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孙璟居处之后,冷雨萱一直在内心之中悄然琢磨着。
根据孙璟、黄裳两人先前谈话的内容,以及在宗堂之中遭受刁难的经历,她已经大致推测出黄裳在宗门之中的处境。
“大叔,你在宗门内似乎也有很多敌人啊。”
黄裳未隐瞒什么,将自己的处境、遭遇以及所作所为都与冷雨萱讲了讲,满足她的好奇心,免得她喋喋不休的追问。
冷雨萱听他讲完之后,若有所思,沉默半晌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陈沐阳一系在玄阴宗内树大根深,已成世家,就相当于我冷家在玉玄门之中的地位一般,如今他们视你为眼中钉,想要除掉你,大叔你的处境很似乎不妙啊。”
“对。”黄裳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但脸上神情依然十分澹泊,似乎没当回事。
“而且你身为玄阴宗弟子,又不能以下犯上……只能受他们宰割……”冷雨萱愈发担心,眉头紧皱着。
黄裳面含微笑,不以为然,往甲字库房行去,准备将亏空补上,免得被人发现,落人把柄。
一路上遇见堂里弟子,则大方赏赐礼物,出手不凡,以此邀买人心,免得内部被陈系势力瓦解,出现奸细。
“我有两个办法可化解大叔如今的凶险处境!”思索一阵之后,冷雨萱突然露出自信的笑容。
黄裳正也无聊,随口应道:“你说说看。”
“第一个办法,去参加天策府策士考核,以大叔的实力,完全能够通过考核,然后我哥可将你调到枢密院任职,这样你就可以离开宗门这潭浑水了,而且你有官职再身,陈沐阳那老贼绝对不敢再拿你怎么样。”冷雨萱说道。
“这意味着我就要放弃我现有的一切。”黄裳摇了摇头。
“这玄阴宗有什么好的呀,等你做了高官,衣锦还乡……”冷雨萱想不通,忿忿不平道。
“不是玄阴宗有多好,我只是不想成为一条夹着尾巴逃窜的丧家之犬,这会动摇我的道心。”黄裳直接打断道。
冷雨萱仔细想了想,觉得黄裳说的也对,换做是她,也忍不下这口气,这般逃掉,不利于心。
修道之人,坚定的信念、完美无缺的道心十分重要,只有这两点齐备,才能够披荆斩棘,求证大道。
“那你听听我第二办法,可行不可行。”冷雨萱挤了挤鼻子,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却有些羞涩,迟迟不语。
黄裳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你倒是说啊,傻笑什么……”
冷雨萱羞赧片刻,低声道:“大叔和我结为道侣,这样他们就不敢拿大叔怎么样了。”
“唔,这倒是个好办法!”黄裳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我说真的呢!”冷雨萱听出黄裳在逗她,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强调道。
“然后我就被你爹一道神符轰杀成渣了。”黄裳笑道。
冷雨萱辩解道:“才不会呢,我哥都这么赏识你,我爹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黄裳也突然严肃认真起来,说道:“我如今只是一个三流宗派里的小杂鱼,甚至在宗派之中都站不稳脚跟,修为也只有区区通神境而已,你哥认可我,那是因为我跟他臭味相投,但你爹看人的角度可不一样,我若一声不吭的把他宝贝闺女拐走了,我估计我会死得很惨!”
冷雨萱嘟着嘴,无法辩驳,因为她也不敢保证黄裳说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以他爹那个牛脾气,谁也说不准。
“对了,你爹通灵境的修为,少说也修行了七八十年了吧?令尊今年贵庚?”黄裳说着,突然想到一个十分恶趣味的事。
“我爹今年九十七岁。”冷雨萱说道。
“唔,令尊老当益壮啊。”黄裳吃惊道,流露出强烈的佩服之意。
冷雨萱自然听出了黄裳的言外之意,怒道:“我爹七十岁入通灵之境,灵力淬体,如今已返老还童,有三百阳寿,虽九十七岁,实与中年之人无异,这才娶我娘为妻,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黄裳笑着掩饰过去。
闲谈之间,两人已走到甲字库房外,黄裳开启石门进入其中,将几个月前取走的药材如数归还,放回原位。
随后便带着冷雨萱往山下行去,路上冷雨萱见黄裳实在太淡定了,明明处境各种不利,先是被刘劭捷足先登,抢走了凝神丹的专营权,又被宗门高层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过快,而自己与他提的两个意见,他又拒不接受,冷雨萱都忍不住替他心急起来,但他却一副浑然无惧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甚至还有心思与她介绍戴云峰上的各处雪景,讲的趣味横生。
“大叔,你真一点不担心吗?”冷雨萱忍不住问道。
黄裳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道:“我心中有数。”
见黄裳一副胸有成竹,冷雨萱放心许多,问道:“那你是有计划喽?”
“没有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黄裳敷衍道,未与冷雨萱作细说分说,当然计划他是有的,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如此淡定,只是其中风险巨大,黄裳不愿与冷雨萱说,又无需她插手,让她知道,徒增担心、忧虑而已,实无必要。
一听此言,冷雨萱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拽着袖子跟在黄裳身后,低头而行,哪有心思看什么雪景。
到了山下居处,天色已经暗了,有一名寒霜岭弟子在篱笆外站着,神色焦虑,似等候多时了,黄裳走了上去。
那弟子见黄裳、冷雨萱二人终于归来,忙作揖行礼,而后匆匆道明来意。
“门主已在秋枫院设好筵席,酉时初刻便要开筵,让我速速请您与雨萱小姐前去。”
“为何酉时初刻便开筵?”黄裳眉头微皱,一般举行晚宴,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应当在太阳落山之后举行,大多选在戌时初刻开始,这莫名其妙提早了一个时辰,让人措手不及啊,只怕如今用最块速度赶去,也已经晚了。
那名寒霜岭弟子解释道:“刘劭大人觉得观雪台中甚是无趣,便吩咐提前开筵,于是乎……”
“嗯,我明白了!”黄裳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便动身吧?”那寒霜岭弟子着急说道,说话之际,从怀里摸出两张轻身符来,与黄裳递去。
“不急。”黄裳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告诉门主,我随后便到,我和雨萱先换身衣服。”
反正已经晚了时辰,再这般狼狈跑过去,更渐落了下乘。
如今两人身上穿着都不太整洁,毕竟连续赶了几天的路,这般去参加筵席,显得过于草率。
那弟子听傻了眼,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还要耽搁,但拗不过黄裳,只得独自一人先回去传话。
黄裳回到屋中将沐浴净身,换好衣服,再等冷雨萱梳洗完毕,已经是酉时二刻了,
随后冷雨萱使用了一张腾云符,两人乘云破空朝寒霜岭上赶去,虽然神速,但到秋枫院外,大殿之中已有觥筹交错之声传来,显然众人并未等候他两,直接开了筵席,黄裳面色如常,伴着冷雨萱步入了秋枫院内,踏进大殿之中,便见陈沐阳正高举酒杯向刘劭大声说着祝酒词,一脸阿谀奉承之态,风头、气氛尽在这两人身上,其他人或默默饮酒,或在旁随声附和。
大殿之中还有两处空位,一处在大殿右侧首位,一处在右侧末端,已快到了门边。
黄裳微微一动心思,便知这座次是何人安排的了。
应该是陈沐阳主导的,筵席提前召开,恐怕也是他从中作梗的缘故,目的是想要给他难堪。
黄裳微微一笑,未将他这点小动作放在心上。
此刻,赵朴初正如一尊胎神似的,枯坐于上首主位,彻底被陈沐阳抢去风头,与也刘劭说不上半句话,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十分的尴尬,只能与丁克偶尔交流一下眼神,但隔了一张空桌,也搭不上话,与高谈阔论的陈沐阳一比,仿佛两人的身份真该颠倒一下,陈沐阳才有一派之主,而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因此脸色也不大好看,有些稳不住了。
直到黄裳与冷雨萱走进大殿之中,赵朴初才终于找到了发言机会,站起身与冷雨萱说道:“筵席提前开始,却未能提前通知雨萱姑娘,着实是老夫安排上的失误,还望见谅。”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诚恳说道:“我自罚一杯。”
“赵门主言重了。”冷雨萱蹲身行礼,十分通情达理,没有一点架子,虽看不惯陈沐阳、刘劭等人,但也颔首致意,将礼数周全了,让赵朴初心里大为赞赏,这才叫素养,不愧是一流门派出身,刘劭就差远了,苍梧派和玉玄门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雨萱姑娘请坐。”赵朴初笑容满面,将冷雨萱请至右侧上首之位坐下。
而后满含歉意的看了一眼黄裳,不知如何开口。
黄裳自是理解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苦衷,点了点头,并未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转身往末尾位置走去。
他的坐位,仍在几名真传弟子之后。
若按正常顺序,他如今是刑堂首座,而且与冷雨萱关系极好,位置应该紧邻冷雨萱,排右侧第二顺位才合理,就算不考虑冷雨萱的关系,也该在丁克之后,处于居中之位,因为一堂首座的身份和地位,是肯定高于那几名真传弟子的。
就连陈渐青,都坐在大殿左侧居中位置,仅次于陈沐阳、沈云清之后。
见黄裳一声不响的朝着门边走去,陈渐青眼里闪过一丝奸计得逞之色。
座次安排虽只是小事,无关痛痒,却关乎颜面,如此羞辱黄裳,定能让冷雨萱对其失望、看轻,然后离之而去。
然后自己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够获得美人青睐,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正是懵懂无知之时,极好欺骗。
就连黄裳都能获其好感,自己又凭什么不能,论相貌、论出身、论资质,自己哪点,不胜过他百倍?
正这般想着,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突然让他嘴角都笑容彻底僵化掉。
“不若让黄裳哥哥与我一起坐吧。”
外人面前,冷雨萱自然不能戏称黄裳为大叔,这样就乱了辈分,但黄裳哥哥这个称呼,却更显亲昵,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要求,竟然让黄裳与他同桌而食,若是几人同坐的大桌倒也无妨,可冷雨萱跟前就是刚够一人坐的小几案,两人同坐,必定紧靠一起,这关系就不是一般的亲密了,而且似这种宴请场合,若双方有性别之隔,一般也只有道侣,才会同桌而食。
“唔。”赵朴初看了一眼黄裳,眼中富有深意,未发言表态,准备让黄裳自己拿决定。
陈沐阳却无法坐视不理,这事太给黄裳长脸了,反过来,就是打他的脸,于是义正言辞的说道:“如此不合礼法吧,此事传出去恐对雨萱小姐名节有损,若令尊知晓,定会怪我玄阴宗安排不妥,我玄阴宗恐怕担当不起如此罪名。”
与她说罢,又扭头怒斥黄裳:“你要有自知之明!”
黄裳点了点头,似觉得陈沐阳说的有道理,与冷雨萱说道:“雨萱你坐这里便是,我去我位置上就行。”
“好吧。”冷雨萱有些心疼黄裳,但也理解他,如今他处境不妙,恐怕是不想太高调,免得激起众怒。
黄裳扭头望了陈沐阳一眼,淡然一笑,未与之多言半句,仿佛再看一个调皮的顽童,而后举步往门边位置走去。
到了坐位跟前,才发现与他邻桌的竟然是王忠。
王忠是寒霜岭执事,而且与赵朴初同辈,按理说位置也应该在哪几个真传弟子前面,明显也是陈沐阳故意安排。
若非丁克有宗堂议事的头衔,恐怕也免不了被羞辱下场。
“王忠执事。”黄裳拱手与王忠到了招呼。
“黄裳……哎……”王忠与他拱手点头,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叹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怎么也被安排到这角落里来了?”黄裳面带微笑问道,仿佛此刻心中没有一点怨气。
“还不是陈沐阳那老贼存心羞辱我么,他听陈渐青嚼舌根子,说我跟你和门主走的太近,自一回来,就没给我好脸色看,下午刚把我叫去训了一顿,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是首座,我只能听着。”王忠端起一盅酒,先敬了黄裳一杯。
“得意使人忘形,我看陈沐阳风光不久了。”黄裳坐下身来,举杯回敬,并作劝慰。
“真希望如你所言这般,可如今陈沐阳攀上了苍梧派这根高枝,愈发硬气,门主都被他压得毫无脾气了,唉。”王忠有些的悲观,全无当初斗志,倒怪不得他,苍梧派对玄阴宗而言,就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
“不说这些,你如今修为如何?剑炼到何种程度了?”黄裳岔开了话题。
“法力一鼎半,剑刚刚炼成。”王忠回答道,随即又叹息道:“但胜袁弘恐怕还是没希望。”
“为何?”黄裳不解道。
“你想啊,如今陈沐阳跟苍梧派关走的这么近,并且以五百地元灵丹的贱价将凝神丹配方卖给他们,苍梧派私下里没给陈沐阳好处,你信吗?袁弘肯定也受了惠及,实力肯定大幅上涨了,我肯定不如他啊。”王忠摇头叹道,连说了三个肯定,言语中还流露着一股浓浓艳羡之情。
黄裳眉头微微皱起,苍梧派究竟给了陈沐阳什么好处他不知道,那天时间紧迫,倒是忘了拷问徐平,但得了好处是肯定。
否则陈沐阳不会像条狗似的,围着苍梧派转。
但这并不是他皱眉的原因,陈沐阳得了再多好处,也绝对没有他洗劫长生阁得到的多。
他之所以皱眉,是因为他从王忠言语之中听出了一丝动摇。
这厮本就是个摇摆不定的角色,对谁都谈不上忠心,当初是许以重利才将他拉拢,如今他看到陈沐阳腰包肥了,指不定来个‘良禽择木而栖’,这厮若是反了水,他就失去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了,对他打击将是致命的。
黄裳当即决定加重筹码,从储物戒里取了两枚聚法丹递上去。
“这什么?”王忠放下酒杯,接过黄裳递过来的两个寸许高的药瓶。
黄裳未作回答,举杯浅酌一口,故作神秘。
王忠随手拔掉瓶塞,往瓶子里一瞅,顿时呆住了,瓶子里是一枚龙眼大小的银色丹丸,似乎是水银凝聚而成,竟然在缓缓的旋转,他匆忙打开另外一个药瓶,里面装着同样之物,他手不由颤抖了起来。
“这是苍梧派的聚法丹,还两枚?”王忠难以置信的道。
“对,送你的。”黄裳拿起桌上一枚蟠桃,狠狠啃了一口,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物件。
“你那里搞到的?”王忠压低声音问道。
“这你不用管。”黄裳语气淡然,而后望着他,语速缓慢的说道:“陈沐阳能给袁弘的,恐怕也无外乎如此,我同样能够给你,而且给的更多,不知王钟执事现在可有信心战胜袁弘,替我将他从宗堂之中挤出来了?”
王忠口干舌燥,只觉黄裳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震耳,震的他六神无主。
黄裳见他下不定决心,从容一笑,又说道:“若王忠执事还是没信心,我可以借你一件法器。”
“什么法器?”王忠呆呆的问道。
“玄阶中品。”黄裳只简单的说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