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欣说话之时,音调都比刚才拔高了些,语气中更带着些掩不住的恶意,“这位是武安侯家的三小姐柳音。大姐你以前大概没见过,不过应该听过她的名字。林相家的二公子,就是因为和阿音定下了亲事,才要和你退婚。”
她的话说得直白,只见柳音脸色微微一变,再看向展宁的目光,隐约比之前还要不友善。
孙云萝和颜安真则打量展宁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面上表情都显得有些讳莫如深。
换做别家姑娘,这会只怕觉得尴尬难堪,抑或伤心愤怒,可展宁即已对林辉白无心,又早历经生死,心中那点小儿女的情怀早被世事磨得淡了,哪会在乎展欣这点挤兑?
她面上淡淡笑意不减,与柳、孙、颜三家姑娘各自打了招呼,道了一声有幸相识。
她面色从容,态度沉静,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丝毫没有因展欣的话而受影响。
展欣见状,艳目里闪过一点怨恨,却还不肯罢休,又道:“不过这事也不能怪阿音,婚事是林相家主动提的。听说林相二公子之前总不肯松口,到了阿音这,却一下子转了态度。也是,阿音的人品相貌,哪是寻常人比得上的。”
展欣这般做派,一边踩着展宁,一边捧柳音,柳、孙、颜三位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展欣对展宁的恶意。
孙、颜二位窃窃笑了,在一旁看等着看好戏。
柳音因展欣的话题与她有关,便带了些羞恼,似埋怨一般轻剜了展欣一眼,“阿欣胡说些什么!婚姻大事,都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我做主。再说了,我与林相家二公子,哪有他和令姐的情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林相二公子为了她,把之前的婚事都拒了。”
柳音的相貌生得还算不错,丹凤眼柳叶眉,悬胆鼻红菱唇,只是人身量偏瘦,下巴略尖,音调也较旁人稍尖利一些,整体便显得有些许刻薄。
她说话之时,表面上是在埋怨展欣胡说,实际上却一直盯着展宁看,目光中还有些挑衅与敌意。
展欣要的就是她这样的态度。闻言拿帕子轻掩了嘴唇,娇声一笑,“阿音你这是恼我,还是在害羞?林相家二公子哪怕拒了再多的婚事,最终不也因为你化了绕指柔。说起来,还是我姐姐没福分,下落不明一年多,林家是缨簪之家,对名声德行都看重,哎!”
展欣的话越说越过分,原本只是借着柳音踩展宁,这会倒好,竟然暗指展宁失踪一年,清誉有损,林家才不肯要她这个儿媳妇。
可展欣这个没脑子的也不想想,她与她是姐妹,她被人质疑名声,丢的是整个靖宁侯府的脸,让人质疑的是整个靖宁侯府的教养,对她有多少好处?
展宁不由冷笑了下,略略挑高眉,带了几分轻蔑几分怜悯似的看向展欣。
展欣原本想看展宁难堪,没想对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半点不动怒。还用那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展欣心里顿时着恼,恶意道:“哎呀,姐姐对不起,都怪妹妹嘴笨,和阿音她们说话随便了,也没顾忌到你的心情。你可千万别难过,你的婚事祖母可挂心着呢,这段日子带着你到处走动,不就是想替你重新选一门合意的亲事吗?”
展宁冷眼看她做戏,待她说完了,才温温一笑道:“刚刚柳小姐说得对,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之前的情投意合,那可是戏文里唱着玩的。我虽忘了以前的事,可跟在义母身边学了一阵,也知道私相授予是上不得台面的。三妹妹想来说话随意惯了,刚刚那些话我们几个听了就是,这要传扬出去,还不得坏了柳小姐的名声?”
展宁这话,算是转手甩了展欣一巴掌。
展欣想挑拨柳音对她不满,她也不介意捎带她一把。
梁朝可不是北漠,女子讲究矜持,男女多要避嫌。她与林辉白自小定亲两小无猜是一回事,像林辉白与柳音这种又是另一回事。大多数时候,未婚夫妻成亲前也得遵礼守法。林柳两家的亲事定下才多久?像林辉白遇了柳音便化绕指柔这样的混账话,也只有展欣这种脑子里有坑的才说得出来。
而柳音只要脑子里没坑,回味一阵后,也不会觉得这等有损她名声的话是好话。
显然,柳音脑子里的坑要比展欣浅一点。她虽没有因此恼展欣,但也与展欣道:“令姐说的是,阿欣可别乱开玩笑。”
展欣憋着劲让展宁难受,结果一头撞了个空,脸色立马变得挺难看。
便是柳音,面上也没多少笑意。
在燕京的年轻公子里,林辉白无论家世、相貌还是才学,都是顶顶出众的。柳音能捡到这么个未婚夫婿,心里也极满意。但展宁与林辉白之间的事,她也曾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展宁,心中虽不愿承认,却也自知,若论容色,她远远不及展宁。
她心里一下子就梗了跟刺。
至于孙、颜两位,与展宁没什么过节,可毕竟与展欣、柳音交好,见两人如此,一下子也讪讪地,不好多说什么。
气氛顿时有点冷场。
像这种时候,以展宁以往的个性,多半就先走一步,不与这些小姑娘惨和。但她本就想探一探展欣身后之人,眼下觉得难受的也不是她,索性就留了下来,刻意给这几位添堵,顺便瞧瞧展欣还有没有后招。
可没等展欣再次发难,亭子里却来了旁的人。
那是个眉目带有几分威严的嬷嬷,瞧衣着发饰,都是宫里的模样。她被个小丫头引到亭子里,精明的目光往在场几位小姐身上一扫,最后落到展宁身上。她与展宁略略欠了□:“这位可是靖宁侯府的大小姐?我家夫人想请小姐去说一说话,还请小姐与我一道走一趟。”
展宁心中泛起了思量。
这是宫中来人,虽然与她行了礼,但礼节做得极敷衍。
话说得还算客气,但并不是与她打商量,而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这位嬷嬷,在宫中的品阶一定不低,保不准是哪位娘娘身边得信的人。
可是宫中哪一位娘娘会要见她?
今日是端王妃设宴,莫不是端王严懋的生母淑妃?但淑妃为什么要见她?
“敢问嬷嬷,你家夫人是哪一位?”
心中知道多半问不出来,展宁还是随口问了一句。结果毫不意外地得了对方一个软钉子。
“小姐去了也就知道了。颜夫人也在我家夫人处,小姐无需担心。”
对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且态度客气中带硬,显然展宁若不去,她便在这候着。
再瞧一旁,展欣与柳音等人皆是一脸好奇,展宁想了想,便与那嬷嬷道:“那便劳烦嬷嬷引路了。”
展宁随那嬷嬷一前一后离了去,展欣仍是满心的不忿,柳音瞧着展宁的背影,则有些失神,像在想什么事情。唯有端王妃的庶出妹妹,孙家小姐孙云萝拧着眉尖想了一阵,突然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就觉得刚刚那嬷嬷有些眼熟,那好像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我曾跟着姐姐瞧见过。阿欣,你这位姐姐和德妃娘娘有交情?”
展欣闻言脸色更差,她想了好一阵,想不到展宁何时与德妃有旧,只隐约记得睿王严豫与展臻有些交情,甚至还因为展臻有段时间身子不好,送了个叫怀素的丫头到侯府上伺候。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丫头最后反倒跟在了张氏身边。
展欣心里暗暗嘀咕,或许该找机会问一问端王妃。
展宁让那嬷嬷领着,七拐八绕去了一处僻静小院。
温茹并不在院里,在院里等着她的那位,却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那竟然是严豫的母妃——四妃之首的德妃。
上一世,她有幸见过这位德妃娘娘几次。
严豫当初与她的那些事,并不是全无痕迹,自然有人将话传到了德妃耳朵里。德妃特地让人召了她去见过,甚至也对她动过杀机。
“我的儿子从不是个胡闹的人,偏偏到了你这,却胡闹得没边。他年纪还轻,有糊涂的时候,我这做母亲的,可不能让他糊涂。”
德妃当初与她说过的话她还有印象。
她当时心里的感觉却有些模糊了。
大概是想着张氏,同样为人母,德妃不能让严豫糊涂,可张氏何曾想让她如此不堪?
心里转着以往的破碎片段,展宁该有的礼数却半点没失。在对方主动透露了身份之后,她从从容容与对方行了礼问了安,之后便安静站在下方,等德妃开口。
在她印象里,这位德妃娘娘,并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太精明抑或太通透。
果然,她静立了一阵后,对方开口道:“你不问问本宫为何召你来?”
她一脸恭顺应道:“阿宁不知,但等娘娘吩咐。”
德妃对她的恭顺还算满意,打量的目光从她头转到脚,又从脚转到头,最后微微点了点头,“这模样的确可人,本宫在宫中多年,见过的美人成千上百,你倒不曾输了谁。”
德妃的话让展宁心里隐约有些不妙之感,而下一刻,德妃出口的话更让她不由一怔。
“本宫召来你,是想瞧一瞧,豫儿想求陛下指婚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