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病人的情况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不仅是个女变男的变性人,同时又结交了一个男朋友。发病的三天前,男朋友出差公干,那时病人情况很正常,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仅仅三天,病人的健康一落千丈,直接跌进休克中期,抑制期。
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
“才三天?”梁晖皱起了眉头。
“老梁,就算家属走后直接服用大量药物,撑死也才三天的病程,恐怕不是药物造成的吧。”
梁晖不得不点点头。
他摘下老花镜,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从服药到药疹出现再到中毒性表皮松解,时间上确实不需要多久。但要达到他这个严重程度,恐怕......”
有了皮肤科的意见,大家把矛头重新定向了感染:“那就是感染了!”
“表皮葡萄球菌的感染!”
“革兰阳性菌......”
“啊呀还什么革兰阳性阴性,病人现在的肝肾功能不算太弱,离衰竭还有点距离,直接上广谱抗生素先把人抢回来再说!”
“也有道理,临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直接广谱抢人没什么毛病。”
专家们聊得正兴起的时候,吕文烈已经陆续把手里的午饭送进了胃里。他喝了口茶,看了眼台下众人,问道:“决定了?”
“嗯,先三代喹诺酮类或者三代头孢用着。”老许回道,“什么左氧、环丙沙星、头孢曲松都可以。挂一袋看看情况,然后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纠正......”
就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台上的吕文烈轻轻点了下鼠标。
墙上的ppt往后翻了一页,正中央病人刚入院时的照片变成了抢救画面。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旁的心电监护里心率涨到了140+,血压更是掉得只剩下了收缩压。
“老吕,这是......”
“我们当时就是用的环丙沙星,也积极扩容纠正休克。”吕文烈摊摊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奈,“可惜病人情况进展迅猛,感染以极快的速度侵入大脑,形成严重的急性脑膜炎。同时休克也在加重,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还是感染灶的问题!”老许脸皮跳了跳,急得筷子都没拿好,掉在了地上,“他身体里肯定有一个非常夸张的感染灶!”
“哟,老许,你刚还和年轻人说别激动,你怎么自己激动起来了?”
“哈哈,是啊,急诊病人虽然急,但我们做医生的不能急,一急就乱了。”
老许尴尬地从地上捡起筷子,咳嗽了两声,说道:“你们这帮家伙尽说风凉话,合着你们碰到一个抗感染无效的感染性休克,能悠哉悠哉地干看着?”
“那,那当然不行......”
“可是病灶不好找啊。”另一位专家看着台上的吕文烈,说道,“要是只靠普通检查就能找到病灶,恐怕这个病例也不至于被老吕看上,更别说拿来当病例题了。”
“其实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是啊,找到了也不能怎么样。”老许点点头,“这种身体情况肯定没法耐受手术,而一些原本就无法手术的感染灶,那也就只能这么看着。”
“这种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既然三代头孢和喹诺酮都无效,换药吧。”
“换什么?”
对啊,换什么?
血压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另一脚恐怕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这时候选错药,或者可以说是猜错药,那后果就只有一个,填死亡三联单。
“国外说不定没三联单这东西。”
“他们不需要写死因吗?”
“应该有替代的吧......”
“你们就别再开玩笑了,有时间搞笑还不如多想点方案出来!”梁晖把在手里晃了半天的老花镜又架上了鼻梁,“如果是我,肯定首选万古霉素!”
“老梁,你是猜的吧。”
“也算是吧。”梁晖叹了口气,“不过以前我见过表皮葡萄球菌感染的病人,病程不算快,肯定没他那么夸张,最后培养和药敏做下来就是万古霉素敏感。”
这是典型的靠经验指导临床治疗,在这个情况下恐怕也是最优解了。
表皮葡萄球菌这种机会致病菌的感染,在临床上并不多见。由于平时一直遭受着正常免疫系统的打击,以及其他正常菌群的排挤,一直表现得很安分。只要这套体统不出问题,理论上不会出现感染的情况。
可一旦体系出了问题,这些细菌就会顺势进入体内,那就是一支战败了无数次的哀兵。《老子·德经》第六十九章有云:“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这样一支哀兵的耐药性是可想而知的。
“万古啊......”
吕文烈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虽然那时候的病人没能撑到我们换药,但以我的推测,上万古也不会有多大成效。”
“病人死了?”
“死了。”吕文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淡淡地说道,“从入院到送走也就三个多小时。”
老许死死捏着手里的筷子,有些不甘心:“你们下的是什么死因?”
“表皮葡萄球菌感染,急性细菌性脑膜炎,感染性休克,多器官衰竭......”吕文烈又喝了口茶,“印象里就这些吧。”
“就这些?感染灶呢?怎么没有感染灶?”
“这怎么能说呢,这场病例讨论还没结束呢。”吕文烈又笑了起来,“这是我和严主任一起出的病例题,给大家提提神。之前说好的,我来做个开头,最后结果就由她来收尾。”
老许很难受地吞了口口水:“还要等那么久,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嘛。”
“也不久了,午休就剩下一刻钟时间。”吕文烈起身把吃完的饭盒放进餐车的垃圾袋里,说道,“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严主任马上就到,待会儿是......喂!老许你要干嘛?”
许盛也是真性情,哪儿管的着那么许多,放下午餐盒,就径直跑到了台上。
他可顾不上自己的师兄现在什么表情,直接一把抢过鼠标点起了电脑上的ppt:“我知道你爱钓鱼,总喜欢玩些花活,可我是一根筋,受不了这些东西......”
ppt被快速地翻过了几页,最后停在了由湛蓝底色衬托出的“谢谢”两字上。一路掠过他眼帘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压根没写病因。
“就这?答案呢?”
“你也太心急了。”吕文烈知道自己师弟的脾气,也没动怒,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答案自然在我的脑子里。”
“你......”
......
讨论到了这儿算是进了个死胡同,感染的病因病灶那么多,光靠猜恐怕猜到第二场散会都未必能猜出什么所以然来。
但有耐心等答案的,就会有像许盛那样等不及的,之前插嘴的那四个年轻医生这时也没闲着。
老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大三甲的医生,算个臭皮匠不过分,而且数量比三个只多不少。心想着联合一起破了这道题,等事后也能考考那个还远在江平的诸葛亮,为平时受的罪出口恶气。
其实刚才纪清起身讲话的时候,胡东升和徐佳康都准备好了,该在哪儿挖坑,在哪儿等着看笑话,在哪儿一击必杀。
但事与愿违,现在病人所有情况都指向了感染。而那个引起一切问题的根源——感染灶,却怎么也找不到。在传染病学方面,他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既然他们四个臭皮匠合一块儿都没用,那就只有请真正的诸葛亮出山了。
最先坐不住的还是徐佳康,经过四人一合计,最后由他来打这个电话。
“凭什么是我?”
“谁让你运气那么差。”
“猜拳那么多把,能一路输到底的我是真没见过。”
徐佳康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拨通了电话。没一会儿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怎么了?”
“祁镜啊,在哪儿呢?”
徐佳康显得很有礼貌,但在纪清他们的眼里就成了不必要的矫情。他们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家伙竟然还能这么淡定。
一通纠结过后,徐佳康终于说出了实情:“这儿考一道病例,想问问你的意见。”
“哟,脑子卡壳了?”
四个人听到这儿,脸上都或多或少挂上了几条黑线。徐佳康嘴角抽搐了两下,竟然因为自尊心作祟把原先挖好坑的问题说了出去:“病人是个28岁男性,休克状态进的医院,现在问处理方法。”
“休克?”
祁镜现在正坐在袁天驰的车上往明海赶,听着这么一个空荡荡的病例,有些闹不明白:“你们也太嫩了,哪儿有这么出题的?”
“啊,怎么了?”
“挖坑不在多在精,要挖也得在必经之路上挖,挖完还得用草遮起来藏好。”祁镜被他们气笑了,“哪像你们,就这么光秃秃的一句话,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
“好了,你就别和他绕弯子了。”纪清看了看手表,直接把事情原委全说了出来,“就这么个情况。”
“竟然是个变性人?”祁镜倒是来了兴趣,“不错啊老纪,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过你先别急着激动,话说刚才你都猜到变性人了,怎么不再往下再问问?”
“问问?问什么?”
“问变性手术的情况啊。”祁镜说道,“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变性手术就只分了男女两种情况吧。”
纪清耳朵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愣了愣,这一愣也让旁边的三人摸不着头脑:“纪清,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纪清似乎听懂了祁镜的意思,把他们三人推开:“你意思是说,选择性地去做这个手术?”
“这种手术就是个整容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就不是病人,是顾客。手术前做的准备就像是吃饭点菜一样,一切以顾客的要求为准。”祁镜笑着说道,同时心里也在慢慢寻找那个病因,“就是病人想保留什么就保留什么,想要做成什么就得做成什么。”
“还有这种事儿?”纪清知道有这种手术,但没想到自由度那么夸张,“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的面部表情也非常夸张,以至于周围那三个家伙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手机,强行按到了免提模式。
“喂,祁哥,你刚才说什么呢?”
“是啊,我们都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他的意思是,这个病人未必是男的。”纪清说了一半,想了想还是觉得想不通,只能让祁镜来接话,“我也搞不明白,还是让他来说吧。”
祁镜把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三人这才恍然大悟。
只不过在他们看来,性别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还是在于感染灶上。那种程度的休克找不到感染灶就等于0,用再厉害的抗生素也没用。
“你们说他表皮剥脱?”
“嗯,为了讨论表皮松解的病因还争论了好一会儿呢。”胡东升说道。
“这有什么好争论的!”祁镜的思路总要比他们奇特一些,“无非是感染和药物副作用两个情况,急救的前提下,明显是能确定致病菌的感染更有治疗的价值。药物副作用方面,原因太多,等排除法做完病人早就不行了。”
“......”
胡东升看看他们:原来还能这么解释?
高健点点头:好像确实和他说的一样......
徐佳康眨眨眼睛对着纪清使了个眼色,最后还是纪清开了口:“现在我们讨论下就是表皮葡萄球菌造成的表皮松解症。但是这个表皮葡萄球菌是怎么感染到的,途径是什么,我们没人知道。”
“没外伤吗?”
“没有!就只有表皮、指甲和头发的剥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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