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这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衣饰精致,身段婀娜,一身装扮明显不是下人。
大概是因为慌乱,她拿着钥匙摆弄了好一阵,终才听见锁芯叮的一声响,弹了开来。
她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那是张年轻鲜艳的脸,飞眉凤目,娇俏中带着几分妩媚,不是靖宁侯府的三小姐展欣又是谁?
只见她开了锁,又左右张望下,见没有异样,便赶紧推开柴房的门,一闪身溜了进去。
而待她看清柴房里的情形,她脸色先是一白,继而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汪氏之前显然对那黑衣人用了刑,那黑衣人身上的衣衫破损了许多处,渗血的伤口从衣服破损处露出来,显得触目惊心。而空气里血的腥味,与柴房原本的霉臭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那黑衣人似乎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枯草之上,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也只微微动了下手指,连视线也没能移过去。
展欣自小被娇宠着长大,除了在西山云栖寺那一段日子,从未吃过苦头。如今,她看到这屋里的场景,自有有些胆战心惊。可她皱着眉头犹豫了下,还是捏着鼻子走到了那黑衣人旁边。
她先是拿脚蹬了蹬对方,见对方仍然没什么反应,她便缓缓蹲□去,小心打量了对方一阵,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把寒光湛湛的匕首。
展欣咬了咬牙,双手握了匕首把柄,将匕首尖端对准了那黑衣人的心窝。
只是她显然是害怕的,不仅将脸转向了一旁,就连握着匕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这事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用,竟然被人抓住了。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能让他们从你嘴里问出展宁的消息,更不能把我和哥哥陷进去……”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用这样的话语给自己增添勇气,而这方法似乎也真有效,她的手渐渐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到最后,她闭了眼一咬牙,将匕首狠狠向下一刺。“冤有头债有主,你死了就去找抓了你的人吧!”
展欣这一刺是彻底狠下了心,使出浑身力气想要结果那黑衣人。
但令她诧异的是,她这一刺,竟然没能刺进黑衣人的心窝。
她的手腕被人一下子架住了!
她慌忙转头去看,却惊恐地发现,原本奄奄一息躺在枯草上的黑衣人,居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望着她,他还咧嘴与她一笑,雪白锋利的牙齿似乎闪着冷白的光芒。
“冤有头债有主,谁要杀我,我当然就得找谁!”
突生变故,展欣的脸色剧变,青一阵白一阵的,一颗心更是咚咚咚咚跳个不停。
等她好不容易平复一些,勉强找着自己的声音,她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醒过来……你不是已经昏迷不醒了吗……”
那黑衣人挡住她匕首的速度,和与她抵抗的力道,完全不像一个受了重刑奄奄一息的人。
展欣心里猛地冒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手上一软,手里匕首哐当落地,她一下子站起身,拔腿就要冲出柴房。
但让她心惊的是,柴房的门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原本已经离去的汪氏领着赵嬷嬷等几个亲信,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用锐利得似要戳穿她的眼神狠狠望着她。汪氏张口的声音就阴沉无比,“展欣,你给我个解释,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展欣惊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我、我……就是来看看,想帮忙问问大姐的消息……”
她这话说得颇没底气,汪氏听了冷冷看着她,目光往她身后一扫。那原本如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已经翻身坐了起来,手里还拿着展欣掉落在地的匕首。汪氏身边的钱嬷嬷走过去把匕首取了过来,送到汪氏跟前。
汪氏目光似剑,狠狠刺向展欣,“那这东西怎么解释?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有怎么解释?”她说着话,突然声音拔高了些,冷厉道:“你大姐的事,你给我老实交代清楚!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展臻前去西郊之前,暗中与汪氏合计过。
这黑衣人本就是严恪的人的假扮,送来此不过是为了试探展欣。
展臻一走,汪氏假意拷问黑衣人,还与钱嬷嬷在柴房门口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展颉此时尚在京师京营,没有回府,展欣经不住吓,竟然直接上了钩。
汪氏原本对展宁被绑与展欣有关一事还将信将疑,眼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当即怒不可遏。
她将柴房中人尽数遣了出去,只留下展欣,以及钱嬷嬷等两个亲信,然后锁了门,开始逼问起展欣来。
展欣中了计,早已面无人色,却仍要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到最后被逼得狠了,竟然将端王严懋抬了出来,想压汪氏。
谁知汪氏从他们兄妹攀上严懋这根高枝起,心里就已经对他们生了防备。如今见他们对展宁动手,不由忆起自己害死钱氏一事。
展欣展颉能对展宁出手,日后翅膀再硬些,难保不会对她下狠手?
这么一想,汪氏心肠更硬了几分,眸光森寒,她与钱嬷嬷打了个示意的眼神,“让人去请二公子回府。”
无毒不丈夫,她今日便要借展宁这桩事,料理了这两个心怀叵测的东西。免得他们总在阴暗处呆着,冷不丁地扑上来咬她一口。
当然,料理他们之前,展宁的下落必须审出来,他们背后的助力也必须审出来。
即便真是端王严懋,在靖宁侯府之内,也管不到她的家法头上!
展臻从西郊赶回靖宁侯府时,汪氏仍在柴房之中。
展欣的嘴巴算硬的,心眼也算多,可汪氏的那些手段,当初连严川也吓住过,她一旦动了念头,哪是展欣挨得住的?
到最后,她不得已将知道的事情尽数吐了出来,“展宁就在西郊那座荒宅里,父亲他们这会应该已经找到她了。只是这时候,她也就是个残花败柳而已……”她说到这,被抽肿的脸上露了些得意的笑,随即又扯到痛处,忍不住呲了一口气,“祖母,你就这几个孙女,展曦没了,展宁毁了,二姐是个窝囊废,我和二哥却不一样,依着端王爷,靖宁侯府必定会比以往荣耀……”
展欣这些恶毒谋划,让汪氏脸色益发难看。
恰巧展臻匆匆赶回,她将展欣吐露出来的事情与展臻一说。
展臻想起那荒宅之中的动静,以及展宁掉落的那只珍珠发簪,紧紧握了拳,额头青筋直跳,心里更是快恨出血来。
“你可寻到你妹妹?她是不是真的被人……”
展臻面沉如水地站了一阵,直到汪氏与他问起展宁的情况,他心头突然一个激灵,激动地道:“孙儿赶去的时候,并未发现阿宁的踪迹。歹人用心恶毒,特意报了官,又引我们去,就是要让阿宁身败名裂,让靖宁侯府颜面扫地。他们既已盘算好一切,按理不应该随意更改。如今事情有变,定然是中间出了变数。阿宁一贯聪慧,很可能是她使了什么法子,逃过了一劫!眼下,咱们得从展欣口中问出,到底是谁插手了这件事,帮他们劫了人,才好循着线索找下去!”
再说展宁被心玉公主救下后,又让心玉公主带去了北漠使团落地之处。
心玉公主行事跋扈,又我行我素,但却不是阴毒之人。她虽然不喜欢展宁,但也没有刻意为难展宁。她将展宁领到自己的地方后,让人寻了干净衣物给展宁,让展宁整理形容,还找了大夫来给展宁治了治脚腕处的扭伤。
心玉公主这般以礼相待,倒让展宁一时间有些猜不透深浅,只隐约知晓,对方不送她回府,却带了她来此,多半是因为严豫在昌盛长公主的琼花苑上闹那一出。
除此之外,恢复女儿身的她和心玉公主之间,实在没有别的交集。
心中有疑问,对待直接的人,展宁索性开门见山:“多谢公主相救之恩,但敢问公主,想要借我确认什么事情?”
展宁的反应其实也出乎心玉公主的意料。
盖因展宁伴温茹出现那晚,乖巧温顺的形象装得太入骨,心玉公主一直当她是弱质纤纤楚楚可怜的类型,原本料想梁朝的女儿家遭了展宁这样的事,多半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失魂落魄,却不想展宁初时虽也面色苍白,一身狼狈,但收拾妥当后,却没有半点惊慌失态,反而淡定自若地与她道谢,还与她问起事情来。
原本只以为是美丽娇弱的芙蓉花,却不想是内里柔韧的蒲草,虽被风侵,却难被折断。
心里头对展宁的观感意外地好了些,心玉公主面上少了些冷漠与嫌恶,对于展宁的问题,她也答得直接。
“我想借你确认一下,某些人的心意。”
心玉公主的答案,但没怎么超出展宁的预计。
不过以她如今的处境,是不合适表现得太通透的。
于是她诧异道:“我不太懂公主的意思。”
心玉公主回了自己的地方,已将一身火红骑装换下,却还是一套红色衫裙。她似乎很喜欢这种张扬的颜色,也驾驭得住。展宁坐在床沿,她就往展宁对面的椅子上一座,一双艳目往展宁身上冷冷一扫,目光也如那火红颜色一般直接,“我让人送了信与严豫,告诉他你在我这里。至于你可能遇到的事情,我也告诉了他。”
“……”
自从那晚在昌盛长公主的琼花苑上见过面后,展宁和严豫再未打过照面。
一来是因为她换回女儿身深居简出,二则是严豫似乎又得了景帝的安排,在忙些什么事。
期间有所交集,倒只有德妃那一次有意召见。
“公主为什么……”
展宁还想装作一无所知,心玉公主却不耐烦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还是假装。虽然你不肯承认,严豫也不愿多说,但我不是瞎子,他那晚看到你的反应与眼神,绝对不正常。”心玉公主的目光往展宁面上扫过,隐隐有几分恼色,“你虽长得很美,但我贵为北漠公主,可以给他更多的东西。我就想借你确认一下,对他而言,是男女之情重要,还是宏图霸业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