跑到客厅，从妈妈手里拿起听筒，宋乔曦激动地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爸爸！你在北京见到秋梦姐姐了吗？姐姐好点没有？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见到了，秋梦一切都好，她看到你的信特别开心。爸爸大后天回去，你在家乖乖听妈妈的话，和楚尽一起帮我照顾好妈妈，知道吗？”
听筒里爸爸的声音让宋乔曦很安心。
“那你知道秋梦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吗？她要动手术吗？”宋乔曦问。
“这个听你夏伯伯说，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一下，是否手术还要看具体情况，你别担心，秋梦这里一切都好。”
听爸爸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好，我听话的爸爸。”
“对了，闺女啊，你寒假作业今年早点开始写啊，别和去年似的，快开学了又熬夜赶作业。”
宋乔曦有点心虚地回答道：“喔，知道啦”
早餐后，楚尽就回锅炉房做奥数题。
他换鞋的时候对宋乔曦说：“中午一起去吃肯德基，昨天答应你的，王君洋他们也去，我和乔姨说好了。”
“太好了！”曦曦欢呼道。
上午，她听爸爸的话，很乖地坐在写字台前做寒假作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楼下的锅炉房。
楚尽的窗帘是拉开的，白天反光，看不清楚屋里的人。
写了两个多小时作业，宋乔曦伸个懒腰，站起来准备给自己倒杯水，随便又扫了一眼窗外
她看到一个叔叔，领着一个矮矮的小朋友从锅炉房出来。
叔叔看着眼熟，好像是在报社发行部工作的余叔叔，小男孩是他的儿子，叫余天，今年七岁还是八岁，看起来很调皮的样子。
心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宋乔曦想，他们找楚尽做什么？
中午，楚尽履行承诺，带着“小五人帮”坐公车到银座商城附近，用“奖学金”红包请大家伙美美地吃了一顿肯德基。
吃过午饭，王君洋明显还不想这么早回家。
他坐在肯德基红色的塑料板凳上，嘴巴叼着吸管猛吸一口冰可乐，“咱们去银座商场六楼，玩打大牙和跳舞机吧？玩投篮也行！我听我表哥说，这附近还有个溜冰场，想不想去溜旱冰？”
丁一对任何需要动的游戏都提不起兴趣，拿纸巾擦擦嘴上沾的沙拉酱，“这里离泉城路近，我们去泉城路的新华书店看看又上了哪些漫画吧？楚尽可以去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原文书？”
“我想去黑虎泉拍照片，我带着相机呢！要不我们去黑虎泉散散步？”
宋乔曦舔舔手指，放下啃干净，只剩下骨头的炸鸡翅。
其实她无所谓去哪里，只是记起妈妈说，饭后剧烈运动不好，就没赞同王君洋的提议。
刚好出门前，她把相机塞到楚尽书包里，看在今天天气很不错的份上，不如大家一起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拍拍照。
扭过头，宋乔曦顺便征求坐在一旁楚尽和丁淼的意见，“楚尽，淼淼，你们想去哪里？”
丁淼很酷地耸耸肩，“我去新华书店，看看辅导书。”
“我要回大院儿，你们玩去吧，我下午要给余天补课。”
楚尽摇摇头，用纸巾仔细地擦擦手指说道。
宋乔曦惊讶地问：“余天？是余叔叔家的小豆丁余天吗，他不是才上二年级，这么小就要补课？”
原来她上午看到的真的是在报社发行部工作的余叔叔，余叔叔的儿子余天，比他们“小五人帮”的成员普遍小两三岁。
对于宋乔曦来说，自己现在已经是要上高年级的大孩子了，再看看大院儿里那群七、八岁，还拖着鼻涕刚上小学没两年的小豆丁们，只会觉得他们好小好小喔。
“余叔叔今天上午找的我，希望我帮余天补一下数学和英语，你们去玩吧，我先回去了。”
楚尽点点头，开始收拾餐盘。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宋乔曦怔了一下，也跟着收拾面前的餐盘。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楚尽突然开始给小孩补课？
当着王君洋他们的面，又不好直接问。
楚尽做事情总有他的考虑，很多时候不愿意说原因，每次她都要问好久，把人磨烦了才蹦出只言片语。
“小五人帮”都在，宋乔曦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儿磨人。
王君洋也慌慌张张开始收拾，抬头对着宋乔曦说：“曦曦，我陪你去黑虎泉拍照啊，丁一和丁淼去新华书店呗。”
“我，我今天不想去拍照了”
宋乔曦低头收拾好餐盘，还没站起来，眼前的餐盘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拿走。
一抬头，楚尽已经站起来，替她把盘子里的垃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曦曦，你不是带着相机吗？他们不陪你去黑虎泉，我陪你去。”
王君洋也站起来，举起托盘。
楚尽从座位上拿起黑色的背包，单肩跨在肩膀上，扭过头抬抬眼皮，淡淡地问宋乔曦：“你去黑虎泉拍照，还是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去。”宋乔曦想也不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早点回家啊，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追着楚尽的背影跑出去。
“曦曦”
隐约听到王君洋好像叫了她一声，脚步没停，刚想回头，胳膊被楚尽一把抓住。
楚尽替她撑开肯德基的门，抓着胳膊像溜小鸡一样顺势推出门外，“你小心一点，差一点就撞门上了。”
“哦。”
宋乔曦迷迷糊糊回答，也就忘了刚刚有人叫她的事，并没注意到楚尽唇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高一矮两个小孩出了肯德基，恰好赶上一班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
楚尽让她先上车，他跟在后面。
“嘀，学生卡。”
刷了公交卡后，宋乔曦顺着人流往里走，找了个狭小的空间刚站稳，抬头想试试能不能够到吊环扶手。
车身摇晃的厉害，忽然间一个刹车，她刚刚踮起脚尖想去够扶手，一下没站稳，控制不住身体向前扑。
下一秒，就被人抓住胳膊扶住，头顶是楚尽的声音，“你跑那么快干嘛，为什么不等着我。”
“哎呦喂，师傅您慢点啊”
“怎么开车的，这急刹车。”
“这还有孩子呢，吓着孩子了都！”
周边乱哄哄的，小孩儿的啼哭声，大人的抱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不是你让我先上车的？”
宋乔曦憋憋嘴，看看周边和头顶，叹口气，自己是够不到把手了
“你抓着我胳膊。”
楚尽说，侧了一下身子，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多，能轻松抓到头顶的吊环扶手。
宋乔曦伸手抓住楚尽左胳膊，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抱在怀里。
“我这个寒假会给余天补数学和英语，每周休息两天”楚尽说，像是知道了她心里的疑惑，停顿一下，又很轻柔地补了一句，“休息的两天可以陪你去黑虎泉拍照，你想去植物园，千佛山也可以。”
“为什么要给余天补课呀？”宋乔曦问出憋了好久的疑问。
她知道，大院儿里好多叔叔阿姨都想让楚尽给他们家的小孩儿补课，承诺给他不少的补课费，可是楚尽一直以学习太忙没时间为理由拒绝了。
帮别人补课，尤其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小朋友，肯定会很辛苦，也很累，楚尽自己还要准备下学期的省奥数竞赛，他自己的学习压力就很大了。
为什么忽然间就答应了余叔叔？
余叔叔前两年调到报社的发行部工作，据说，现在报社待遇最好，最赚钱的就是他们发行部。
那余叔叔会给楚尽很多钱吗？
宋乔曦没忍住，还是问了，“余叔叔给你补课费？很多吗？”
“一个假期五百块。”楚尽说。
“这么多钱？”
宋乔曦瞪大眼睛望着他。
千禧年，五百块对于小学生来说，是很多很多钱了。
但是让宋乔曦想不明白的是，但凡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只要是合情合理的前提下，爸爸妈妈都会满足，爸爸妈妈怎么对她，就怎么对楚尽。
按理说，楚尽不应该缺钱才对。
“可是，你很缺钱吗？”
宋乔曦老老实实问道。
楚尽望着她明亮的眼睛，低声答道：“我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那为什么给余天补课呀？”小姑娘轴劲儿上来了，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晃了晃楚尽的胳膊。
楚尽抿住嘴唇。
原因，他不想让宋乔曦知道。
小时候在亲戚家寄养的生活经历，让楚尽很敏感，日常会细心留意宋叔叔和乔阿姨的话语，推测家里的经济情况。
今天早上，他听到乔姨和宋叔叔打电话，那意思应该是要借钱给夏伯伯。
楚尽一直认为，宋家因为多了一个孩子，压力本来就比一般家庭要大，如果自己有能力赚钱，可以帮他们减轻一点负担
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他希望宋乔曦可以一直生活的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就这么开开心心的长大，甚至一辈子不长大都可以。
因为自己和宋叔叔、乔阿姨会保护好她。
所以这件事，他不会让曦曦知道。
“你说嘛，到底为什么呀？”宋乔曦捏捏楚尽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嘛，告诉我嘛，哎呀，急死我了”
宋乔曦开启了“小磨人精”模式，声音放得很小，哼哼唧唧带着鼻音，一遍一遍地问。
实在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楚尽叹气口。
就算不想让她知道，可自己也答应过她，从来不会对宋乔曦说谎。
斟酌了半天，楚尽眨眨眼，最后把视线落向别处，刻意避开她执著的目光，低声道：“因为要攒钱养你。”
这
不算说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