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又亮起来,谭骁偏头望了过去,陈燃就坐在他的身侧。灯光下,她的眼底清明,不见半点沮丧,那时掉落在手背的湿意仿佛是他的错觉。
陈燃查过,知道小高潮后是个中转,明冉需要从台上下去,到后台换一件演出的服装。她跟谭骁说了要出去一趟,一会儿再回来。因为位置的原因,她直接进了后台竟也没人怀疑阻拦,他们都以为像她这样的身份,后台八成是有什么相熟的演员,陈燃一路提心吊胆倒是成了多余。
剧院后台忙碌,演员或是谈笑,或是匆忙转场,陈燃目光扫在她们身上,终于停在拐角处,明冉正从舞台退了下来赶去她换装。
她跟明冉方向相反,专挑她身侧,擦了过去,轻轻一碰。
谁能想到两个人一撞,她也真不躲避,闷头竟真的撞过来。
“.......痛。”明冉揉着脑袋,看到陈燃撑扶在墙边,半弯着腰,手指尖捏着脚腕,还不忘关心她,“你的脚怎么了?”
她前半句是中文,后半句是英文。
陈燃故意用中文回答:“好像崴到了。”
明冉一听她是中国人,瞬间感到亲切,顾不得太多,倾身就去扶她。她凑过来,身上是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指尖有些烫,刚好碰到她的肘部:“我化妆室有止疼药,要不要跟我去?”
“可以吗?”陈燃为的就是这个目的。
“当然可以。”明冉丝毫没有怀疑,看向她,“本来就是我撞到你的。”
和剧团的大多数演员不同,因为地位特殊,又是女主角,明冉的化妆室是单独的。
明冉开门,让陈燃随意坐到一旁的毛织沙发上,又跑去房间右角的小柜,拿了瓶崭新的止疼喷雾,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把前段时间别人送的巧克力。
她垂眸,回看了眼陈燃的脚腕,好在没有肿起,放心了许多。
明冉的母亲生于江南水乡,就算在国外几年,明冉的语气仍没有变,说起话来也软软糯糯,轻声问她:“对不起,你还疼不疼呀?”
“好些了。”
“真的对不起。这里有巧克力,你也可以吃。”明冉皱眉,有些许的苦恼,“一会儿我要上台,来不及帮你喷了。不过这个很简单的,你拆开,上下摇晃,等摇匀了,喷两下,很快就好了。”
明冉说完,还演示了下用法,而后拿起挂在边上的演出服,又进了一边换衣间。
陈燃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这一撞没什么意外,又何况陈燃本来就是故意的。
陈燃低眼,看到白色小茶几上放置的一大把的巧克力,这个牌子她吃过几次,不过太难订到也就作罢,水晶的灯光下,金箔没拆开,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她以为明冉跟林至白也并无不同,面上同样的温柔和善,心里又不知怎么想,到底是自私的。
但她小心扶她进来,安置她坐在沙发上,又给她找止疼的喷雾,又是像哄小孩似的拿来这么一大把巧克力,对她这样的没防备,她又莫名有些动摇。
她跟百度百科不一样,跟舞台上也不一样。
.......陈燃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相信什么。
明冉从换衣间出来,陈燃又变了脸上的表情,看向她。明冉已经换了一件芭蕾舞裙,渐变的紫色,裙摆交叠,华美无比,灯光照射,她的肤色是接近透明的白,好似随时都会消失的小仙女。
陈燃内心还在犹疑,看到她冲自己甜甜地笑了下。
“发现我们还没交换名字。”明冉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改妆容一边问她,“你叫什么?”
“陈燃,燃烧的燃。”陈燃刻意强调两人的不同。
“陈燃。”明冉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吃惊,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她的刻意,“我们差一点儿名字就一样了!”
“嗯?”
“我叫明冉,我们一个二声,一个三声。”明冉回头看她一眼,眉眼弯弯,“跟我要好的人都喊我冉冉。”
她是装作不知道她,还是真的没一点儿的防备?
陈燃一时间更摸不清她的意思,点头:“.......嗯。”
情况太紧急,明冉因为意外耽误了些许时间,直到门口有人催她,她才将将好改了妆容,连忙冲外面回应马上就出来。
明冉开门:“我都没让你看到完整的演出,还害你崴了脚,等我结束了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好不好?”
陈燃点了下头,明冉才放心去了。
明冉的化妆间从剧团定下在这里演出,这间房就专供明冉使用,看得出她大大小小添置不少,房间内除了两面极大的镜子,其余都是明冉单独添购的。房间是很浅的粉色,梳妆台改成了象牙色的,家具上多铺有纯白的毛毯,上边堆置满了明冉的珠宝和化妆品,亮得叫人晃瞎眼睛也不为过,她大敞一切,她也不担心陈燃是不是坏人,会不会偷掉不少。
化妆室的地下摆满了不同人送来的祝福花束,唯独一束不同,放置在进门的小桌之上,是一大束重瓣的白紫色小花,是桔梗花。
林至白送过陈燃几次,她自然眼熟。
时至今日,陈燃还能记起林至白抱着她,他的气息似有似无喷洒在她的额间,手指轻轻拨弄花瓣的边缘,跟她诉说。她依偎在他怀里,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听他说这桔梗花根茎笔直□□,它不会分枝,因此花语也有至死不渝的意思,代表对她爱意永不会变。那时她迷恋了好一段时间,还到处跟人科普桔梗花的花语。
她以为只有林至白才会送这样的花。
陈燃走到门口,手指抚上花瓣边缘,目光落在一边的卡片上,卡片精致,沾上了花束原本的香味,垂手,她翻开了卡片,上边的钢笔字迹清隽,是林至白亲手写的。
【to:ran
爱你,至死不渝。
from:lin】
陈燃只看一眼,顿时感到胃里七荤八素搅到一起,直叫她一阵恶心。
有时候,陈燃以为林至白是对每个人用心,他兴许是爱的宽泛,谁能想到他的套路竟然都不变的,一个用完了又向另一个用,像是寻了个可回收的有害垃圾。
虽说是特意装修过,这间房仍是保留了些许老式剧院的毛病,隔音不好。陈燃把卡片放回原位,仅是站在门边就能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
他们演出到最后一场戏,明冉还有十五分钟谢幕。
陈冉坐回化妆间的沙发上,她尽力让自己不去看那束花。
她走的太久,以至于谭骁还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去哪儿。
陈燃看到他的消息,暗自发觉不好,她差一点儿忘记谭骁是跟她一起来的:【在后台,碰到一点儿事。】
毕竟两个人只是搭伴来看场演出,谭骁也没有等她的必要,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她在想,明冉现在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她提出晚饭的邀约是因为不知道林至白和她的关系,谁知道一会儿闹得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
一会儿的晚饭,林至白会去吗?多半会的。
那么........
【cr:今天麻烦你了,一会儿演出结束,你先走吧。】
【cr:我可以一个人回去的。】
【flame:一个人?】
【cr:嗯。】
陈燃发完信息觉得自己是个渣女,把门票拿到了手,也就不管送门票的人。
她不想这么绝情。
【cr:这次来看演出还多谢你和你朋友,等我回去把演出的门票钱转给你,还麻烦你转给他。】
【cr:如果过几天你们有空,我请你们一块儿吃饭。】
陈燃读了两遍,觉得这些话没什么问题,点击发送。
陈燃和明冉约好了演出结束一起吃饭,她垂眸看着手机,屏幕还停在谭骁和她的聊天界面上,谭骁还没回复她。
明冉从舞台上谢幕就赶到了后台,生怕陈燃走掉。她的头饰已经摘了两个,白瓷似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晕,刘海碎碎地散在额间。表演结束,她走起路来也轻快了不少,推开门,看到陈燃还在,放下心来。
“我一直担心你会走掉。”明冉把头饰随便放在桌面上,靠近陈燃,“你喷药了吗?现在还痛不痛?”
陈燃愣了愣,没想到她一下舞台关心的竟然是这个,含糊道:“........嗯,喷了,也不痛了。”
“一会儿我们一起吃饭,你介不介意有其他人?”明冉询问她,“你要是介意......”
事实上,陈燃就是为了林至白而来,怎么可能会介意,她微微一笑,摇摇头,明知故问:“不介意,只是我想问问是谁?”
“我未婚夫。”明冉说这话的时候坦荡也欢喜,眼珠亮亮的,比照片上灵动百倍,“他的名字是林至白,我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家里早就让我们订婚了,可惜因为我在国外上学,毕业了又因为排练演出拖了半年。”
明冉对初见的人也毫不保留:“至白哥很温柔的,还特别体贴,你见到就知道了。”
陈燃笑了下。她不见也知道。
因为演出结束,后台乱了起来,看得出明冉跟剧团其他人相处的都不错,偶尔有人推开明冉的化妆室跟她道别,相约明天再见的。
陈燃偶尔回头看一眼,脑子里却是在算林至白什么时候来。
忽而,陈燃听到门口有敲门声,很轻,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只是自然而然就与那些跟那些径直就推开门的人区别开来,让陈燃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
门还没有开。
陈燃莫名觉得胸腔一紧,又瞧见明冉的眼底骤然亮起了光,更确定敲门的人一定是林至白。
林至白推开门,却见化妆间内不止明冉。
“冉冉。”林至白淡声,喊她。
未曾想另一人随即也回过头,和明冉一齐。
窗外的夜色如墨般深沉,室内的灯光发白,陈燃转过身,就这么平静地对上了他的眼睛,也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