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岛渔村的房子低矮逼仄,又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卢九德等人也就没接受村长的邀请,进入村内休息,而是在村子和港口的空地上搭建了营帐。
农历4月初的济州岛正是春末的样子,虽然白天的气温已经超过了20度以上,但是晚上却往往降低到10度左右,昼夜温差相当大。
不过卢九德等人停泊船只的牛岛港刚好在牛岛的背风处,东、西、北三面被港口四周的山峰遮挡着,而南面则又被济州岛本岛挡住了,因此这里夜晚的气温倒是比济州岛其他地方温暖多了。
卢九德、许心素同几名日本船主,干脆就简单的用粗布在营地中拦了一块空地出来,就着月光和火堆的光芒,在星空下准备好好的喝上几杯。
这次跟随卢九德等人返回国内的,有三艘日本的朱印船,还有两艘走私船,一共有5名日本船主。
这些日本船主能够跟着明国使臣的船队,光明正大的去往明国进行交易,恢复中断了近80余年的中日直接贸易往来,这让他们感到振奋不已。
而且这些船主们都很清楚,如果能够完成这次意义重大的交易,那么就代表着日本的商人不需要再跑到台湾、马尼拉、越南等地,去收购明国的货物了。
这不仅可以降低日本船主的海上风险,同时还能大大的降低他们采购明国货物的成本。因此这些船主从被引见给卢九德、许心素时,就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当船队在牛岛停泊过夜的时候,他们又拿出了从日本带来的清酒,并命令船上随行的侍女为宴席歌舞助兴。
坐在卢九德身边的许心素喝着寡淡的清酒,看着面前跳的歪歪扭扭的侍女们,心中大感无趣。这些侍女都是精于纺织的织女,并不是什么专业的歌舞伎,跳出的舞蹈自然并不出色。
不过他斜眼看着身边的卢九德似乎对此显得很开心,也不得不装出了一副陶醉的神情。
卢九德、许心素正同几位日本船主谈的入巷的时候,布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噪杂的吵闹声。
许心素顿时警觉了起来,作为海商出身的他,见多了土著人被财货迷失了心窍,利令智昏的想要抢劫海商的举动。他举手暂停了歌舞,让自己身后的随从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卢九德看着全身戒备起来的许心素,也放下了酒杯紧张了起来。几名日本船主虽然语言不通,不过他们感觉到了宴席上的气氛变化,同样沉默了下去。
不过这种紧张情绪很快就被打破了,许心素的两名随从押着一名身材单薄的男子走了进来,向许心素汇报这名男子在长崎偷偷混上了船,刚刚去船上的厨房偷食物时,被去取盐的水手给发现了。
“原来是个偷渡者。”许心素心里顿时放下了心来,他对于这种偷渡者毫无兴趣,他甚至连询问的兴趣都没有,就对着手下吩咐道:“把他丢出去,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请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好心的贵人,请带我去中国吧。”一个声调怪异的女声突然在场中响了起来。
许心素顿时吃惊的抬头看向了跪在宴席中间地面上的偷渡者,他勃然大怒的对自己的随从训斥道:“你们不是说他是男人吗?”
两名随从也有些摸不清头脑,其中一位不由小声分辨道:“刚刚我们抓住她的时候,怎么问都不说话,我们还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是在长崎上的船?”许心素皱着眉头问道。
“属下猜测的时候,她点头承认的。”站在女子身后的随从立刻回答道。
许心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女子面前蹲下,认真的打量着她。除了一双惊恐的有些发蓝的眼珠外,灰尘和泥土垢结在一起的头发根本看不清颜色,而她左半脸被一个大烂疮盖住了,丑陋的样子让人不会愿意再看第二眼。
难怪这些随从都把她看成是男子了,大约他们都懒得看他第二眼,许心素心里如此想着。被许心素盯着的女子垂下了目光,不敢同他对视。
许心素注视着女子许久,突然毫无征兆的伸手抓向了女子脸上让人恶心的大烂疮。站在边上的两名随从顿时下意识的转开了目光,害怕见到让人厌恶的东西。
然而除了女子的惊呼,似乎什么都没有喷出来。许心素丢掉了手上似乎用面糊和锯末制作出来的烂疮,又让两名随从抓住了女子的双手,不让她遮挡自己的脸颊。
看着女子光滑的脸颊,许心素顿时明白了,这块烂疮不过是这名女子的一个伪装罢了。他命人拿来了一盘清水,替这名女子洗干净了脸。很快,一个长得还算不错,带着几许稚气的西洋女子的容貌就显露了出来。
许心素站直了身子,从随从那里拿了一块白布擦干净自己的手之后,便冷酷的对着女子说道:“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上我的船?
要是你敢撒谎的话,我今晚就把你丢给那些水手。相信我,你将不会看到明天的日出的。”
在许心素的威胁下,这名女子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述说了自己的经历。
她是一名英国人,父亲是安汶岛上英国商馆的办事员,叫*森.托马斯。
161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长约翰·萨利斯乘“丁香号”在平户登陆。他带来了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致德川家康的信,并打算建立据点与日本通商。
在威廉·亚当斯(即三浦按针),一名被德川家康册封为武士的英国人的帮助下,英国人在平户建立了一座小商馆。
他的父亲正是被留下来筹建平户商馆的7人之一,但是英国人带来的西洋衣物、印度棉花、象牙、蜡烛并不受日本人欢迎,商馆的盈利状况很是糟糕。
不过对于她父亲来说,这段在日本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的糟糕。她父亲在平户的这段日子里,认识了她母亲春子,一名日本小商人的女儿。
1614年,她的父母亲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她。1617年,在她父母亲结婚的3年之后,爱森.托马斯被调至安汶岛的英国商馆,英国人企图插手贸易利润最为丰厚的香料贸易。
1618年,她的母亲带着她抵达了安汶岛同父亲团聚。但是当安汶岛上的英国商馆正逐步扩大香料贸易的规模时,荷兰人袭击了岛上的英国商馆。
这场被英国人称为安汶岛大屠杀的事件发生在1623年,残存的英国商馆人员不得不撤离了安汶岛。
但是艾达.托马斯的父母却丧生于这场大屠杀,而心慌意乱的英国人在撤离时,忘记带上了这名父母双亡的8岁女童。
艾达.托马斯因此落入了岛上土人的手中,这些土人给她起了一个*的名字叫做阿依莎,并把她送给了岛上的土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原本应该在几年后,成为这位40多岁的土王的一名妃子。
不过荷兰人驱逐了安汶岛上的英国势力之后,就加快了对于岛上的殖民进程。这位土王为了寻求一位往来日本和东南亚华商的金钱援助,就把她和另一位女童送给了这位华商。
携带她们返回日本的船只在台湾附近遭遇了风暴,她的运气还不错,抓着几只被绳网束缚在一起的木桶活了下来,然后被路过的一艘日本船只救了下来。
但是这位日本船主并没有存下什么好意,他把她带回日本之后,就命人教她茶道、歌舞、书画等技艺,准备把她送给某个大名作为玩物。
她曾经试图逃回母亲的家族中去,但是很快就被她的亲舅舅送回了那名日本船主处。她发觉,想要逃离这名日本船主的控制,只能逃离日本。因此在打听到有船前往明国之后,就不顾一切的偷偷上了船。
听完了这名女子的故事,许心素打量着她的身形,心里颇有些惊奇,“明明还是一个不足14岁的女童,身材倒是出落的跟17、8岁的少女似的,这也长的太成熟了些。”
许心素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对着这名女童说道:“我让人带你下去梳洗一番,然后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学习过舞技,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么我就会带你去明国。”
挥手让人带着女童艾达下去之后,许心素让翻译对着这些日本船主简单的说了几句。这些日本船主既没有听说过,也对艾达的事毫不关心,解开了疑惑之后,宴席再次热闹了起来。
新鲜的海产即便是日本人也一样吃的不亦乐乎,折腾了半个时辰之后,宴席上的一干人等都微微带上了几分醉意。
就连许心素自己都忘记了席中女童事件的插曲,他对着身边微醺的卢九德请示道:“公公,今晚的宴席不如就到这里,明日我们还有继续赶路呢。”
卢九德有些面红耳赤的回道:“不错,杂家也感觉差不多了…那是谁?这名女子倒是比之前的那群强多了…”
许心素转头向场中看去,一名容貌在面纱遮蔽下的舞女,在场内跳起了极具异域风情的舞蹈,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是大食人那边流行的风格。
原本容貌看起来只是一般的女童,在换上了舞女的服饰之后,却变得妩媚诱人了起来,特别是盈盈一握的腰伎,扭动起来让在场的几名日本船主都流露出了贪欲。
许心素这才理解,那位救下艾达的日本船主,为什么想要把这名女童当做一件礼物送给某个大名。
他正思索的时候,卢九德突然幽幽说道:“如果再训练她一些时间,想来陛下也会为她着迷的。”
许心素顿时下意识的回道:“公公所言极是。”两人的视线交汇了片刻,很快就转到了场中的艾达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