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敌前变阵已经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了,更别提是在敌人的骑兵威胁下移动了。这次周三畏能够指挥部下变阵成功,还是依靠了车辆阻挡了敌军的视线,和麾下部队的长期训练。
当代善指挥着骑兵迫使明军的方阵停下时,前去接应镶黄旗的多积礼所部也同明军的骑兵接上了头。
不过让代善大跌眼镜的是,两军相遇之后多积礼率领的骑兵并没有上前冲杀的意思,而是纷纷拨转马头,正掉头返回。
下一刻代善便明白了,多积礼他们为什么要逃回来,因为看起来被明军围截的镶黄旗骑兵,正和明军骑兵一起向多积礼带领的正红旗人马扑去。
看着转身不及的正红旗骑兵就这么淹没在明军的骑兵队伍里,代善和他身边的正红旗将士们,顿时在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是一个陷阱。”
然而这还不算完,守卫在代善身边的白甲护卫突然指着峡谷出口的左侧,惊骇的对他喊道:“主、主子,那边也有明人…”
代善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发现距离峡谷出口左侧一里多的那片树林居然消失了。看着从山沟中不断冒出的明军骑兵,他下意识的反应了过来,那里本就不是什么树林,而是明人用砍下的树木挡住了山沟的出口。
饶是代善心思转的极快,此刻手心也开始出汗了,他毫不犹豫的对着身边的护卫喊道:“传令,转身回去,都回峡谷去…”
刚刚还在右侧明军方阵边游动的正红旗骑兵们,被传令军官的高喊声惊醒后,便开始慌乱的调转马头返回。此刻的正红旗将士们,除了代善身边的数个牛录还算镇定,在方阵另一侧的后金骑兵中已经出现了混乱。
然而让代善心烦意乱的还不止如此,不管是刚刚被他逼停的明军方阵,还是刚刚被他抛下的那个明军方阵,此刻都在拼命的阻扰正红旗骑兵逃亡。
在这个迟上一步就有可能全身覆没的时刻,后金骑兵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明军的干扰。但是瞧出了便宜来的明军,却不管不顾的开始越过车阵主动出击了。
不管是避开这些明军的攻击,还是冲上去驱散这些明军火枪手,都有可能让这些出击的正红旗将士无法在明军骑兵抵达峡口之前返回。
然而代善此刻已经顾不上自己这些部下了,他在亲信的保卫下,绕过了明军方阵冲向了峡谷入口,就算是挡在他前方的自家将士,也毫不犹豫的被代善的护卫给冲撞开了。
看着队伍外围不断中枪摔下马的部下,代善的心里感觉在滴血,损失在这里的每一个正红旗将士,可都是他最可宝贵的财产。但是他很快就来不及为这些摔下马的正红旗将士担忧了,因为他发觉自己并没有脱离危险。
从峡谷东侧冲向峡口的明军骑兵,几乎会和他同时抵达峡口。从侧面冲来的明军骑兵,将会把他和他的部下撕个粉碎。
看着距离峡口还有百余米的路程,和右侧能隐约看出眉目的明军骑兵,跑在队伍之前的代善叹息了一声,轻轻拨转了马头向着左侧的旷野跑去了。
比起丢掉豪格和镶黄旗更坏的结局是,他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义州去,没有了正红旗的实力作为后盾,恐怕到时黄台吉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了。更何况,他还未必能够逃的掉。
在代善的带领下,正红旗逃亡的队伍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从峡口前转向了峡口西侧的旷野。
也还有不少正红旗将士想要拼命一搏,指望依赖于自己的骑术逃入峡口。不过这些人都在驻守峡口的和硕图面前,如落叶般被明军骑兵第一师的铁蹄给踏碎了。
和硕图绝望的看着明军骑兵把自己的岳父代善从峡口前撵走,接着便是明军车阵上前堵住了峡口,断了出击的正红旗人马的归路。
带着不到300人驻守峡口的和硕图,既不敢命令部下上前进攻,也不敢就此丢下外面还在作战的岳父和正红旗将士,只能站在峡口和明军车阵对峙着。
在下河山山顶观看战局的崇祯,看到正红旗的大队人马被迫转向之后,才放下了望远镜,伸了个懒腰说道:“去,告诉金国凤和杜度,豪格他们再不投降,就动手解决了吧。天色不早了,总不能留着他们过夜。另外把爱尔礼给朕叫来。”
一边伺候的侍卫立刻有人答应了一声,带着崇祯的口谕下去传话了。站在崇祯身后,陪同他观望战局发展的黄道周,这才有空继续向皇帝劝谏道:“陛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身为大明天子,次次以身犯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于国家来说,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朱由检回头看了看黄道周,这位被袁可立称赞不已的学问之士,从师承上来说也算是东林一脉。不过和那些光谈学问不肯做事的东林领袖相比,黄道周倒算是难得的肯做事的人了。
比如他把黄道周调到丰镇,负责处理蒙古右翼诸部的民政和司法事务。如果是刘宗周的话,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但黄道周倒是坚持了下来,投顺大明的蒙古右翼诸部对他的行事也颇为满意。
也就是看在这一点上,当黄道周从丰镇赶来劝说他返回关内不要冒险时,朱由检没有让人赶他回去,而是让他待在了自己身边伺候。
对于黄道周的日行一劝,朱由检也习惯了,他装作没有听见一般,张开双臂向着周边的河山虚虚抱了抱说道:“石斋先生,朕早就听说你书画双绝,看这塞外如此壮丽的景色,我们脚下饶勇的将士,难道就没什么感慨的么?何必如妇人一般,喋喋不休呢?”
被崇祯奚落了一句,黄道周虽然养气功夫颇佳,但也有些不忿的回道:“臣区区寸心,乃是为陛下,为国家,为百姓而进言,陛下如何能将臣同妇人相比…”
看着黄道周又要对自己讲大道理,朱由检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道:“是朕失言,是朕失言。不过石斋先生没有诗兴,朕倒是想起了读过的一首词,很合眼下的景物,不知先生能不能为朕点评点评?”
黄道周的大道理顿时被崇祯闷在了肚子里,却又不得不回应道:“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看着四周被白雪覆盖的山林和脚下大获全胜的战场,朱由检想到的词自然只有一首,他兴致勃勃的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听着崇祯念完这首词,知道这位皇帝连声韵都押不准的黄道周顿时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陛下自己作的?”
朱由检正想否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陛下果然是大明天子,这首词真是道尽了陛下的气魄和志向,下臣得以耳闻,真是三生有幸。黄台吉区区跳梁小丑,日后必然为陛下所擒,臣预为陛下贺。”
“我不是,我没有…”转头看去的朱由检正想说道,站在他身边的黄道周却急急打断了想要解释的崇祯说道:“陛下之才学乃出于天授,此词传出之后,想来海外番邦都应当知道天命究竟何在了。”
听到黄道周的暗示,朱由检默默的合上了嘴,转而对着向自己大拍马屁的爱尔礼说道:“得了,你且起身吧。朕找你过来,可不是听你来恭维朕的。”
爱尔礼立刻起身知趣的说道:“还请陛下吩咐。”
朱由检指着远处被逼到大凌河边的正红旗人马说道:“等一会这些正红旗人马被围住之后,你去见见代善,就说朕请他吃个晚宴,大家坐下来谈谈如何结束这场战争的事情。”
爱尔礼心里一凉,他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下臣倒是很乐意为陛下效命,但现在正红旗和大贝勒都已经被我军围困,只要陛下下令,他们就要被碾为粉末。
大贝勒久经战阵,一定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下臣此去,恐怕会被大贝勒以为是个骗局,是陛下想要活捉他的意思,说不好他会铤而走险吧…”
朱由检挥手打断了爱尔礼的话语说道:“不会,代善杀了你又有什么用。你去的时候不妨问问他,就算他现在为后金立下再大的功劳,难道还能当上后金大汗不成?
既然他做不了后金的大汗,大明和后金之间保持和平的局面,难道对他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如今黄台吉挑起两国之间的冲突,除了让黄台吉一系的人马得到了好处,对于两红旗、两蓝旗、两白旗又有什么好处了?
自黄台吉登基以来,借着和我大明作战的由头,先是控制了两白旗,接着是镶红旗,现在是镶蓝旗,这正红旗和正蓝旗还能保持多久的独立性?
朕自登基以来,对于后金一向以和平为要,什么时候发过大军去攻打沈阳了?在朕看来,今日代善和莽古尔泰最大的敌人不是我大明,乃是后金国内想要夺取他们权势的人。
所以,代善何必为了黄台吉而拿自己和正红旗将士的性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