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武正式把身上的重担卸下来,交托给八弟施明晖:“明晖,珠珠与四皇子的亲事,就靠你来谋划了。还有孝顺父母、替我照顾妻儿,也要靠你。”
施明晖郑重抱拳:“大哥放心,有我呢,定不负所托。”
施明珠极不自在。
四皇子周绍是个火坑,奈何她怎么说,他们也不听,只当她小女孩,心性未定,因此一直朝前谋划着。
施明玮也不自在。
妹妹要嫁四皇子,是秘密,他近来方知,一直保守秘密,但从头到尾貌似没他什么事。
大哥宁可跳过他,将府里府外的担子,托付给尚未成年的八弟。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脑子里,突地跳出施窈曾经送他的四个字:废物点心!
施明玮不免很是沮丧。
他也想为家里做些什么,为珠珠做些什么。
郑氏哽咽道:“你去就罢了,那是我们家男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镇守下来的边关,你去瞧瞧实属应当,怎还要带上凌云呢?凌云才那么点大,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能做什么?”
施明武道:“老太傅和岳父大人求的皇上,说凌云是长子嫡孙,虽尚小,但也该见识见识边关,以免常年待在锦绣堆里,失了施家儿郎该有的锐气,长成膏梁纨袴甚为可惜。
祖父和父亲认为有理,便应了。岳父大人还提了腾云。但腾云实在年纪小,我应了岳父大人,晚些年再求恩旨接他去边关历练。”
不是不能去,而是皇帝不能准。
施明武和他的儿子们不能都跑了,都跑了谁留京做人质?
这是皇帝和边关大将心照不宣的约定。
镇国公道:“妇道人家就是心慈手软,须知,慈母多败儿。这事上,你还不如老大媳妇稳重。”
郑氏妒火中烧,气苦道:“老太傅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凌云和腾云,背后谁撺掇的,你还看不清吗?她当真好狠的心!我再没见过比她心狠的妇人,亲儿子,小小年纪,怎能送去那苦寒地儿?”
施明武有心为妻子辩驳两句,但这是母亲,不能顶撞,只能忍耐下。
众人没理会郑氏的话,谈起边关,又谈起二房两口子,又将施明珠嫁四皇子的计划周密谋划一番。
郑氏讨了个没趣儿,听了一会子,都是镇国公私下与她说过的,便出去寻大孙子,搂着大孙子百般不舍,又哭哭啼啼怨恨他母亲心狠。
施凌云不好顶撞祖母,只安慰她道:“祖母,是我自己想去边关的,我从小听着曾祖父和祖父的传奇长大,我也要做他们那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祖母宽心,将来我凯旋归来,定为祖母请封诰命!”
郑氏已是超品诰命,封无可封,但依旧欢喜不已,嘴上不再埋怨傅南君,但心里更恨她心狠。
这么孝顺懂事的孙子,她怎么狠得下心肠送他去边关吃苦?
施明武与镇国公等人定下计议,又去外院书房,与祖父老国公话别。
辞别了老国公,已是深夜。
他慢慢踱步在国公府偌大安静的后宅,穿过一道道月门,穿过亭台楼阁,来到菡萏院的门口。
菡萏院漆黑一片,一盏灯笼没点。
这是拒绝男主人入内的意思。
施明武徘徊于门口,无端记起施窈翻墙蹭饭的事来。
他苦笑一声:“如今我竟沦落到学施窈那个泼皮无赖了。”
想想当日也是施窈出主意,说七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让他们一起负荆请罪,最终老太傅被迫无奈答应傅南君回婆家来。
施明武蓦地生出些宿命感。
他唤来小厮金瑞,踏着金瑞的肩膀爬上墙头,翻进去。
房内,傅南君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本打算让两个儿子都出京赴边,知道不大可能,却还是存着一丝希冀。
今儿消息传回来,果然皇上只准了长子,留下次子。
那一丝希冀落空,想着施家仍旧贼心不死,正准备着让四皇子英雄救美,心中便恐慌不已,生怕施家走了前世的老路。
祖父宽慰她,会建议皇帝让四皇子周绍成亲后就藩。
她经历过前世,知道皇帝有多宠爱宁贵妃,又有多宠爱周绍。祖父谏言四皇子就藩,恐怕会引起皇帝的不悦。
这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
就算周绍就藩,只要他娶施明珠,施家也一定会想办法助他夺位。
稍稍庆幸的是,镇国公府与宁远侯府的亲事告吹,施家无法借到葛家的助力。施明晖又得罪死了葛家,葛家不但不会助力,反而会拖后腿。
傅南君正反复计量着,突地听到脚步声。
她一惊,坐起身。
这脚步声,她可太熟悉了,前世今生听了两辈子,哪怕做了鬼,也没有放过她。
“施明武。”
施明武脚步一顿,欲要撩开帐幔的手顿住,缓缓放下,立在帐外,稍显窘迫轻声说:
“是我,南君,我是来与你告别的。明日人众,恐怕没有与你私话的机会,故此莽撞进来。你先别赶我走。
南君,我知你怪我,那日,你说的话我回去琢磨许久,终归是我亏欠了你,这些年未曾好好照料过你。
此去不知多少年能回京,不知多少年我们夫妻能再见,我更深知,你不会去边关与我同甘共苦,如二叔二婶一般,离京万里,他们却能夫妻常伴。
南君,我走之后,望你能稍稍缓解怨愤,家里上下,父母孩子,都要赖你照顾。若你累了,怨恨我留下家里一摊子事托付你,你可写信来骂我,我必不会再惹你生气。”
帐幔晃动,施明武心头猛跳,期待着能再看看妻子,若能走之前得到她的原谅,那他便更能安心。
却见那帐幔晃动之后,合拢得更严密了。
施明武眼里难掩失落。
傅南君拢紧帐幔,淡漠道:“你安心去吧,大丈夫当志在四方,拘泥于内宅,拘泥于京城,终究会束缚眼界,养窄了心眼。”
施明武一瞬屏住呼吸。
久久,久久,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心上如扎了密密麻麻的针,密密麻麻的疼痛绞得他几乎落下泪来。
南君还是不肯原谅他。
亦没有半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