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抵达德胜门之前,黄立极将这两个月京城发生的事务挑了最为紧要的,向崇祯做了一个简略的汇报。
虽然崇祯离开京城让城内的勋贵和官员们都有些惶恐不安,甚至有些昏了头的勋贵还跑去结交呆在京城的福王朱常洵和瑞王朱常浩,想要做万一的防备。
和东林党人斗争过无数次的福王朱常洵倒是知道好歹,自崇祯离开京城之后便闭门不出,只在府内饮酒作乐。毕竟若是崇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作为宗室之长的他只要待在京城,就没人可以绕过他玩弄什么阴谋。
但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和那些勋贵私下见面,先不说崇祯返回京城之后会不会对他产生疑虑。便是万一崇祯回不来了,那些东林党人也会借他同勋贵私下勾连的事情,将他排除出帝位继承权的讨论。
相对于福王的谨慎,瑞王朱常浩就有些看不清形势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天启七年才前往封国汉中。在汉中还没待上两年,就被崇祯提回了京城。京城可不是汉中,朱常浩在汉中可以耀武扬威聚敛财物,但是在京城他只不过是一个闲散的宗室罢了。
虽然朱常浩不爱女色,但不代表他不喜欢享受。而京城的娱乐事业虽然被崇祯多次打击,但是各种新发明出来的生活用品却层出不穷的涌现了出来。四轮马车、玻璃器具、各种皮革裘服和木制家具等新事物,就像是无数黑洞一样将朱常浩的存银吸了进去。
汉中那点封地上的产出,完全不够朱常浩在京城一年的开销。事实上他正打算将自己的府邸改建成京城现在最流行的,有上下水管道和独立盥洗室的新建筑,并顺便将房间内的家具也换一换。
虽说朱常浩手上还有不少股票,但是他却也舍不得卖出去,总想着另外寻找一条发财致富的道路。这些勋贵们的主动上门,倒是成了他的新财源。朱常浩大张旗鼓的接待来访的勋贵,使得内阁诸人都甚为警惕。黄立极不仅亲自出面警告了那些去拜访朱常浩的勋贵,还下令锦衣卫将朱常浩的府邸保护了起来。
看着崇祯对两位宗室的举动不放在心上,黄立极随即再次说道:“桂王常灜年中时上书,说前年才建成的桂王府寝宫后殿去年九月初八第一次坍塌,房梁落下时擦过了桂王的右臂,差一点将桂王砸死了。
桂王经不住太监黄用、工部主事高道素两人苦苦哀求,收了两人六千两银子按下了此事。但是今年三月初三,在连日大雨之后,王府正殿也坍塌了,还压死了正在殿内侍奉的六名宫女。
桂王当时甚为气恼,他上书弹劾督造王府的太监黄用,主建王府的工部营缮司主事高道素两人,向陛下请求一个公道。陛下当日吩咐臣派人前往查探,现在已经有了回复。桂王府坍塌一事,的确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太监黄用和主事高道素不仅择址不适,还偷换了材料,王府所用梁柱中不仅有拼凑的木料,还有朽木存在。
现在桂王请求陛下再度拨款修建桂王府,或者…”
“或者什么?”朱由检挑了挑眉头追问道。
黄立极小心的观察着崇祯的脸色说道:“桂王请求,或者按照福王和瑞王的成例,准许他返回京城居住。”
朱由检撇了撇嘴说道:“国库空虚,哪来的银子再修桂王府。话说回来了,这桂王府花了多少钱修的?”
黄立极随口回道:“回陛下,从天启二年开始,陆陆续续一共花了五十万两。”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先将黄用和高道素收押,查封他们的家产,然后让他们退赔银两。凑到五十万两,就从轻发落,若是连一半都凑不到,就以贪污论罪。至于桂王的请求,准许他回京居住,桂王封地由户部代管。”
黄立极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陛下,现在京城已经有两位藩王了,加上还在苏州逗留的蜀王和桂王,京城今后可就有四位藩王了。按照祖制,藩王虽然可以入京,但是不能在京城久居,也不能相互碰面,这可是大忌。”
朱由检颇为鄙夷的说道:“就凭他们和他们身边的那些护卫?除了欺压良善,聚敛钱财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把他们放在封国,那是祸害了当地百姓。把他们都弄到京城来,他们还会有所敬畏,不敢胡作非为。再说了,离开了封国,他们哪里还养的起护卫,现在又不是靖难年间,先生何必如此担心。”
黄立极看着崇祯说道:“可是这些藩王除了蜀王之外,其他人都是陛下的长辈,若是他们联手向陛下施压,恐怕这接管王府庄田一事,会生出许多波折来。城以为还是讲他们隔离得好。”
朱由检摇着头说道:“朕将他们召入京城,乃是为了让叔叔们在京城享受好时光,现在将他们召入京城隔离起来,岂不是向天下人声明,朕不仅言而无信,还刻薄寡恩。
就算让他们在京城联系上也没什么,到时天下皆知我已仁至义尽,也不会埋怨我对三位叔叔的不恭敬。更何况,他们都在我们眼皮底下串联了,难道先生和朕还找不到一些蛛丝马迹?
且让他来,看看他们能在京城掀起什么风浪。对朕来说,若是宗室之中真有如成祖皇帝一般雄才伟略之人,朕倒是很愿意退位让贤,过一过富贵闲人的生活。”
朱由检在黄立极面前虽然说得很是高风亮节,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明末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宗室的,否则汉人也不会有300年的黑暗沉沦史了。
不待黄立极有所反应,朱由检已经将话题转移,“这么看来,朕出京城这2个多月,京中倒也安稳的很,并出什么大新闻。
唔,那么朕倒是想要同先生商议一下,朕出京之前曾经同先生说过,户部名下粮食局成立之后,下一步我们就该准备着手,如何控制各地粮食产出的流向了。”
黄立极顿时放下了此前对于宗室问题的纠结,作为大明的首辅,在得到了崇祯的授权之后,他基本上已经获得了部分相权。而拥有了权力之后,随之而来的责任也就压在了他的身上。
对于黄立极来说,他所面临的头等问题,便是南粮北运的问题。原本就粮食产量低下的北方各省,在近年来气候和灾害的影响下,对于南方的粮食生产陷入了更为依赖的境地。
如果无法从南方运来足够的粮食,又或者无法解决北方粮食的生产问题,就会导致北方各省的动荡不安。作为一个代表北方士绅的内阁首辅,自然也就会失去北方士绅官僚的支持,最终让能够解决粮食问题的官员上台。
以黄立极现在的地位,他自然是不敢后退的,否则便有被人清算的政治风险。所以在粮食的问题上,他还是选择了支持皇帝,对于粮食跨省交易进行管制。
不过在粮食局试运行了数个月后,黄立极便发觉,对于粮食跨省交易进行管制,并不能解决北方的粮食问题,他对崇祯说道:“臣这几个月对粮食局和各地官员进行调查,臣以为粮食局的成立,只能让朝廷了解各地粮食贸易的规模,但是很难去控制粮食的价格。
北方各省,除了河南之外,其他各省的粮食都不能满足自给自足,其中又以陕西和北直隶两地的缺口最多。
而南方产粮最多的莫过于湖广、安徽、江西之地,但是这些地方的粮食却大多运往了江南地区,为太湖、江西米商所控制。
这些米商同粮食产地的地主关系密切,身后又有江南士绅的支持,因此他们购下的粮食常常囤积到青黄不接之时才肯发卖。如果想要从他们手中获取粮食,朝廷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财力。
粮食局也曾经希望能够直接同那些地主打交道,让他们将手中的粮食每年发卖给朝廷一部分,但是这些地主不是漫天要价,便是对朝廷心存疑虑,担忧这是朝廷彻查他们田产的手段。
粮食局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将往年民运的南方税粮改为官运,从而替当地百姓减轻一些负担,但是以北方各省的受灾状况,这些粮食不过是仅仅能够满足边军和一部分百姓的需要。
臣也同各方官员商议过,在现在这种状况之下,我们还不能对南方的这些地主采取过激的手段,避免这些南方士绅抗议,截断漕运,最后造成北方断粮的局面…”
朱由检沉默了半天之后,才幽幽说道:“古人说的还是不错的,靠山山要倒,靠海海要干啊。
只要土地一日不掌握在国家手里,那么朝廷就永远别想保证市场上的粮食供应,那么朝廷就要受制于那些地主。
想要解决粮食问题,我们还是要先解决土地问题,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北方的百姓迟早都是要过不下去的。”
黄立极下意识的向崇祯问道:“敢问陛下要解决的土地问题,是什么意思?”
朱由检看了看一脸谨慎的黄立极,笑了笑说道:“北方土地产出不足,主要还是水利问题,北方各省虽然还有许多没有开发的土地,但是这些土地因为没有水源而无法耕种。
南方土地高产,但是需要肥料供给,和疏导积水。还有一个就是,南方的土地大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些人依仗着朝廷给予的优待,连给国家缴纳的税粮都免去了,更有人将自己的税粮加在别人的头上。
如苏松一带,积欠最多的大多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而是地方上的士绅地主。这些人在地方上抱团结党,连一般的县令都不敢得罪他们,税吏又怎么敢上门追讨积欠呢?
北方要兴修水利,就必须要对土地进行重新分配,让大多数人都能从中收益。南方要打破那些士绅把持地方,侵吞国家税款的潜规则,就必须打破他们对于土地的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