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道因位于天女湖的东南而得名。
那附近河汊纵横交错,水土肥沃,既适合种水稻,也盛产鱼虾莲藕,乃是关中大平原上有名的鱼米之乡。
文笙刚在朗月斋里读过一本讲关中风土人情的书,里头还记载了一则关于南湖道镇妖塔的民间传说。
说是很久以前,有一位仙女下凡到人间,路过南湖道的时候,见湖水碧绿清澈,喜欢得很,忍不住跑到湖里洗了个澡。后来仙女在湖心处对月梳妆,倒映在湖里影子幻化成小岛,这就是天女湖的由来。
且说当时湖里许多鱼虾蟹贝因喝了仙女的洗澡水,渐渐有了神智,其中一只螃蟹福缘深厚,做了湖中霸主,自称蟹将军。
此妖经常呼风唤雨,水淹良田,逼得附近人家向它进献童男童女,老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得到高人指点,附近百里民众自发筹资,修建了这座镇妖塔。
塔高九层,伫立于天女湖边。
镇妖塔建成之日,就听着一声龙吟,湖水直接后退里许,露出大片肥沃的土地。
每当夜晚来临,湖面为月光薄雾所笼罩,时常有人看到一条神龙的虚影飞舞于水上,除灭妖怪,打那时起,南湖道再也没有发过水患。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亲眼见一见镇妖塔。
文笙和谭五先生到达塔下的时候是半上午,文笙仰头观看,不知是不是白天的关系,这座灰蒙蒙的镇妖塔在她眼中半点儿不像传说中那么神秘。
百相门的门主付兰诚已然独自等在塔下。
他见谭五先生和文笙联袂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武林好手,微怔之下,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谭五先生!”他上前见了礼,注目文笙,问道,“这位姑娘是……”
谭五先生虽然觉着他在明知故问,还是介绍道:“这位便是离水来的顾乐师。”
文笙含笑颔首:“付门主。久仰。”
付兰诚身材高大,虽然年逾四旬,却半点儿看不出老态。
文笙记忆里头,付春娘是个外表美丽又有点野性的姑娘。今日一看,她的好相貌还真是承自于其父,付兰诚五官轮廓分明,虎目含威,一看就是习惯了发号施令。
但文笙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家里头妻妾相争最后双双殒命的破事,面上应酬着,心里却是半点好印象没有。
付兰诚哪想的到这些,在大梁,习武之人看到乐师,心里自动就矮了半截,不过文笙名气再响,年纪却摆在那里,加上与付兰诚现在效力的杨昊御听说是有无可化解的过节,他也就没有过多的表示。干笑一声:“久仰,原来顾姑娘也来了关中。”
说完了这句算是打过招呼,付兰诚便转向了谭五先生:“五先生,对方特意跟我强调,叫单独一个人赴约,您这是……”
虽然对方是乐师,但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谭五先生笑一笑,很自然地道:“我们也一样。大家不放心,来送一送我和顾乐师。”
付兰诚这才知道,文笙也在受邀之列。
今天跟来送行的。除了谭家那边的人,还有王十三。
王十三明知对面是付春娘的父亲,却理也未理,左顾右盼。暗忖:“姓钟的小白脸怎么还没到?”
只要钟天政敢露面,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来赴约的,东方那些人又会如何反应,必定第一时间冲上去,了结了这个祸害。
镇妖塔周围没有别的建筑,出于对鬼神的敬畏。附近也不见人家,方圆无遮无挡,除了不远处浩瀚的湖水,便是一马平川的沃土。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别说姓钟的,连那请客的东方都未现身。
搞什么呢?
这时候突听得谭家侍卫中有人叫道:“来了!快看湖面!”
就见远处芦苇荡中划出一条小船。
相距里许,便已隐约能看到船上两人,一坐一立,坐的正在划船,站立的那个看身形轮廓,正是东方。
船行很快,不大会儿工夫靠岸。
这艘船只是小,再多三个人都挤得慌。
东方依旧穿着随意,披散着头发,站在船头并不下来,脸上似笑非笑,冲这边一拱手:“三位都很准时,请上船吧。”
谭五先生没有动,皱眉道:“不是说还请了姓钟的?”
东方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问,道:“钟公子与三位约的不是同一处,他人已经到了。总不成大家还未等坐下来,便斗得你死我活,呵呵,五先生带了这么多人来,也是怪我,上回没有说清楚。”
谭五先生因他话里头微微讽刺哽得够呛,更多的则是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舒服。
不过已经决定要去看看究竟,总不成到了这里再回去,他与文笙互望一眼,沉声道:“走吧。”
王十三突然出声:“喂,东方先生!”
东方瞧过来,冲王十三点了点头:“王大人,有何见教?”
咦?这老小子对我挺客气。
王十三立刻就感觉到了那东方对自己和对谭家诸人语气上的些微差别,这种差异,甚至叫王十三觉着,实际上他比付春诚更得对方看重。
王十三不及多想,下意识就觉着这里头有机可乘。
他甚至想试试看能不能赖上船,念头一转,问出口的却是:“你们从哪里接到的钟天政?定文?还是阳沽?”
他说的都是临近天女湖东岸的地名,东方并不接他试探,笑道:“王大人对关中地理看来挺熟。”
“现补的。你看我都这么合作了,好歹给透露一点。其实是阳沽?对不对?”
东方目光一闪,没有应声,转向正在上船的文笙道:“湖上风大,顾姑娘往中间站站。”
王十三却觉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谭家众人这些天在浦川挖地三尺也没找出钟天政来,姓钟的多半已经撤去了别处。
东方等人消息灵通,显是知道,他们既然已经把钟天政请了去,说不定不介意趁机削弱一下各方的势力。
剩下的,就看他有没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到钟天政的老巢了。
文笙三人上了船,东方满脸带笑,看上去确实挺像好客的主人,他吩咐同来的人开船。背转过身去,道:“路有些远,不过我等为这次相聚做了很多准备,定不会叫三位失望。”
三人里只有付兰诚看上去神色尚且从容,谭五先生和文笙都是将琴拿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应对变故。
船离岸渐远,文笙见镇妖塔下众人越来越小,开始时尚能分辨出王十三在哪,后来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小黑点,不禁有些感慨。
船行里许,钻进了芦苇荡。
东方等人显是十分熟悉附近的环境,在里头转来转去,到后来即使是记性好如文笙,也觉着头晕。在这偌大的迷宫里头忘了来时的路。
付兰诚道:“我从天女湖走过很多次水路,从来不知湖里还有这般玄机。”
东方笑了笑:“付门主不知道的怕是不止如此。”
付兰诚这点涵养还有,笑道:“那付某拭目以待。”
说了这话不久,三人惊奇地发现,前头水面起雾了。
晴天白日,天竟然黑了下来。
谭五先生皱眉,拨响了琴弦,古琴“铮铮”声向着四面八方传开。
付兰诚“咦”了一声:“太阳出来了。”
谭五先生琴声未停,道:“这是阵法,会欺骗人的眼睛。令你我产生错觉。”他半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进入阵中马上反应过来。
东方含笑道:“谭五先生的琴声果然了得。三位不必疑虑,这阵法是天然生成。与人无害,咱们只要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果然,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前头豁然开朗,大大小小的小岛凸出湖面,天空晴朗。水面粼粼泛着金波,最出奇的是岛上无一例外都是大丛鲜花盛放,争奇斗艳,美得浑不似人间。
文笙倒抽了一口气。
东方笑道:“前头就要到了。欢迎诸位来到千花岛,白云坞。我家首领在坞里摆了酒席,给诸位接风。”
这地方名叫千花岛,在三人看来,若是将露出水面的岩石都算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没有千座,至少也上百。
这些小岛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白云坞周围。
白云坞远看是一座建在岛上的堡垒,黑灰色的山壁高耸,从下船到进入坞中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石阶一级一级,如长龙一般盘旋向上。
谭五先生疑道:“这地方……建成怕是有数百年了吧。”
东方笑了:“若无一定积累,如何敢冒然邀请诸位前来?”
船只靠岸,众人下船来,划船之人将船系好,并不与他们同行。
东方前头带路:“三位请跟我来吧。”
进坞石阶修得很陡,习武之人像走平地,文笙和谭五先生在走过数百级后都有些吃力。
付兰诚关切地示好:“五先生,我带您一程吧。”
谭五先生站定了**,摇了摇头。
文笙额上见汗,抬头向上看,岛上长了很多松柏,一层一层石阶藏在树荫里,鸟鸣啾啾,阵阵花香随风飘来,环境甚是怡人。
就在她欣赏景色之际,突然有一阵乐声从林中飘出来。
听到这熟悉的旋律,文笙不由地一震。
这是笛声,吹的不是别的,赫然是《伐木》。
吹笛人的喜悦自在混在笛声中扑面而来,环绕着她,就像风,像空气,无孔不入。
这是真正的《伐木》,吹笛人完全领悟了这一曲的精髓。
亲耳听到这曲子,知道这世上会《希声谱》的并不是仅她一人,文笙心中所受震动可想而知。
谭五先生也很吃惊,脱口道:“顾乐师,你听……这难道是《希声谱》?”
文笙很快镇定下来,她转头见东方嘴角含笑,显是早知有些一出,立时就决定要见见这吹笛之人。
她直接就在石阶上坐下来,左右手齐动,和着笛声,弹起了《伐木》。
东方试图阻止她:“顾姑娘……”
文笙没有理睬他,她有信心,对方能领悟《伐木》,听到她的弹奏,必定会出来一看究竟。
琴声飘出去,笛声未停,却越来越近,向着这边靠拢过来。
过了片刻,对方一曲吹罢,一旁树丛里沙沙作响,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钻出来。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就见这人打扮实在朴素,一身粗布衣裳磨损得十分厉害,就差没补丁摞补丁,袖子裤腿全都挽着,光脚穿了双草鞋,脚上小腿上沾得到处是泥巴。
他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也乱蓬蓬的,看人的眼神却很是澄澈。
众人古怪的目光显是令他有些局促,他望着文笙,惊喜道:“是你在弹琴啊,你也会这首曲子。”
文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要说话,东方在旁开口:“这几位是贵客,大人还在等着,你先回去,别耽误客人的宝贵时间。”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可那人却似毫无所觉,点了点头:“知道了。”转身钻回到了树丛里,脚步沙沙,不一会儿便已去远。
这中途发生的一幕,叫文笙心中有些沉重,一直到进入堡中,在大厅里坐下来,还没有缓过这股劲儿。
大厅里只准备了五个座位,各人面前都有一张桌案,上面摆了酒壶杯盏和几个冷碟。
东方请三人落座,便退了出去。
三那边厢还空着两个座位,不用说是给此间主人和钟天政留的。
“姓钟的不是早到了么?”付兰诚道。
杨昊御的敌人便是付兰诚的敌人,这次来不消说他是要帮着谭五先生对付钟天政的。
这时候就听着厅后传来一阵笑声。
“钟公子真是风趣。哈哈,来,陪我见一见你的老朋友。”
脚步声响,两人由后头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个陌生一个熟悉,文笙目光自然先落在了落后半步的钟天政身上。
钟天政穿了件玄青色夹衫,脸上不见半点血色,脚步有些虚浮。
常言道:男要俏,一身皂,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强烈的反差,给他平添了些许病态的魅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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