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林天禄早起推开了房屋门扉。
但,一眼便瞧见了围站在篱笆院墙外的一队人马,皆穿盔带甲、佩戴兵刃,瞧着应该是广元县内的城防军一类身份。
“林夫子,是我等礼数不周,请您原谅。”
为首之人似等候已久,当即郑重抱拳,诚恳行礼道:“还请您随我们到广元府一趟。”
“你是何人?”
“属下乃是巡逻队一员,听玄女大人调度。”
林天禄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意,上前将栅门打开,随意道:“诸位的态度可与昨日的陆大人截然不同,不知你们来找我之前,是否请示过那位杀气腾腾的陆大人?
我虽想请见玄女大人,但可没兴趣到广元府门前被她再度喝退骂走。”
为首的中年男子一阵汗颜,连忙道:“林夫子还请息怒,陆大人她对您不太了解熟识,只当您是徒有虚名的江湖骗子。但我等深知林夫子法力无边,只要再与陆大人好好解释一番,定然能化解其中误——”
“昨天偷偷溜到此地的妖鬼,是你们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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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男子眼神陡变,连忙低头道:“属下不知夫子此言何意。”
“暗中挑唆引诱妖鬼前来此地,便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有真本事。”林天禄摩挲着下巴,轻笑道:“我若空有虚名,也就罢了。但若当真有些除妖本领,第二日自然是上门谢罪、以礼相待...我说的可有不对?”
眼见士兵们的神情愈发慌乱,他略微眯起双眼:“或者说,你们本是想将妖鬼引到我这边来。但不料那妖鬼不曾发觉这破屋气息,误以为目标便在对门的老宅内,阴差阳错之下险些害了那老妪的性命?”
此言一出,门前的数名士兵纷纷跪伏,急切道:“还请林夫子原谅!我们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听从陆大人命令才会出此下策。”
林天禄神情渐冷,抬手指了指对门:“先去向那位老妪负荆请罪吧。哪怕她并不知晓昨晚发生了何事,你们也该负起责任,为那老妪做些赔偿。”
“是、是!”
“天禄,看来事情算是有所回转?”
谈娘已然梳理妥当的从屋内走出,目光冷淡的瞥见屋外士兵。
“嗯。”林天禄微微颔首,沉吟道:“不过,这广元县与妖鬼的‘联系’,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厚不少。竟然还能愚弄操控那些修为低劣的无知妖鬼。”
“从刚才开始,就有不少若即若离的视线和感知探来。”
华舒雅和于璇灵依次走出屋子,神情凝重的环顾四周。
“这广元县内,妖鬼数量甚至要比辽昌县内还要多出不少。”
“所谓如履薄冰,便是如此。”
“哈哈哈!”
恰至此时,一声豪迈嘹亮的大笑蓦然响起。
林天禄等人侧首望去,就见一位身穿武者长袍的粗犷壮汉正策马奔驰而来,双目如炬,棱角方正的坚毅面庞上满是兴奋笑意,待靠近门前,便拽紧缰绳引得马匹一阵嘶鸣,双蹄昂扬。
“不愧是传闻中的林夫子!不仅修为非凡,而且还有一双慧眼,实在是令人敬佩!”
林天禄平静拱手道:“不知尊驾何人?”
“在下焦杰,广元镇西军首!”
粗犷壮汉翻身下马,咧嘴大笑道:“今早听闻林夫子大驾光临之消息,这才特意赶来亲自相迎!”
“原来是焦大人。”
林天禄拱手行礼,淡然道:“不过,焦大人还是小声点说话比较好,如今天色尚早,这一嗓门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被你吵醒。”
焦杰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悻悻然地捂了捂嘴:“这、这倒是不曾考虑,多谢林夫子提醒。”
瞧见其一副与外表不符的瑟缩举动,林天禄无奈一笑。
看来,同为镇县军首,倒不是人人都如陆敏萱一样。
“林夫子,还有几位夫人。”
但焦杰很快收起了嬉笑神情,无比严肃地抱拳道:“玄女大人亲令,还请几位能到广元府上一聚,共商要事。”
“我们便是这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成了任你们愚弄戏耍的棋子?”谈娘神情冰冷的出声道:“莫不是待我们走到半途,又要将我们撵回到此地?还是干脆将我们直接扫地出门,赶出广元县?”
“这位夫人还请息怒,昨日待诸位无礼的陆敏萱,如今已受军法惩戒,如今仍在受鞭刑抽打。待诸位到了广元府一瞧便知。”
焦杰垂首肃然道:“而我等也是真心实意恳请林夫子一行登门,助我广元县一臂之力,为百姓出谋划策,共渡难关。”
“看不出来,焦大人一副粗野豪迈的模样,言谈举止倒是句句妥当。”
林天禄眉头微挑:“不知在心底里默念背诵了多少回?”
焦杰神情微顿,不禁挠头讪笑道:“林夫子慧眼如炬,果真是瞒不过您。
不过...我等确实是真心相邀、夫子和几位夫人若心中仍觉怒气难平,待会儿便亲自到广元府上,用鞭子在陆敏萱身上抽几下,总归能出口恶气。“
“我对出恶气无甚兴趣。”林天禄面色渐肃,沉吟道:“我只想有一个保证,能让我们与玄女大人说上话便可。”
“这是自然。”焦杰躬身作揖:“若再遇意外,夫子便将在下的脑袋给砍了去,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
广元府。
此地原本并非名为‘广元府’,而是殷府所在。
殷家在广元县内本就是一方豪绅地主,所住宅院可谓奢华宽敞,位于县内中央地带。
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在一个月之前县内妖鬼频出,人人不得安宁之际,便是殷府内的玄女横空出世,以非凡手段助当地县衙稳住局势,频出贤策,这一来二去之下,原本只是殷府家宅之地,渐渐也被冠以‘广元’之名,成了如今人人交口相传的广元府。
甚至于,就连原本的县衙官家,如今都以广元府为尊,日夜登门相告,事事依玄女命令行事。
而在玄女施政管理之下,广元县确实在短短一月时日内脱胎换骨、变得无比繁荣,民心一起,又有何人会出言反驳。
某种意义上,这广元府当真已成了此地的‘正牌官府’。
“此地守卫,比想象中宽松不少。”
华舒雅微撩窗帘,望着广元府门前之景,低喃道:“竟只有两三名守卫侯立门外。”
“那玄女应该不是什么喜好面子之人。”于璇灵嬉笑一声,拉着她的纤臂一同从车厢内走出。
“诸位,请吧。”
焦杰跨步下马,神情郑重地摊手示意道:“玄女大人已在府内等候多时。”
“好。”
林天禄微微颔首,跟随着在前引路的焦杰踏入广元府。
华舒雅与谈娘默默环顾院内布局,与想象中的声势热闹截然不同,这广元府内反而显得无比清幽安宁,鸟语花香,依稀可见几分闲情雅致。
不过——
隐约间,能听见破空抽打之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瞧见一道颇为熟悉的背影正被绳索捆住双手反吊两侧,赤背上布满了交错红痕,而其身旁还有两名侍女抡动长鞭,不急不缓的轮番鞭打。
“那便是陆敏萱。”焦杰轻声道:“侍女力气不大、而她体魄强韧,玄女大人便下令鞭刑五百,至午间再停。”
林天禄只是随意一瞥,很快收回目光,抱拳道:“焦大人,还请继续带路吧。”
“好。”
待穿过几道走廊门庭后,众人便来到了一座弥漫古朴书香的敞屋门前。
焦杰面色郑重的躬身行礼:“玄女大人,林夫子一行已是带到。”
嘎吱——
两位侍女齐齐将房门拉开。
“让他们进来吧。”
“林夫子,三位夫人。”焦杰后退两步,再沉声道:“请进屋内。”
林天禄神色庄重,颔首迈入门槛,微瞥两侧,便瞧见屋内布局仿佛与朝堂无二,甚是宽敞庄严。两侧还摆满了雕纹桌椅,似用以接待贵宾客人。
但最为令人惊讶的是——
在朝堂最前方,赫然被两层色泽淡雅的纱帘所笼罩,遮挡住了朝堂之上的主位身影,只能瞧见几道身影在纱帘后若隐若现,看不清真容体态。
“在下林天禄,见过玄女大人。”
而身旁的华舒雅等人也是一同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
纱帘后方飘来一丝空灵出尘之声:“此番事端,是我广元多有怠慢,先生与三位夫人若还有何不满,尽管提出便是。”
“这些琐事玄女大人无需再谈。”林天禄语气严肃的拱手道:“我们此行前来广元,一是为探访故土,二是为——”
“为附身者而来?”
纱帘后的玄女蓦然开口。
林天禄双眼微睁,如实颔首道:“正是如此。我们之前身处辽昌县内,瞧见妖鬼与附身者肆虐,又在巧合下发觉了一名附身者的踪迹,猜测其极有可能会跟着逃难百姓的队伍,一同悄悄混入广元县。”
“此事我已料到,县内也早已布下诸多暗防措施,足以应对附身者肆虐之灾。城墙两侧更有术式分辨,任有魑魅魍魉都难以踏入半步。”玄女的语气依旧风轻云淡,缥缈轻灵:“林夫子此番担忧,已是多虑了。”
林天禄颇感讶然。
但转念一想,既能将广元县在这乱世之中治理的妥妥当当,想来确实应该心思缜密,事事皆有预料。
“当然,此世不存万无一失的完美计划。”
玄女话锋一转,悠然道:“我广元县虽布下天罗地网、更有诸多好手镇守监管,但终究免不了漏网之鱼。更遑论如今附身者的头脑愈发聪慧狡诈,或许真让他们寻得破解漏洞,在无人发觉之下顺利潜入县内。”
“那玄女大人...”
“妾身会派人在县内仔细搜查,再去找县门外的城卫们逐一盘查过来,排除可能存在的危险。”玄女低声轻吟道:“不过,林夫子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林天禄好奇道:“听闻广元县内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为何需要在下——”
“能人虽多,但较之整座镇县,尚且还欠缺了些人手。若非如此又怎会拘泥于一座县城,而非整个茂环省?”玄女的话语中隐含一丝笑意:“眼下若能借机与林夫子有了合作联手护城,能分妾身心忧、对百姓们亦是喜事,岂非喜上加喜,甚是美哉?”
林天禄心思微动,沉吟道:“在下能帮玄女大人护得当地百姓,自然是好事一桩。不过在下还有其他私事要办,或许...暂时还帮不上忙。”
“林夫子有何要求,还请尽管提出来吧。”玄女仿佛已看穿其心思,随口道:“但想来,应该是有关那天机孤峰之事?”
林天禄等人皆神情微变。
此女,竟已知晓此事?
“...正是。”
林天禄稍敛心神,正色道:“在下想前去天机孤峰一探,但不知此峰究竟位于何处,不知玄女大人是否知晓?”
“你可算是问对了人。”
玄女温声细语道:“这‘天机孤峰’一词,时至今日,偌大广元县上百万的百姓几乎无人知晓。毕竟此名流传于数千年前,乃是上古时代才有所记载。而唯二有提及天机孤峰的古籍,其一便收藏在妾身书房之中。”
林天禄心下一宽,连忙道:“还请玄女大人告知方位。”
“但,天机孤峰与妾身、乃至整座广元县同样重要,如今可不能随随便便告知于林夫子。”
“这...”
“怎得还装神弄鬼,一座山峰与广元县又有何干系呀。”于璇灵不禁小声嘟哝起来。
华舒雅连忙伸手掩住其嘴唇,顺势拱手道:“还请玄女解惑,为何不能将天机孤峰告知于我们。”
玄女悠哉游哉道:“天机孤峰地处偏僻、更是地势险峻,可谓一道闲人勿进的天然屏障。而为护广元县平安无忧,妾身亦有些后手存留于山峰之中,决计不能让旁人知晓。
林夫子虽是名闻天下的圣贤儒生、但你我二人只是初见,自然不能如此轻率鲁莽的告知地点,还请诸位能够见谅一二。”
林天禄顿时长吁一声,无奈一笑:“玄女大人多加小心也是人之常情,在下不会强行逼迫。”
“但夫子也无需气恼,妾身只是想借机会与夫子相互取信一番。”
玄女悄然一笑,道:“如今广元县内看似平静无忧,繁荣昌盛,但其实是风雨欲来之景,急需一位能够镇压全场的强者出面,才能真正镇得住场子。”
谈娘冷眸微眯,蓦然道:“玄女言下之意,是想让我们助你铲除县内危机,待危机俱消之后,才会将天机孤峰所在之地告诉于我们?”
“这位夫人所言极是。”玄女轻笑道:“届时,县内或许算不得永世无忧,但碍于林夫子之威定会安静不少。诸位再去天机孤峰内探求何物,对广元就不会带来太多麻烦。”
“好。”
林天禄拱了拱手,神色坦然道:“就依玄女所言。”
华舒雅心思微转,直言道:“但不知玄女如今要我们去做何事?”
“至于何事,诸位不妨回头瞧瞧?”玄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霎时,一股凛然阴气自大堂外吹拂而来。
林天禄回首望去,就见门外赫然浮现出一抹虚影。
随着阴气渐散,这诡异身影也凝实作年迈老者的模样,神情肃然的踏入大堂。
“女娃,议事院内不见你身影,没想到你竟难得会待在此地。”
“苍前辈说笑,妾身终究还是想着歇息一二的。”
玄女浅笑道:“况且,今日还得招待这位大名鼎鼎的林夫子,自然不可有丝毫怠慢。”
被称作苍前辈的老者轻咦一声,惊疑不定的侧首望来:“你...便是那林天禄?”
“正是在下。”
林天禄微露温和笑容,作揖行礼道:“不知老先生是——”
“老夫是观星苍府门副主。”老者轻抚银须,眼神中似有惊异:“没想到,竟能瞧见传闻中的玄生真容,着实是意外之喜。”
“前辈谬赞。”
“苍前辈,不知你此次前来有何事要说?”玄女再度轻笑出声。
老者眉头微皱,回首沉吟道:“女娃,你前几日纳入县内的五名妖鬼祸心不减。以你眼力,怎会如此轻率的点头同意?”
“哦?”
玄女语气和缓道:“不知苍前辈是如何得知的?”
“老夫都无需卜卦,便知他们别有二心。若让他们继续留在广元,他日定会成为祸患。更遑论他们今日甚至还——”
“哈哈哈哈——!!”
蓦然间,一声猖狂嘹亮的大笑骤然震响。
同时凛冽刺骨的阴风四起,邪气弥漫,就见在大堂内倏然浮现出五人的身影,四男一女,皆是衣着华贵。
为首的俊朗男子扬起邪异笑意,冷瞥老者一眼,抱拳讥嘲道:“玄女大人,这观星苍府的老头可是满嘴胡言乱语,最是不能轻易相信啊。”
“你!”老者横眉冷竖,似有怒火蹿升。
“呵呵~”
纱帘后的玄女轻笑一声,兴致盎然道:“田勇义,你不在你的位置上好好守着,怎得带着你的人手突然来了府内?”
名为田勇义的俊朗男子笑意邪魅,抑扬顿挫道:“属下观察许久,可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想亲自前来报告一二。不料,这观星苍府的副主竟然先行赶到,似乎还说了些引人浮想联翩的恶言。”
他回首仿佛挑衅般朝老者笑了笑。
但在回首之际,亦看见了林天禄一行,眼中似有精芒骤闪,暗自好奇对方身份。
“你,会有何发现?”
但不等他开口询问,玄女便摇头失笑一声:“不妨让妾身猜猜,无外乎就是...你发现我广元府上当真无甚防备、强者好手皆在镇守他地,府内上下仅有几个凡人士兵、还有些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侍女而已?”
田勇义和他身后的四人神情陡怔,惊愕回首。
“仔细想来,你们还在府内特意布下了六处‘暗子’,又花费三天,陆陆续续布好了‘玲珑凝砂阵’。”
玄女字字珠玑,似笑非笑道:“如今再三确认了我身边无人看守,破绽百出,终于是忍不住心头喜意,想来大肆宣扬一番自己的聪明绝顶?”
田勇义的脸色愈发难看,直至其话音刚落,怒然冷笑出声:
“原来,玄女大人早已知晓我们的暗中布置。”
“猜,便也猜的到了。”
玄女轻笑一声:“苍前辈,您的提醒终究还是稍迟了几天。”
“哼!”田勇义冷哼出声,拂袖道:“你莫要以为单凭苍老头一人就能挡得住我们,如今取你性命可是手到擒来!”
其身后四人也是神情阴沉,暗运阴气,一时间大堂内风声呼啸不止,杀气四溢。
但在这杀机尽显时刻,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老者长吁一声,朝高堂主位拱了拱手:“女娃,老夫如今也算是心服口服了。”
这番诡异反应令田勇义眼神陡变,来回扫视两侧,惊疑不定道:“你们还在玩什么把戏!”
“只是妾身与苍前辈打的一个赌而已。”
玄女嗓音空灵的悠然出声;“便赌,你们五人何时会反叛出手,而妾身又是否有自保之能。”
“找死!!”
田勇义怒而暴起,双掌之中涌动起森然寒气,一时令整座屋堂几乎都卷入凶猛骇浪之中!
但在下一刻,在场反叛的五人却齐齐顿在了原地。
田勇义瞳孔缩至针状,惊骇欲绝的流下冷汗,原本正欲冲上高堂的动作僵硬难动分毫,更是无比恐惧的颤抖起来。
一股恍若来自荒古的深邃气息,已将他们全身笼罩,仿佛只要再乱动一丝,就会当场被碾碎成渣!
在老者惊叹震撼的目光注视下,林天禄缓缓走出两步,无奈道:“看来这广元县内确实是鱼龙混杂。”
说着,他抬手朝地面一指:“先跪下再说。”
噗通!
旋即,田勇义等人当即脸色铁青的跪倒在地,背脊弯曲似断,几乎将地面都直接跪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