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见过这种虫子吗?”韩长暮沉声问道。
姚杳茫然摇头:“没有。”
韩长暮偏着头疑惑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玉尖面和水里有问题的。”
姚杳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想了想,才嘟囔了一句:“我,闻到,有黏黏糊糊的味儿。”
韩长暮没听清楚,微微倾身,问了一句:“什么?”
姚杳迅速转了话头:“公子,是要给戍军们解毒吗,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徐翔理连连点头:“对,韩长史,第五烽偏远,许多东西都不齐备,但药材还是颇为齐全的。”
韩长暮也就放下了追问姚杳,跟着徐翔理一同进了戍堡,把需要的药材写下来,交给一名还没来得及用朝食,神志清醒的戍军,下去准备去了。
那戍军十分利落,很快就将韩长暮需要的药材送了进来。
就在韩长暮小心翼翼的准备解毒之物时,徐翔理也没闲着。
发了狂的戍军们手舞足蹈了小半个时辰,早已经瘫在了地上,此此时别说是突厥人打来,就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也能把这些人一锅端了。
徐翔理纵横边境十几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戍官,但也是有些薄名的,这样的阴沟里翻船,实在让他恼羞成怒。
他按下惊怒异常的心思,有条不紊的安排起后面的事情。
他吩咐了关闭戍堡,任何人不准出入,派了两名清醒无恙的戍军,前往第四烽调动援军,以防突厥人里应外合进犯第五烽。
又将所有力竭瘫倒的戍军们集中看管了起来。
水泉处也需要人看守。
安排好了这些,徐翔理盘算了一下剩下的戍军,已然不够换岗了。
他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正在配药的韩长暮。
韩长暮察觉到了徐翔理的目光,抬起头平静道:“徐戍官,阿杳要留下帮我配药,剩下的四个人,随你调动。”
徐翔理大喜,觉得自己和韩长暮称兄道弟实在是太明知了,这人太对他的脾气了,他毫不扭捏的道了个谢:“如此,为兄就多谢了。”
韩长暮挑眉笑了笑,吩咐顾辰跟着徐翔理,去酒肆找余下几人。
酒肆的情况和戍堡相差不大,萨宝一行人不如戍军们身强体壮,癫狂了这么久,有些个已经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
徐翔理踢了踢尚在挣扎的李护卫,吩咐人把戍堡一行人送进酒肆,等有了解药再做打算。
听到了韩长暮的安排,孟岁隔几人纷纷行礼,听从徐翔理的调配。
只是王显迟疑了一下,道:“徐戍官,萨宝一行人里少了两个人,正是公子此前吩咐我们盯着的那个哑女和老头儿,我和陈珪在驿站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并没有找到他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趁乱出去了,若是他们顺利走了出去报信,对咱们可是大为不利的。”
徐翔理心下一沉,戍堡那一片混乱,走出去两个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无法改变了,那便只能做足准备了。
他沉声道:“我已经吩咐关闭戍堡,任何人不准出入了,又派了兵卒前往第四烽调兵救援,最多一个时辰,援军就能赶到了。”他微微一顿,冲着孟岁隔几人拱了拱手:“只是第五烽内大部分的戍军都中了毒,毫无战力了,戍堡内人手不足,这瞭望之事,还得有劳诸位兄弟了。”
孟岁隔几人忙着回礼,跟着徐翔理进戍堡换了衣裳,登上堡台,警醒的瞭望远处。
天气很好,碧蓝如洗的高空上几缕薄云变换着形状,透着几分诡谲的意味。
深秋的阳光温柔的穿透薄云,和缓洒落在地上。
黄蒙蒙的砂砾尘土在风里飞扬,干燥的气息无孔不入。
腰间的刀闪着明晃晃的冷光,手覆在上头,寒意从掌心漫到全身。
顾辰握着刀,在戍堡上来回走动,时不时和错身而过的孟岁隔对视一眼。
两个人虽然始终没有说话,虽然还是一如往昔的别扭,但显然已经没有起初那么的剑拔弩张了。
安排好了一切,徐翔理陡然松了下来,坐在胡床上,僵直着一动不动。
这种松弛并非是那种手握胜算的轻松,而是做完了一切准备,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只有等着头顶悬着的那把剑落下来而已,是等着大难来临的那种紧张到极致的松懈。
静了片刻,徐翔理顿时清醒过来,这样破罐儿破摔的摊着算怎么回事,他直起身子,望向韩长暮。
一只红泥小炉搁在食案上,粗陶药罐儿坐在小炉子上,火苗舔着罐子,把罐体烧的通红。
罐子里的水是戍堡存下雨水,这个地方,水是最金贵的,为了避免浪费,院子里都搁了半人高的大缸,用来接雨水存着。
平日里这些缸里存的雨水,都是用来洗衣沐浴,不想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
韩长暮谨慎的配好药,一股脑倒进药罐子里,静静望着罐子口上的腾腾热气。
不过片刻功夫,苦涩的药味儿就弥漫了出来。
“韩兄弟,这药什么时候能熬好。”徐翔理与韩长暮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称呼也在悄无声息中改了,显出了几分亲热。
韩长暮像是全然不知徐翔理态度上的转变,一脸的面无表情,眉心中带了几分阴霾:“约莫半个时辰吧。”他没有几分把握,轻轻一叹:“徐戍官,这药到底管不管用,我心里实在没底。”
徐翔理的凤眼一眯:“韩兄弟不必多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的无药可解,也只是命该如此,怨不着韩兄弟。”
姚杳拿竹箸不停的搅着药汤,一阵阵苦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
她不禁唏嘘。
这味儿闻着都这么苦,这要是喝下去,岂不是苦的人生死两难吗。
药罐儿里咕嘟咕嘟的,吐着一个个细碎的水泡,爆开一个,又结出一个。
更漏一声一声的,落在人心上,催着人直面千难万险的前路。
韩长暮倾身看了看药,点头平静道:“阿杳,好了,把药倒出来吧。”
姚杳在碗口上搁了块细棉布,又拿了块布包着药罐提手,用竹箸挡着罐子口,才慢慢把药汤倒了出来。
黄的白的褐色的药渣子混在一起,被细棉布挡着,丝毫没有掉进碗里。
姚杳用棉布兜着药渣,放在食案上,看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汤,撇了撇嘴。
她可是亲眼看着韩长暮抓药煎药的,这里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可不单单是只有药材。
要不是她是从长安城里一直跟着韩长暮的,她肯定会以为他就是确凿无疑的突厥奸细,是打着做解药的幌子,再来给戍军们下一剂毒药的。
她迟疑的把药碗端给韩长暮,药汤在碗里颤巍巍的晃动,她压低了声音道:“公子,真的,要喝吗?”
韩长暮抬了抬眼皮儿:“喝。”
姚杳低眉,有点郁闷。
大半碗的药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个人喝不了,两个人喝又不够。
再说了,让谁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呢,她太难了。
她抿唇:“公子,让谁,头一个喝。”
韩长暮抬眼撩了姚杳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徐翔理身上。
姚杳恍然大悟,把药碗轻轻搁在徐翔理面前,客气一笑:“徐戍官,药煎好了,您看要让谁先试药。”
徐翔理也很为难啊。
就在此时,一阵铁甲哗啦之声打破了他的尴尬。
还没见到人,沉甸甸的脚步落下来颇有地动山摇之势,随后就是一串惊雷似的人语传来:“老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兵呢,怎么,都蔫了。”
众人齐齐望去。
山一样的投影落在门口,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那投影挪到厅堂里。
来人高大健壮,往厅堂一站,硬是将那入口挡的严严实实。
被人嘲笑了一番,徐翔理不觉的恼怒,反倒激动的站起身,拍了拍那人的肩头,像见了一样都快热泪盈眶了:“祝老弟,你这是巴巴的来看我的热闹的吗。”
那像山一样的男子,正是第四烽的戍官祝荣,得了徐翔理的传信,他立时点了一百戍军,赶到了第五烽。
韩长暮抬头,嘴角抽了抽。
他数日前到第四烽的时候,恰逢戍官祝荣不在,没有见到,这次见了,才觉得这位才是姚杳经常说的那种人,画成画像贴在门上辟邪。
祝荣没有留意这里的外人,只是跟徐翔理朗声笑着:“弟弟我怎么会看大哥的笑话,徐大哥,你只管去忙你的,我点了一百戍军,个个都是精兵良将,这戍堡,我替哥哥守着。”
见到援军赶到,徐翔理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行事也没了那么多束手束脚的顾忌,他跟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挥,道:“我手底下的兵都倒的差不多了,正等着我这位韩兄弟的解药,戍堡上还有韩兄弟的属下,盯了半夜了,劳弟弟安排人把他们换下来歇歇,这戍堡就交给弟弟了,我和韩兄弟就踏踏实实的给我的兵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